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羽……學姐……”

“其實我從之前就想說了,從我改變稱呼開始,你是不是也該自覺一點,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在黑暗寂靜的街道,和那昏黃的路燈下,詩羽冷冷的看著安藝倫也,看著這個目光空洞而呆滯,散發著強烈危險感的男高中生。

安藝倫也張了張嘴,慢慢吐出了幾個字:“霞之丘……學姐?”

“雖然還是給我帶來了強烈的不適,但就這樣吧。”詩羽漠然道,“既然能在這裏等我,說明從放學開始,你就在跟蹤我?”

安藝倫也沒有回答,目光遠遠的看向了霞之丘詩羽的來處:“那邊,是什麽地方,學姐你去哪了。”

“既然跟著了,你還不知道?”

雖然是充滿嘲弄的反問,不過詩羽心中確實有些疑惑,感覺安藝倫也似乎並未實際看到自己進了荻原明家,有的隻是猜測。

但也沒有區別,很多事情,隻要有猜測就夠了。

安藝倫也原本木然的臉,一點一點爬上了名為猙獰的神情,聲音也狠厲了起來:“前麵是不是那個人的家?學姐你去了?學姐你去把身體賣給那個人渣了!?跟那個人渣上床了?不對,不對,不是今天,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跟那個人渣上床了??”

慘然與猙獰同時出現在安藝倫也那張臉上,顯得人不人鬼不鬼,而這一次癲狂,已經沒有了加藤惠的及時打斷。

因此這些侮辱性的言語,也終於可以從他的嘴裏流暢的吐出。

“學姐你怎麽能這樣做,你隻是個高中女生啊!高中就出去賣,哈……哈哈……”

聽著這樣的話語,詩羽的心裏並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和惡心,因為她並未去達成交易,不覺得自己是賣,而來自安藝倫也的看法評價,也已經比陌生人的指點還要無關緊要。

她也沒有解釋什麽,一是沒有興致,二是沒有意義。

是的,隻是用看的就知道,根本沒有意義。

觸屏手機真是麻煩啊,如果是按鍵的,就可以成功在口袋裏撥出電話了……

“所以呢?”詩羽挑了下眉,“從放學就跟蹤我,辛辛苦苦等到現在,就是為了侮辱我幾句?好,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有別的事嗎。”

這個問題似乎把安藝倫也問住了。

他麵色蒼白的愣了會神,終於找到了想說的話,臉上出現了幾分緩和:“不對,學姐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下賤,你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就算不能寫小說了,你也可以做別的啊?我有預感這次的遊戲一定會非常成功,有了這個名氣和熱度,我們社團就可以繼續做下一部,所以學姐,你可以繼續跟我一起做遊戲……”

“憑什麽?”

“……啊?”

麵對呆愣的安藝倫也,詩羽是真的感到莫名其妙,非常不解的問道:“我憑什麽要按照你那沒有意思,甚至根本就沒有內容,連蒼白空洞都算不上的企劃,去完成你想要的那種和女孩子卿卿我我的遊戲?”

“我的企劃……不……學姐你還不明白嗎?這就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所謂‘我最好的選擇’為什麽要由你決定?就算我真的打算從事遊戲編劇,可為什麽要和你做遊戲,而不是去找一個更大的社團,選擇一份更好的,能讓我感到有趣的企劃?”

“那些社團……對了!那些社團沒有柏木英理老師!沒有英梨梨!學姐你現在和英梨梨的關係不是很好嗎?和關係好的人一起做遊戲,也會更加快樂吧?”

詩羽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總算說出了一句聰明點的話,但與其說是聰明,不如說是在各方麵都與大社團相距甚遠的對比中,能找到的唯一理由了吧。

可這並不是繼續在這受惡心的理由,英梨梨要走的消息,詩羽也不會亂說,所以她依然搖了搖頭。

“和英梨梨的合作確實很愉快,但這並不足以讓我在不樂意的情況下完成兩份劇本加一份修改,安藝倫也,支撐我完成這份工作的唯一理由,就是你確實在我需要的時候幫過我。我很感謝。”

安藝倫也麵色一喜,但還沒等他說什麽,便聽到了詩羽的下半句。

“所以我把這份感謝還給你,忍著你那些令人發笑,令人反感,令人作嘔的猜疑,威脅,侮辱,全部還給你,現在我還清了,我已經不欠你什麽了。”

詩羽攤開一隻手,向著路邊做出了請的動作,問道:“所以,能請你滾開嗎?”

和激烈的辱罵相比,那些平靜到仿佛陳述事實般的辱罵,其實更能刺入人心。

“不是的,不是這樣。”安藝倫也哆嗦著,不可置信的說著,“我隻是不希望你走上歧路而已,為什麽你會這樣誤解我?為什麽?我都是為了你啊學姐!那個人……對!那個人是不是給你說什麽了?他是不是又像那樣說我壞話了?”

詩羽嗤笑了一聲:“壞話?不,靜下心來想一想,我認為你比荻原先生說的還要糟糕的多,而且那些思考裏,還不包括你周一和今天更多令人惡心的反應。”

“然後,歧路啊……”

無視了安藝倫也那愈發恐怖的表情,詩羽思考著這個詞語,又笑了一下。

“能把夢想和前途重新拿到手,還能被那麽好看的男人上了,其實也挺賺的嘛,怎麽會是歧路呢?”

毫無疑問,如果說之前還是就事論事,發泄積壓在心裏的反感情緒,這句就是純粹的刺激人了。

但有什麽關係呢?從安藝倫也從放學開始跟蹤,就這麽在必經之路上等待到夜晚,露出那些明顯不正常的表情開始,詩羽就不覺得今天能善了,她幾乎可以確認,哪怕自己一再退步試圖緩和,所得到的也不過是更多的侮辱與猜疑。

說同意繼續做遊戲,安藝倫也會信嗎?不信之後會怎樣呢?

哪怕吃過虧,詩羽依然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所以遇到這種情況,還不如把想說的都說出來,想罵的都罵出來,好好發泄一下。

而且那也不是單純的發泄,本意是為了拖時間等待其他行人,然而這個本應還有零星行人的地點和時間,今天卻奇怪的一個人都沒有出現。

直到她被惡心到耐心耗盡,直接出言刺激來發泄惡心感,順帶結束這令人惡心的對話。

“不對,霞之丘學姐,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呢……”

安藝倫也怔怔的往前走了一步,神情在一瞬間暴怒到扭曲:“不,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霞之丘學姐,你隻是一個出賣了身體的女人!把那個詩羽學姐給我還回來啊!!!”

安藝倫也驟然衝了過來。

此時的安藝倫也很可怕,那猙獰而癲狂的樣子,給詩羽的恐懼感,甚至超過了當時在英梨梨家麵對那個血屍,讓她不由得懷疑人和鬼到底哪個更加可怕。

也幸虧當時練過膽子,知道了符咒的威力,詩羽依然沒有轉身逃跑,她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自己能跑的過安藝倫也,除了等待路人,剩下的希望都寄在了兜裏的符上。

如果荻原先生算的那一劫就是這裏的話……

麵對著安藝倫也伸來的手,詩羽終於將兜裏的符猛地甩了出去,同時很有經驗的閉上了眼睛。

“嘭——”

隨著那幾近爆裂般沉悶的膨脹聲,與哪怕隔著眼皮都有些刺目的光,詩羽踉蹌著退了兩步,心也徹底安定了下去。

這過於瘋狂的樣子,果然是沾了什麽髒東西。

腦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詩羽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重物落地聲。

她慢慢睜開眼睛,結果看到剛剛還在麵前的安藝倫也,此刻已經一動不動的躺在了七八米開外,生死不知。

……飛了這麽遠?會死人的吧?

詩羽愣了幾秒,之後趕緊拿出手機,撥通了荻原明的號碼,在電話接通的第一時間立刻說道:“荻原先生,是安藝倫也,你給我符生效了。”

“喔。”荻原明輕巧的回應道,“效果怎麽樣,好不好用?”

詩羽剛剛打算描述這要死人的效果,突然發現安藝倫也有了動靜,趕緊轉身往回跑去,一邊跑一邊說道:“很好用!但他好像還能爬起來,我正在你家附近,現在想去你家躲著,但怕安藝倫也翻牆進來拖累了青山小姐……”

“不用擔心,如果沒有拿著鑰匙,我那院子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但你跑什麽啊?”

“啊?”詩羽懵了一下,“他要爬起來了,不跑我做什麽?”

“繼續A他啊,該跑的是他好不好?”

“……嗯?”

作為一個擁有禦宅知識的人,詩羽聽懂了那句“A他”是什麽意思,慢慢停下了腳步,但依然有些回不過神來。

所謂的劫難……應該是很要命的事情吧?

就算有著保命的東西,一般也是不能亂來……的吧?

怎麽變成A過去了?

詩羽迷茫的轉過身,看到安藝倫也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摸索著找到碎掉的眼鏡,又如同醉酒一般在原地晃悠幾下,又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

在靠近詩羽之前,安藝倫也便停下了腳步,癲狂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恐的表情。

“符咒……是那個人的符咒?好疼啊,學姐,好疼啊……為什麽,為什麽要拿來對付我……”

這種驚恐而充滿怨念的樣子,在某種程度上比之前還讓詩羽感到不適,皺起眉頭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

“呃……隻是力氣大了一點而已,但我絕對沒做什麽壞事!隻是想好好做遊戲而已!”安藝倫也緊張的辯解著,又滿懷期盼的說道,“學姐,把那些東西扔了吧,你那麽高傲的人,一定不願意繼續這樣下去,不願意向那種人出賣身體,更想依靠自己的努力對不對?我隻是……想讓學姐回到以前那樣……”

詩羽看了他半晌,沒什麽表情的說道:“已經沒有了,之前碰到了別的事情,用掉了。”

安藝倫也露出了高興的笑容:“啊……對……不要依靠那個人的東西,這才是我認識的學姐嘛……我也不要學姐幫我做遊戲了,隻要學姐回到以前那樣好不好?”

對此,詩羽簡單的回了一個字:“滾。”

安藝倫也的笑容立刻扭曲了,他就這樣帶著扭曲的笑容又一次接近,很擔心的說道:“不行,學姐,你現在很不清醒,我一定要讓你清醒下來,相信我,我一定能讓你回到以前的樣子……”

詩羽冷漠的看著他的接近,在合適的距離上,從口袋裏甩出了第二張符。

這一次,她隻是盡可能的眯上了眼睛,雖然眼睛被光亮刺的有些疼,但也看到了安藝倫也在金光出現的瞬間,如同被一輛汽車撞到那般橫飛了出去,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滾了幾圈。

她揉了揉因為不適而溢出的眼淚,大步走過去,把第三張符扔在了安藝倫也身上。

安藝倫也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在地上彈了一下。

讓詩羽有些意外的是,這次沒有出現太亮的光,符咒也不像之前那般褪去色彩,隻是看起來黯淡了一些。

“解決了?”荻原明在電話裏問道。

“大概是……吧。”詩羽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第三張還有點顏色,好像沒用完的樣子……就這麽簡單?”

“嗯,都說了三張是絕對保險,就是怎麽皮都沒問題的意思唄,另外糾正你一點,能把我的符耗費掉兩張半的東西,已經很不簡單了。”

想到上一次在英梨梨家,用一張符就幹掉的恐怖鬼怪,詩羽才意識到這確實保險過頭了,也覺得有些不對勁:“附在安藝倫也身上的鬼,比英梨梨家那種鬼還可怕很多?”

“對也不對,總之詩羽你先離開現場吧,出於安全考慮,今天你先在我家住著。”

掃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安藝倫也,詩羽轉身就走,腳步和來時一樣匆忙。

荻原明的聲音繼續從手機中傳出。

“有型和無形是不一樣的,換成通俗易懂的方法來講,就是擁有實體的前者魔抗較高,後者物理幾乎免疫但魔抗低,不過根據剛才聽到的一些發言,附在他身上的不是什麽鬼,而是那些由人類的負麵情緒所構成的殘渣。”

“那種完全沒有意識可言的最低級東西,最容易纏上充滿負麵與扭曲之人,以那份強烈的扭曲為養料強大自身,同時也放大著那份扭曲,能養出那麽強的東西,這位小同學的扭曲還真是挺厲害了。”

“——他能做到選擇性無視一些東西,然後發自真心的認為,自己在做著正確的事,就和他追逐夢想的時候一樣。”

聽到這個,詩羽忍不住笑了一聲:“聽起來確實一樣。”

“所以詩羽,我建議你別走太慢,畢竟誰也不知道他會什麽時候醒來。”

詩羽正在試著理解這些有點意識流的東西,聞言迷糊了一下:“那些殘渣,不是已經驅散掉了?”

“他不是被鬼怪附體控製,憑空生出一些惡念,而是被放大了內心的扭曲,並且敢於肆意發泄出來而已,本質上是沒差的。等到他再醒來,符可就沒用了,想做的事卻不一定和之前有差別,隻是看一個敢不敢,以及會做到什麽程度。”

詩羽立刻將腳步又加快了幾分,隨著心裏的不安,下意識的問道:

“荻原先生,你……最近很忙麽?今晚會不會回來?”

“有點,不過今天就忙完了,稍等一會就會回去,到時候送你一個壓驚的小禮物,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唔,這就是所謂的驚喜嗎,看來荻原先生還是一個懂得浪漫的人,那我就心懷期待的等著了。”

“等著吧,這份禮物值得你熬一熬夜,先不聊了,等會見。”

說完話後,荻原明掛掉了電話。

他坐在一看就是豪門宅邸才有的高大院牆上,緩緩吐了一口煙氣,手輕輕一撐,從那高牆上悄無聲息的落在牆外,一邊打出新的電話,一邊向自己停在夜色中的車子走去。

“晚上好,淺井少爺,事情已經完成了,至於你究竟能不能抓好這次機會,在你的長輩麵前好好表現,站到你那兩位兄長頭上去,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

“當然,辛苦荻原先生了,真沒想到僅憑一些瑣事,就能讓我那兩位兄長亂了套,也沒想到這種亂套會讓人如此失望,這還真是厲害的手段,以後有了機會,希望可以多多合作。”

“不,以後沒機會了。”

荻原明彈掉煙頭,呼出了最後一口煙氣。

“隻是讓我給你增加自身運勢,效果確實不如讓我少量增加你的運勢並幫你打壓對手,以對比凸顯自身優秀和對手的無能。這確實是爭權奪利的最好選擇,但我不喜歡這種髒活,所以不會再有下一次。”

“等等!抱歉荻原先生!我不知道您對這種事如此反感……我可以額外加一筆錢!而且有了這一次,我將來很可能成為淺井家的家主……”

“不需要,淺井少爺大概弄錯了什麽,才會想著以‘與未來淺井家主有私人交情’的利益來打動我,再想想吧。那麽作為售後服務,我不會對你使用相同的手段,就這樣了。”

荻原明隨手掛斷通話,打著哈欠坐進車裏,開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