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後時間,侑子小姐總算能拿起了她心愛的煙鬥。

兩人的位置已經由餐桌轉到了更加愜意的沙發,茶幾上放著酒和下酒的小菜,七海正在廚房收拾清洗,所以荻原明也拿起了煙。

當然,他在抽之前,還是把四月一日趕到樓上看書去了。

侑子小姐心裏憋屈,荻原明心懷鬼胎,結果喝酒的氣氛倒是異常祥和,既不用勸也不用催,連眼神都不用就能舉杯成雙。

七海知道荻原明不讓她聞煙味,收拾完廚房後便回了房間,沒有發出什麽動靜,樓上的四月一日似乎也在安靜看書。

結果在沒有交談的片刻安靜裏,這倆喝酒的,就莫名多出了一股空巢老人互相取暖的味。

“不能付出太多,也不能得到太多,不多也不少,對等地,均等地,否則……會受傷。”

侑子小姐慵懶的躺在單人沙發上,枕著一側扶手,修長的小腿在另一側扶手外自然垂落著,身上趴著一隻小白——很少有誰能抵禦侑子小姐的魅力,哪怕不是人。

她輕輕撫摸著小白的毛發,呼出的煙氣朦朧了她的麵龐,隻有那雙眼睛,依然帶著刺人的光。

荻原明並不討厭女性抽煙,不如說還覺得有種特殊的美感,而在侑子小姐身上,這種美感自然會表露到淋漓盡致。

何況美人微醺,本就是一幕盛景。

荻原明一邊欣賞著,一邊無聲的笑了笑:“我還是得到太多了嗎。”

“對,但你的因果並不沉重,還不至於到受傷的程度,隻是帶來一些麻煩而已,你有能力應對這些麻煩,也願意應對這些麻煩,這就無關緊要。”

話雖如此,但說起來,明明像個植物一樣安穩了三年,又是怎麽突然變成這樣的。

荻原明想來想去,突然問道:“侑子小姐,你知不知道功德這東西有什麽用。”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侑子小姐斜了荻原明一眼,“簡單說就是「逢凶化吉」,「善有善報」和「心想事成」咯。”

“哈……?”

荻原明愣了愣,想起自己想要個女仆後不久,就先有早阪愛送上門,之後又碰到了小七海。

這麽說來,碰到霞之丘詩羽的時機是不是也巧了點,正好在她處於困境的時候……

“……總之,會影響我在家鹹著?”荻原明的表情有點奇怪。

“對,功德也會擾亂因果哦,隻不過是往好的方向擾亂。”侑子小姐磕了磕煙鬥,“若不是你幾乎斬斷了功德來源的那份因果,好事還會更多呢。”

這是在指荻原明那大批量捐款,他幾乎完全是匿名捐的,除去以普通捐獻人的身份去一去捐錢的地方,確認一下自己的錢是否實際投入外,隻有直接的接收人見過他。

但即便是那些接收人,也隻能從匯款賬戶上看到他的名字,卻不清楚他的身份,也被他要求不能外傳。

當時的他還處於一個難以融入虛幻般世界的心態,完全秉持著不沾因果的行事,哪怕明知是好的也懶得沾。

但這也不重要,目前重要的是,荻原明在對功德延伸思考後產生的猜想。

他的神情嚴肅了幾分,坐起來問道:“侑子小姐,麻煩看看我的命。”

“你的未來,我可看不清。”

“不是未來,我說過去。”

“過去啊……”

侑子小姐再次將目光掃了過來,看似平和的雙眼,潛藏著攝人心魄的魔力。

在這雙眼睛的麵前,一切都將無所遁形。

“你所遇到的第一個女孩子是功德的指引,讓你在最合適的時候遇到了她,解開了心中最大的虛幻。”

“第二個與功德無關,隻是你自己的言行所引來的因果,之後何去何從,由你自己掌握。”

“至於第三個,是你的「心想事成」,也是她的「天道酬勤」。”

荻原明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一句話上,半眯著眼睛問道:“隻是在最合適的時候遇到了?”

“當然,功德隻在逢凶化吉時帶來一點看似偶然的必然,會在有好事的時候點一點你,但可不會為了讓你心想事成而扭曲因果,何況是向惡的方向扭曲,你多慮了,荻原君。”

荻原明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霞之丘詩羽遭遇那件事,歸根結底其實是自己的原因,倘若真是那樣,之後就要回歸植物的生活,什麽都不敢想了。

至於所謂的點一點,就是當初一抬頭看到書店,很隨意的進去一逛吧。

荻原明摸了摸下巴:“聽著還是有點不舒服。”

“怎麽,荻原君不喜歡這樣的命運嗎?”

“你對一個從小看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問什麽呢,侑子小姐。”

荻原明拿起酒杯,向後靠在了沙發上,如同敬向何人一般舉杯道:“有山,我們不懈愚公移,有河,我們投鞭斷水流,洪水滅世有諾亞方舟,有祈禱懺悔,就我們在老老實實堵和疏,就算我是個信命的陰陽先生,也不喜歡命這玩意。”

這番話別人也許會聽的一頭霧水,但對於知曉荻原明穿越身份的侑子小姐而言,倒是沒什麽聽不懂的。

“安心,就像我們的交易不能強迫一樣,功德也從來不會強塞給你什麽,如果碰上不想要的,隻要拒絕就好。”

侑子小姐微微的笑著,意有所指的說道:“誰會嫌好事多呢,何況是已經動起來的你。”

聽到這個,荻原明便把最後一絲被命運掌控的感覺丟了出去,若有所思的道:“說的也是,但要說起交易不強迫原則,你把四月一日留在店裏那事……”

“不聊了,走了。”侑子小姐將懷裏的小白扔給荻原明,向著樓上喊了一聲,“要回去了!四月一日!”

“啊,來了來了,侑子小姐。”四月一日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荻原明擼著落到懷裏的小白,在趴窩正舒服時突然被扔出來,小白的貓臉上充斥著幾分很有靈性的懵逼。

七海聞聲也從房間裏出來,打算替客人來時便賴在沙發上的荻原明送客,雖然荻原明說不去送和接是表達朋友之間的親近,但她還是覺得很不對勁。

“下次再來玩啊~”荻原明似笑非笑的招呼了一句,然後貌似有點沒精神的躺了下去,對七海說道,“送到門口就好,不用往外,我還有話要給你說。”

七海趕緊點頭應下,將侑子兩人送出了門。

在院子裏,侑子小姐突然回頭問了一句話:“對你來說,荻原君是什麽人呢?”

這個有些奇怪的問題,讓七海認真的想了想。

之後同樣認真的回答道:“是主人。”

“雖然不同於一般,但也是一家人了。”侑子小姐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七海的頭,“好孩子,好孩子呢……”

並非初見時那仿佛調笑一樣的審視,而是充滿溫情的撫摸,那種謎一樣的親和感,讓七海更加興不起反抗的心思。

她有些茫然的接受了下來,直到侑子小姐飄然離去,才反應過來揮了揮手。

明明是背對,侑子小姐卻好像看到了她的動作一般,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

同時留下了一句充滿愉快笑聲的話語。

“告訴荻原君,你的第一次摸頭也被我收下了哦~”

七海猛的捂住腦袋,臉色微微發苦。

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變得有些期待。

………………

看著走路有點發飄的侑子小姐,四月一日歎了口氣。

“侑子小姐,都出來了,你就不用裝了。”

“嗯——?”侑子小姐拖著長長的鼻音,笑眯眯的說道,“誰說我是裝的?”

“哈?侑子小姐也會喝醉?”

“人在高興或者不高興的時候,總會比較容易醉,當然,今天是高興。”

這讓四月一日理解不能,之前不是還嚷嚷著快被欺負哭了,怎麽又高興了呢……

他撓了撓頭,想要問點什麽,然而侑子小姐在那之前開口道:

“四月一日,你知道一個孤魂野鬼會做什麽嗎。”

“孤魂野鬼?啊……害人?”

“我不是說惡鬼,而是說一隻真正的孤魂野鬼,既算不上善,也算不上惡,既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四月一日試圖去想,但他也想不到一隻不善不惡的鬼會做什麽,最後隻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侑子緩緩的歎了口氣,幽幽的說道:“是啊,沒錯,沒人知道他會做什麽。”

“侑子小姐也不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因為除了維持存在,沒有什麽能牽動他的線,而維持存在所需的牽動又太微弱,不能讓他有任何動搖。”

以往常一般的緩慢語調,壹原侑子輕聲訴說著。

“這樣的孤魂野鬼,也許會就這樣毫無目的的存在著,也許會在哪一天自我消失,也許會伸手幫一把路過的人,也許在不經意間化身惡鬼,將附近的村子屠殺殆盡。”

“沒人知道他下一刻會做什麽,因為他的心是空的,沒有指引他的方向,身上也是空的,沒有牽住他的線。”

侑子小姐抬起一隻手,像是捏住什麽一般,懸在了空中。

“我是第一根線,就像一根向上的線,一根被固定住的線,隻能在他墜向深淵的時候牽住他。我曾經想過做點什麽,但我這根固定的線並不能牽扯他的左右,他也不願順著線走向我。”

聽到這裏,四月一日明白了什麽。

“侑子小姐說的是荻原先生?把別人比作孤魂野鬼是不是不太好……”

侑子小姐搖搖頭:“不是我在使用惡意的比喻哦,孤魂野鬼這個詞,是荻原君自己親口說的呢。”

“誒?”四月一日很難想象有人會這樣形容自己。

反觀侑子小姐,則對此充滿了讚同之意。

“這是非常貼切的比喻,他就像一個孤魂野鬼,無牽無掛,難喜難悲,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後會做出什麽。”

“所以我很高興看到他的心裏有了欲望,有了方向,哪怕並不是多正確,然後在走動的過程中,纏上了一根又一根線,又從那些線上,得到了一份又一份生存之外的養料。”

“最後,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

帶著幾分醉意,侑子小姐望著月亮,露出了喜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