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俗套,是因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因此被用到了爛。
但如果用的不是太爛,亦或是發生在了自己身上,依然可以被奉為經典
,觸動心弦。
比如說英雄救美。
在深沉的夜色下,在明亮的路燈中,在岩永琴子又一次以身為餌,在裂
口女對她舉起了刀,在叫來幫忙的武士鬼魂,骷髏精來不及阻止的時刻。
這位失去了一眼一足的妖怪公主,有幸體會到了這樣的待遇。
騎在她身上的裂口女,在慘叫聲中化為青煙消散,遠處的黑暗裏,走出
了身著喪服的高大男人。
不知道是因為死裏逃生,還是這一幕太過經典,總之心跳的很快,很快
岩永琴子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帶著嬰兒肥的俏臉上露出了相當愉快的笑
容,揮著手說道:
“嗨~”
荻原明走到了她的麵前,費了很大勁,才忍住了- -腳踹上去的欲望。
這種踹一腳肯定能哭很久的熊孩子,還是很考驗耐性的。
荻原明沒搭理那句招呼,麵無表情的轉過了身,看著足有幾層樓高的巨
型骷髏精,和一個腦袋上還插著箭的武士鬼魂。
前者因為太過巨大,需要在遠一-點的地方藏身,移動時也需要小心,很
容易延誤戰機;後者雖說便於藏身,但來的稍慢了一點,導致裂口女對岩永琴子舉起屠刀時,還差了幾步路。
裂口女手臂揮動的速度,可比它趕那幾步路的速度要快。
荻原明側過頭,朝坐在地上的岩永琴子問道:“這幾天你就是找它們幫
忙的?”
岩永琴子有些不開心的說道:“作為一 名紳士,不應該先把淑女從地上
扶起來嗎。
荻原明沒有說話。
岩永琴子頗為挫敗,悻悻的說道:“對, 就它們。”
“沒別的了?”
“嘛,妖怪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如果麻煩它們太多,將它們卷入太多
危險,它們也是會生氣的。”
那種事荻原明並不關心,隻是確認了幫岩永琴子的就這兩個,隨即走上
前去,站在了兩個通稱為妖怪的非人之物麵前。
骷髏精不會說話,隻會發出一些叫聲,用低伏的身子表達敬畏,武士鬼
魂則右手握住長刀與刀鞘,鄭重的躬身數秒,行了莊重的神禮。
在其行禮時,荻原明抬手點在了它的額頭。
象征著功德的微弱金光-閃而逝,少到恍若錯覺,但零和一,終究是截
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武士鬼魂捂著額頭,喜形於色,近乎諂媚的連聲道著謝:“ 感謝先生的
贈予!在下其實沒幫上公主殿下什麽忙,心中實在有愧!
“拿著,是你應得的。”荻原明移開手,朝著骷髏精,‘“還有你, 過來骷髏精將那滲人的大臉湊了過來,在荻原明的手指前停住,任由荻原明像剛才那樣,輕輕點了一下。
在這個非人之物日益衰敗的時代,一點點功德不足以助它們修成正果,
成為一個長存於世的精怪,但卻可以避免它們走投無路,隻能在世間彷徨遊**,直至魂飛魄散。
並在它們離開人世,歸於地獄之時,得到一份不錯的待遇,不管是轉世
投胎,還是當個鬼差。
“做的不錯,辛苦你們了,去吧。
說完這話,荻原明也沒管它們走沒走,回身走到還坐在地上的岩永琴子
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岩永琴子笑嘻嘻的張開雙手,做出了等抱的姿勢。
荻原明緩緩歎了口氣,慢慢的揉著額頭問道:“地 上冷不冷。”
岩永琴子點點頭:“雖然二月份已經過半了, 不過晚上的時候,地上還
是挺冷的。
“那你還不起來?”
“誒?像是這種時候,不應該由荻原先生將我抱起來嗎?”
荻原明沒有再一次沒有說話。
岩永琴子拍了拍不知何時摔掉的腿,頗為認真的說道:“雖然我自 己也
能爬起來,但姿勢難免有些不雅,在荻原先生麵前,我還是不想顯得那麽難
看的。”
荻原明揉頭的動作並非單純表示心情,而是真的有點腦瓜子疼,聞言繼
續揉著說道:“那你有沒有覺得, 你現在的樣子已經有些不雅了?”
岩永琴子笑嘻嘻的反問道:“有嗎?
好,沒有。
這幅頗為狼狽的樣子,確實不該視為不雅,而應該視為一種和擾亂秩序
的存在努力戰鬥過的榮耀。
在那樣的笑容和疑問麵前,荻原明終究蹲下了身,將這讓人頭疼的熊孩
子,跟個小公主似的抱了起來。
岩永琴子明顯很快樂,快樂到剩下的那條腿都在打晃,直到荻原明收緊
了一下胳膊。
她那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迅速轉變成了咬著牙“嘶嘶嘶!”的**涼
氣。
荻原明用的勁不算大,最多算是緊緊的抱了一下,常規來說,應該會讓
人感到幸福或疑惑,而不是露出被踩了尾巴似的反應。
“哦,原來你知道疼啊。”
說著話,荻原明四下看了看,走向了不遠處的腿。
岩永琴子跟事後一-樣的喘著氣,口齒不清的說道:“本來不 太知道的,
但荻原先生既然在這,就開始知道了,誒疼疼疼疼疼。”
據說有的妹子婚前擰不開瓶蓋,婚後能擰下男人頭蓋骨,或者和閨蜜能
幹三瓶老白幹,跟男友說想吃草莓冰激淩,很顯然,岩永琴子就屬於這類人
這倒不完全是因為愛情的偽裝,在進化中,相對於充滿爆發力和暴力因
子的男性,女性其實有著更加強韌的耐性和忍耐力,在有依靠時,可能因為
心靈的緣故變得弱小,但在需要自立自強時,真的可以爆發出令大老爺們為
之汗顏的韌勁。
簡單一個例子,生孩子後那一-兩年的哺乳期,女性從古至今都“理所當
然”的應對過來了,但換成男性,哪怕沒有產後抑鬱這個因素,也沒幾個男
人承受的來,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撿回岩永琴子的腿和一些安裝零件,荻原明又抱著她走向了稍遠處的長
椅,那裏放著她的書包,以及用來打發時間的小說。
在被放下時,岩永琴子突然說道:“啊對了對了, 荻原先生,剛才那個
家夥還不算消滅哦。”
荻原明在旁邊坐下,掀起了她的裙子,以有些熟練的手法給她裝著腿,
隨意的“嗯?”了一聲。
“那個是裂口女,不過並不是真正的裂口女,而是因為這片區域最近又
興起了裂口女的傳聞,引起了部分人的不唔,好癢。
“那你自己來。”
“不要,雖然有些癢,但被荻原先生照顧的機會還是很難得的,我很高
興。
“每次事後我都挺照顧你的吧,最近還特意學了幾手急救來著。’
岩永琴子有點噎著,無言之下,無縫跳回了剛才的話題。
“因為是很有名的恐怖故事,加上拍過電影,很多人對裂口女都有著十
分具體且基本一致的想象,從而在不安中憑空構成了-個真實存在的思念體,雖然暫時被消滅了,但傳聞不滅,那東西就會複生。
這就是霓虹理論裏所謂的妖怪和人的認知有關,在特定情況下,人的想
象真的可以憑空構建出某些妖異的存在。
不過這個特定其實挺難達成的,比如說至少需要一定的人數, 需要想象
的一致性,需要對此抱有真切的畏懼,不安,亦或是信奉。
這聽起來似乎也不是很難,但有個問題在於,這年頭的大家除了相信科
學外,還基本被工作生活折騰的要死要活,難得有空肯定要好好休息,實在
難有什麽足以整出妖異的閑心情
所以這種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倒不至於構成什麽常見問題,當
然,在偶然出現的時候,也總要有人去負責處理。
最後,傳聞不消失,那東西就不死不滅,也並不是要裂口女的傳說消失
才行,隻要上麵條件裏的某個方麵出了問題,這看似極為難纏的存在,便會
化為脆弱的泡影。
“又來了。”岩永琴子警覺的抬起頭,看著黑暗中晃動的影子,“看來
怨念很深呢。”
荻原明拍了拍安好的腿,說道:“是對你的。
“荻原先生會保護我嗎?”
“說好的,會。”荻原明隨手丟出了兩張符紙,“回去 再跟你算賬。’
兩張符紙嗖然閃到裂口女身邊,以她為中心緩慢的圍繞旋轉著,如同一
道防護,但這道防護並非對外,而是對內。
這一情景岩永琴子很熟悉,就是當初去北海道處理那隻鬼嬰時,荻原明
用來困住鬼嬰的手法,而裂口女的反應也和當初的鬼嬰一樣,嘶吼著左衝右突,揮刀砍殺,卻絲毫不能突破符紙所限的那片地麵。
很簡單,也很有效。
“對,困住是最好的。”岩永琴子繼續提議道,“這隻假裂口女 是附近
居民以口頭和網絡形式相傳誕生,因為裂口女的名聲太大,很容易令人保持一個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態度,很難通過網絡駁斥令其消失。”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封印一段時間,等到沒有太多真的撞到裂口女的目
擊者發言,熱度自然會漸漸消退,讓這隻裂口女消失。”
看樣子,岩永琴子也很懂網民的記憶隻有一周的道理。
荻原明將收拾好的書包放在她的腿上,閉上眼睛說了一句:“不用那麽麻煩。”
在片刻凝神後,荻原明重新睜開了眼睛。
岩永琴子看到了有些驚悚的一幕。
荻原明原本黑色的瞳孔裏,多出了-抹頗為怪異的眼白,裏麵倒映著裂
口女的身影,如同將其鎖在眼中的深刻凝視。
可與此同時,視線的焦距又顯得有些模糊,好像並非在凝視著裂口女,
而是看著某些更加深遠的地方。
在這詭異的狀態裏,荻原明的步伐也無聲無息,猶如拘魂鬼差般行至裂
口女麵前,抬起了呈手刀狀的手,從裂口女上方揮了過去。
那-揮並不快,隻是同樣不帶煙火氣,又在恍惚間消失了一瞬,如同將
手探入了實質的夜色裏,斬斷了什麽東西。
裂口女的掙紮動作突然陷入了一瞬間的凝滯,隨後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
般軟化下來,又逐漸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態融化,消散,在短短的十幾秒
內,失去了最後一絲痕跡。
荻原明收起符紙,回到張著嘴傻愣著的岩永琴子麵前,問道:“自 己走
還是我抱你。”
“等,等等!”岩永琴子淩亂的問道,“你幹什麽了? 你把維係
它存在的因果給切斷了?”
“嗯。
“連那種事都可以做到嗎? ? ?”岩永琴子更加淩亂的疑問道,“ 也就
是說,裂口女這種東西從此就不存在了! ?”
荻原明擺了擺手:“不, 你想多了,我隻是取了個巧,切斷了目前正在
聯想的這群人和裂口女的因果,讓這一隻消失了而已。”
“
這麽說來,岩永琴子倒是可以接受了一一點,但回頭想想,依然對可以做到這種事感到很難理解。
哪怕這種無意識的想象維係,比起一般因果而言 要脆弱很多,程度就如同兩個路人在街上互相看到了一眼,- -旦都忘掉了這件事,這細若遊絲的因
果便自然消失。
但也沒聽說過因果這東西是可以切斷的。
想著自己和對方來回周旋的這幾日,岩永琴子又有點心累。
但有些事就是這樣,-個人拚死拚活都可能達不成的目標,甚至想都沒
想過的事,對另一個人而言可能輕而易舉,亦或是某種常識。
比如拿出一個億去蓋房子,中間撥出五百萬,去蓋一間狗窩。
“所以自己走還是我抱你?”荻原明又問了一遍。
“唔,我自己走就好。”岩永琴子活動著腿腳,活力滿滿的下了地,
畢竟剛才已經充分的撒嬌過了嘛。
“不是因為身上疼?”
“啊哈哈,怎麽可能誒疼疼疼疼疼!”
話說到一半,岩永琴子便因為在後背輕拍了一下的手,縮著脖子痛呼了
起來。
荻原明麵無表情的收回了手,順便拎上了她的書包,轉身道:‘走吧,
回去跟你算賬。”
岩永琴子小跑兩步跟了上去,將半攥著的拳頭捧在下巴,可憐兮兮的問
道:“不算不行嗎? ”
荻原明的反應很溫和:
“嗬嗬。
岩永琴子努力勸說道:
“可是這種時候玩懲罰遊戲,真的會讓我死在床
上的! 雖說那是我心裏一 種比較理想的死法,但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再多享受一下人生,我今年才十七歲誒,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齡,至少讓我爽到二十七歲吧?”
閉嘴!
荻原明揉著腦瓜子,陰著臉向停在附近的車走去,和看起來活潑歡騰的
岩永琴子構成了頗為強烈的反差。
隻是兩人都沒注意到,在附近一棟高聳的辦公樓上,- -道高挑的身影同樣在轉身離去。
轉身的一-瞬間,月光映出了幾縷漆黑如墨的長發,與一片極盡華美的袖
袍,又與無人聽聞的低笑一起,隱沒進了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