啟聖二年七月廿日,江州牧鍾遠山率一萬嫡係親兵和兩萬剛收編的聯軍,將施邦則打得屁滾尿流,一路逃回了京城。

崔繹則在宣州境內四處攻城略地,繼續收編朝廷的殘餘部隊,加上投降的宣州軍,兵力猛增至四萬,再加上鍾遠山手中的三萬人,燕州守軍一萬人,足足有八萬之多。

消息傳到京城,無人不膽寒心驚,武王竟是在短短四個月的時間裏就攻占了宣州府,又有燕州這塊後方和鍾遠山所轄的江州,足足劃去了大楚五分之一的版圖!

而宣州又是大楚每年糧食、油鹽、絲帛的出產大戶,武王得宣州,就猶如扼住了朝廷的經濟命脈,虧空的國庫無力支撐再戰,啟聖帝崔頡隻得按下心中怒火,派人前去招安。

宣州府內,崔繹正坐在曾經的老丈人、如今的階下囚謝效的官椅上,來使展開聖旨,剛以“奉天承運”開了個頭,就被他劈頭蓋臉潑了一身的墨。

崔繹囂張地道:“聖旨?本王不愛聽,皇兄想說什麽,直說就得了。”

山簡在一旁忍笑提醒:“王爺,謝大人用的可是宣州上好的君子墨,我聽文譽說夫人從前甚是喜歡,灑了可惜了。”

崔繹“唔”了一聲,一抬手吩咐道:“去把庫房裏的君子墨都打包帶走。”一旁親兵馬上去辦,他這才又朝來使努努嘴,“接著說,說快點,本王肚子餓了。”

來使滿頭墨水,也不敢擦,將弄髒的聖旨卷卷收好,謙卑地道:“王爺,皇上說了,王爺與皇上是至親手足,血濃於水,若是因為些個什麽誤會導致兄弟鬩牆,輕則戰火連年,殃及百姓,重則邊疆失守,山河淪陷,列祖列宗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天下毀於一旦,何其哀矣,願王爺能以江山社稷為重,莫再輕啟戰端,皇上許王爺兼任燕、宣二州州牧之職,更加封王爺為龍威武王,世襲一等公,側妃長孫氏為三品誥命夫人,長女崔嫻為華寧郡主……”

崔繹嗤之以鼻,轉著一杆毛筆玩。

“……追封王爺生母、已故孝憐皇後為元敏孝憐皇太後。”

崔繹手中的毛筆頓住了。

山簡馬上道:“王爺!王爺,追封之事,若由王爺本人來做,那便是彰孝悌於天下,若由旁人來做,則不過是紙糊的燈籠,徒有其表,沒有分毫的意義!現下我軍氣勢如虹,正是應該一鼓作氣攻入京城,以免夜長夢多!”

崔繹一動不動,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山簡正要再勸,崔繹豎起手掌,讓他不要再說,並朝來使道:“你回去,告訴皇兄,本王會好好考慮。”

“王爺!”

“下去吧。”

來使告退,山簡氣急敗壞地道:“王爺,成大事者豈能為這些細枝末節的事裹足不前?封賞之事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宣州牧也好一等公也罷,宣州都已經是王爺囊中之物了,何須他來賞賜?等王爺將來榮登大寶,這萬裏江山都是王爺一個人的,到時候想要如何加封生母還不都是王爺一句話的事!”

崔繹搖搖頭:“本王不是在為這個裹足不前。”

山簡深深呼吸,按捺住心中怒焰,問道:“那敢問王爺為何不下令一口氣攻陷京城,直接摘了崔頡的九龍金冠?”

崔繹斜著

頭看他,反問:“你是想本王摘了他的皇冠,還是想本王摘了他的人頭?”

山簡說不出話來了,崔繹將桌上自己原封未動過的冷茶抓起來遞過去:“喝點水,冷靜冷靜,再回答本王的話。”

山簡低聲答是,接過冷茶,望著那薑黃色的茶湯中倒映出的自己,滿臉的焦慮與煩躁。

“本王何嚐不想揮軍繼續西進,一口氣把龍椅和江山搶過來,”崔繹大手拍了拍官椅的扶手,聲音低沉緩慢,“本王承認,在聽到他說要追封本王的生母為太後時,確實心動了一下,但那不是本王勒馬不前的原因。”

崔繹目光渙漫地看著不知何處:“你要問本王為何要休兵,本王自己……其實也說不太清,隻是一種感覺,覺得眼下不能再打了。”

山簡愕然望著他,崔繹也扭過頭來看著他,嘴角隱約笑著,似乎期待他來解釋一下這種“感覺”。

的確是不宜再打了,山簡心頭泛起一陣苦澀,如今崔繹雖手握三州四十餘縣,八萬重兵,但宣州占而未收,難保下屬官員不會懷有異心,八萬軍隊中更有大半是收編來的鎮反軍,不比燕州舊部忠心,萬一在戰場上反水,那既得的戰果也會瞬間化為泡影。

“王爺的做法是對的,現在須得停下來重新整編軍隊,不宜再打了。”看完宣州的來信後,百裏讚對崔繹停戰休兵的做法予以了肯定。

持盈閑倚在榻上,一手打著扇子,也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將降兵重新整編,再過一個月江州宣州的糧食就該到收獲的季節了,若不趕在秋雨到來前收割,來年便沒有足夠的糧食,宣州雖官倉富足、謝家更有幾輩人的經營,但終究隻是大楚的一個周,江南三州,皇上仍握有其二,拚糧草,我們未必能贏。”

百裏讚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麽想,而且也得防著呼兒哈納趁亂南下,燕州現隻有一萬人,若真是遇上北狄人大舉攻關,隻怕守不住。”

持盈一笑,道:“之前我還怕王爺殺紅了眼不管不顧,而今看來,倒真是冷靜成熟多了。”

丫鬟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百裏讚笑著揶揄道:“夫人現在身子不一般,還是少操心為好,王爺是石中璞玉,匣中明珠,終究是會發光的。”

持盈接過藥來喝了,小秋又捧著一盅醃李子進來了:“夫人,奴婢在街上看到有人賣醃李子,想著夫人喝過藥以後嘴裏發苦,一定想吃酸甜的,就買了些回來,夫人快嚐嚐看。”

“就你想得周到。”持盈笑著招手讓她近前來,拈了一顆醃李子,放進嘴裏一咬,瞬間整張臉都扭曲了,噗地一聲吐了出來,慘叫道:“怎麽這麽酸!”

小秋詫異道:“夫人,懷孕的女人不就愛吃酸的嗎?奴婢嚐過覺得酸了才買的。”

持盈捂著嘴欲哭無淚:“這也太酸了……哪裏是人吃的,快端走快端走,看得我牙根子都酥了。”

百裏讚好奇地也伸手來撿了一顆,一嚐,被酸得險些抽過去,忙不迭地吐進一旁的痰盂裏,又端起茶水趕緊地漱了口,心有餘悸地問:“夫人懷著小姐的時候一直吃這個?”

持盈搖頭:“沒有,酸的也吃,但不愛吃這麽酸的,一直吃這個我的牙還要不要了,懷著嫻兒那會兒就愛吃辣的,無

辣不歡。”

小秋忙接口:“酸男辣女,要不夫人怎麽生的是個小姐而不是小世子呢,夫人這回可得多吃些酸的,也好給王爺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將來做太子呀!”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惦記上了太子,”持盈嗔怪地用手指戳了她腦門一下,“生個胖小子,將來長大做了太子,可是要娶你做太子妃?”

小秋唰地臉就紅了,又是跺腳又是甩手:“夫人就愛取笑奴婢!”

持盈和百裏讚都笑了,百裏讚擺擺手道:“既然是小秋姑娘的好意,夫人多少也吃點,若真能生個小世子,王爺也高興不是?”

持盈哀嚎道:“你們可饒了我吧,這玩意兒怎麽吃……要不你們陪著我吃?”

百裏讚馬上打個哈哈裝作自己什麽也沒說過,小秋卻一本正經地撿了個李子,表情視死如歸:“如果陪著夫人吃夫人就能生個小世子,奴婢這就吃。”說著就要往嘴裏放,嚇得二人連忙阻止。

百裏讚道:“別想不開!”

持盈又想哭又想笑:“快別耍寶了,這時候該吃晚飯了,去廚房看看我要吃的剁椒魚頭好了沒,快去。”就把小秋往外攆。

小秋嘟著嘴,還在嘀咕著酸男辣女這樣那樣,鍾綠娉從外麵進來了。

“姐姐,先生也在啊,”鍾綠娉領著一個丫鬟春風滿麵地走進來,“姐姐,我聽廚房的人說姐姐最近愛吃辣的,特意去買了老壇野山椒,做了這清炒毛肚片,手藝不好,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持盈一看那丫鬟從食盒裏端出來的水靈毛肚眼就直了,心花怒放道:“還是妹妹懂我!”

小秋猶不甘心:“表姑娘,你可不能這麽慣著夫人,都說酸男辣女……”

鍾綠娉笑起來,安慰道:“酸男辣女不過是民間的說法,做不得準的,當初我娘生我兩個哥哥的時候,都是愛吃辣的,反倒是生我的時候嗜酸,可見這口味和男女並沒有什麽關係,姐姐現在時常孕吐,吃下去的大都吐掉了,再不順著她慣著她,肚子還沒大起來人就先瘦了,那可怎麽得了?”

“哎!”持盈也被說得一窘,“一個比一個貧了,妹妹既然來了就坐下一道吃,先生?”

百裏讚起身道:“府衙裏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曹將軍的親事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姑娘娘家人說八月十六正是黃道吉日,定在了那天,曹將軍是王爺跟前的老人了,成親不能太寒酸了,我按燕州官家娶妻的儀製去辦的,等王爺回來了,夫人再同王爺商量商量,看賞些什麽。”

持盈舒心地笑著點頭:“成,有勞先生了,王爺過幾日便回來了,中秋加上曹將軍大婚,雙喜臨門,一定得好好慶賀慶賀。”

小秋掰著手指道:“不對不對,是三喜臨門才對,夫人有了身孕的事王爺還不知道呢,可不又是一喜嗎?”

“哎,那要這麽說,王爺打了勝仗也是一喜,那豈不是四喜臨門了?”鍾綠娉也笑道。

“不管多少喜,總之最近都是好事,而且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持盈拉著鍾綠娉的手,數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持盈忽道:“小秋,去偏院叫靜王爺也來一同用晚飯,他還不知道王爺要回來了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