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明對四宮家這能玩捉迷藏的大院並不熟,雖說之前看風水來過一次,但也沒刻意了解哪間院子住著誰,又隻和四宮雁庵在進門的會客廳談了談。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過去這麽久,院子又大,早忘的差不多了。

然而不論現代還是古代,這種龐大奢華的園林建築,本身都按照一定的風水布局所建,是荻原明來錢的老本行,隻要考慮一下布局,想要找到匯聚靈氣的主穴也不是什麽難事。

於是在一隻小鬼的引路下,他帶著岩永琴子,順順當當的找到了四宮雁庵所住的院子。

既然有帶路的,幹嘛要動眼睛和腦子呢。

這來的一路上,到處都橫七豎八的倒著人,時不時還抽搐一下,讓荻原明感慨大戶人家是真的人多,不過之前來的那次完全沒見多少人,也不知都是從哪冒出來的。

雖說和今天特意加強警備有關,但主要應該還是規矩問題,相比於不許傭人隨意走動的別院,本家確實可能更加嚴格吧。

在一座緊閉著的院門前,引路小鬼停下了腳步。

光是用看的,荻原明就知道門後密密麻麻的貼了不知多少東西,將這間院子變成了災難片中唯一的淨土,但那種事,顯然和荻原明今晚的規劃不符。

於是荻原明走前兩步,一腳踹向了門。

嘭!

帶著絕不應該出現在開門這一過程中的爆鳴聲,大門應聲開啟,門內飄起了紛紛揚揚的紙屑——那是原本貼在門後的符。

能擋住這麽多鬼怪的入侵,符顯然是真東西,數量也不少,隻不過都隨著剛才那一腳統一爆開,化為了滿天需要清掃的廢紙。

荻原明信步走進院子,看著那一個個如臨大敵的神官和尚,和不甘示弱般站在前麵的四宮家家主。

相比於曾經來看風水時的見麵,似乎又老了一點。

“晚上好,各位。”荻原明拍了拍不存在塵土的手,笑著問道,“等我呢?”

神官與和尚裏也各有一個帶頭的,一個老神官,一個胖和尚。

聞言,那頗有笑麵佛味道的胖和尚雙手合十,問候道:“恭候荻原先生多時了,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荻原明稍稍沉默了一下,有點尷尬的問道:“您哪位?有點麵熟,想不起來了。”

“我……”胖和尚的笑容也尷尬了一下,“我是金閣寺的大僧正。”

荻原明點點頭:“哦,想起來了,所以呢,你們今天有什麽事?”

作為上門來找事的選手,向保宅護院的僧人神官問出這種問題,顯然有點不合理。

胖和尚一下子嗦不粗話,見此情形,另一邊滿臉皺吧的老神官接著道:“在下伏見稻荷大社的宮司,今天來隻是想說一句,俗世有俗世的規矩,方外有方外的規矩,兩邊又該井水不犯河水,荻原先生此舉,未免有些過線了。”

其實荻原明也和這個宮司打……見過,但前車之鑒放在那,這宮司索性就先自報個家門,免得到時候尷尬。

聽到提醒,荻原明回應的很坦誠:“是有點,所以呢?”

四宮雁庵之前在揣著袖子看情況,眼看荻原明毫無弱勢,反倒是自己這邊廢了大勁請來的和尚神官狀態不對,便再無法沉默下去。

而他一張口,便是一個大帽子扣了下來。

“之前我一直以為,荻原先生是個講道理,守規矩的人,可以和人和睦相處。結果荻原先生不僅不守規矩,還對這裏的前輩們絲毫沒有敬意,當真是我看走眼了。”

毫無疑問,這話是在煽風點火,把身邊一些德高望重的神官和尚架起來的同時,也給荻原明加了把仇恨。

對此,荻原明隻是平靜的掃了他一眼:“今天不是來跟你聊天的,你先歇著吧。”

說完話,荻原明向著後麵招呼了一句:“等什麽呢,上了。”

叮鈴——

院門外麵早已聚集了幾隻厲鬼,循著荻原明的命令,要讓宅院裏所有的普通人陷入噩夢,隻因之前院子封鎖,此刻這最後一個目標又被圍在一群修行者中間,因而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但隨著鈴聲響起,一隻厲鬼立刻闖入院子,張牙舞爪的向著四宮雁庵撲了過去。

數個神官本能般的揮出了符咒,也有和尚念誦出真言,不論是出於職責還是麵子,怎麽都不可能在這重重保護之下,讓荻原明當麵將雇主搞翻。

而對此,荻原明抬起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符,在厲鬼從身邊衝過時鬆開了手指。

這一舉動看起來仿佛在滅殺厲鬼,但這本應用來殺傷妖魔的符,此刻卻詭異的“粘”在了厲鬼身上,為那黑煙一般的形體,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在這樣的光芒籠罩下,厲鬼毫無遲滯的衝破了飛來的符咒與剛剛顯形的真言,一頭撞進了四宮雁庵的身體裏。

隻見四宮雁庵白眼一翻,當場倒了下去。

“你!”

隊伍裏一個中年神官怒目圓睜,厲聲斥道:“你就這麽無法無天嗎!?”

荻原明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不是沒挨過我的打?”

中年神官的臉一下子憋紅了,哆嗦著卡了幾秒才出言道:“我是和你交過手!知道你的厲害!但今天本就是你做的不對!還敢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麵驅使厲鬼傷人!?你真以為這麽多人都奈何不了你嗎!”

荻原明想了想。

那老神官胖和尚沒有跳臉,說話還算中聽,顯然是不想和自己起衝突,隻是被理應守著的秩序和四宮家主強行叫了過來,卡在中間不知道咋著做人。

至於以那中年神官為代表,一些看起來正氣凜然非常憤慨的,且不論是不是收了錢,單從守護秩序的立場上來說倒也沒錯,就是缺了點認知。

畢竟荻原明的那些“切磋”,主要是用來了解自己有多少斤兩,超自然世界有多少斤兩,以及試試新學的術法。

不僅下手很有分寸,而且都集中在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也就是剛剛入門,比現在要弱不少的時候。

這會導致一些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的人,對荻原明的能力存在某種誤判,會覺得“我們一家打不過,這麽多同僚肯定就沒問題吧?”,以及“隻是過了三年,就算是天才,能有多少進步?”

以荻原明當初展現出的力量,以及正常天才的進步速度,那確實是合理的判斷,也自然會覺得,他的所做所為是一種猖狂。

考慮到這些,荻原明姑且打算給點麵子,沒有點頭承認,揮揮手說:“你們先把人搬進屋吧。”

大僧正歎著氣,指揮兩個年輕力壯的僧人把四宮家主抬去了屋裏。

那中年神官還想說什麽,但荻原明沒搭理他,再次抬了下手。

數張符從袖子裏嘩啦啦飛出,整整齊齊圈成一圈,亮出的金光,構成了一個虛懸的八卦圖。

隨著八卦圖的顯現,強大的靈壓以荻原明為中心驟然爆開,吹得院中的景觀植物一片傾倒,僧袍神官袍衣炔飄飄,也把那中年神官憋紅的臉,吹成了一片代表涼快的青白色。

“這種時候應該整點詞吧。”

荻原明再次想了想,突然來了興致,一抬手臂高聲道:“九天玄刹,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雖然手裏沒有劍,但是沒有關西,反正荻原明說的是中文,隻要對麵沒有中文十級的,肯定聽不懂。

而在對方眼中,這隻是一段地地道道的陰陽先生咒文。

這職業可不是霓虹的。

隨著話音落下,星月明亮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低沉的轟鳴,緊接著,一道奪去所有人視線的驚雷,向著四宮宅院轟然劈下!

在猛烈的爆炸聲中,院子中心的泥土衝天而起,帶來了令人汗毛直立的麻痹感,以及混雜著臭氧味道的泥土焦香。

電光一閃即逝,隻在來不及閉眼之人的視網膜上留下強烈的痕跡,除此之外,便是被這絕對新鮮刺激的體驗,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無數根豎立起來的頭發,以及頭臉上紛紛揚揚的焦黑泥土。

荻原明當然不在此列。

他走到院子中心新增的坑邊,往裏踩了踩焦黑的泥土,向著一群或多或少臉色發青的人說道:“走吧。”

這顯然不是招呼大家一起走,而是讓他們走。

伏見稻荷大社的宮司將遮擋泥土的衣袖放了下來,苦著個臉嘀咕道:“都說了我不想來的……唉,既然荻原先生明知過線卻執意如此,我就不摻和了,老和尚,你走不走。”

金閣寺的大僧正也笑不出來,隻能一起挎著個臉,拍著袖子說道:“走啊,沒話說了為啥不走,你當我願意來啊?”

有這兩人帶頭,剩下的大部分神官和尚也開始挪了步,還不論職業的順手拽拽旁邊地上的人,腿軟站不穩的就扶一把,倒是整出了點同氣連枝的味。

剛才說過話的中年神官臉色發白,見此趕緊喊道:“宮司!大僧正!咱們就這麽走了!?這……這可是利用鬼神力量搶資產啊!這例子一開……”

宮司回了個頭,耷拉著老臉指了指院子裏的坑:“隨手召雷看見沒?從天上。”

“看……看見了。”

“一晚上叫一院子鬼看見沒?”

“看……見了。”

“打的了嗎?”

“……”

這直指核心的靈魂質問,讓中年神官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宮司索然無味的轉過身:“知道打不了還廢什麽話,走了。”

有了這幾句,最後幾個沒挪步的,也低著腦袋跟著走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臉色發白的中年神官。

在路過荻原明身邊時,荻原明突然問道:“收錢了嗎?”

中年神官停下步子,憋了一下,小聲說道:“還沒要……”

荻原明很不嚴肅的噗嗤笑了出來:“挺好,挺誠實的。”

之後轉過身,對著走向院門的人群說道:“行了,為免你們真把我當個妖魔看,今天的事我解釋兩句。”

一聽這話,人群紛紛停下了。

麵對不少麵色還青白著的同行,荻原明依次豎起手指說道:“其一,四宮雁庵他兒子之前想收我當小弟,還想用我家裏人威脅我,雖說哪個都沒成功,但代價還是要付的。”

“其二,我隻是出於某些理由,幫早年間被四宮家吞並的早阪家恢複一下獨立性,並非是在給自己尋求利益,分割出來的早阪家,我一分錢都不會要。這確實和明麵的遊戲規矩不符,但也沒規定誰要按誰的遊戲規則來,本質上都是一個弱肉強食,又是一個天道輪回。”

荻原明說完第一條,帶隊的宮司就張個嘴想說話,耐著性子等荻原明說完,立刻懊悔的嚷嚷著:“哎喲!這話荻原先生你早說啊!你早說了我們來都不會來!四宮雁庵可沒告訴我們這些!”

荻原明一攤手:“這事又用不著提前占一卦,我怎麽知道你們會來。最後,還有一個替侑子小姐看著我的,別躲著了,出來。”

岩永琴子從院門外探了個頭。

大僧正一眼就認了出來:“嘿,居然是妖怪公主,還真是讓人放心的監察人。”

說完,大僧正又朝著荻原明行了一禮:“明白了,看來今天這事不僅事出有因,也不用擔心破了底線,那我們就告辭了。”

荻原明擺了擺手:“不送。”

一行人紛紛行禮,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荻原明看著岩永琴子走進來,笑眯眯的問道:“所以躲著幹嘛呢,想讓我們打起來,好看看我本事,製定點對策?”

岩永琴子皺起小臉哼哼了幾聲:“我討厭不能用腦子解決的問題。”

“沒事,咱倆可以講道理。”

“那就好,你還準備幹點什麽?”岩永琴子掃了一眼狼藉的院子,“在這樣的‘勝利’之後,你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吧。”

荻原明讚賞的拍了拍手。

就如岩永琴子所言,荻原明今天根本不是來和四宮雁庵BB的,也沒那個必要,說的再多,也不如讓他清楚明白到底誰的規矩比較大。

一旦認知完善了,這樣的梟雄,自然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所以從一開始,他給鬼物下的“讓人心跳”命令裏就沒排除四宮雁庵,後來也根本不聽他多BB,直接撂翻完事,等再將他用來對抗的手段“勸走”,就已經是大功告成了。

但又確實另有打算,所以沒跟著一起離開。

麵對岩永琴子的疑惑,荻原明微笑著說道:“我還準備做點好事。”

“……好事?”

“是啊,來都來了,光留個坑也不合適。”

如此說著,荻原明走向了四宮雁庵的居室。

此時的居室裏,四宮雁庵正在**躺著,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顯然睡的不是太安詳,荻原明也沒管他,自顧自的打量了一下這寬大的居室,然後去書案前侍弄起了筆墨。

待到墨調好,荻原明鋪好紙張,坐在書案前,寫下了一個大字。

【善】

在旁邊等了半天的岩永琴子眉頭跳了跳:“你就為了寫個字?”

荻原明端詳了一下自己還算不錯的書法,心滿意足的放下筆:“是啊,勸人向善,功德無量啊。”

對此,岩永琴子半閉著眼睛評價道:“算了吧,你的惡趣味都快溢出來了。”

聽著這話,荻原明又不自覺的扭開了臉。

所以說啊,自己有那麽好猜嗎,總不會岩永琴子還有從體液裏讀取思想的能力吧。

那還真是太可怕了。

不然今晚試試好了,特意說點無關緊要的謊話,看她能不能發現自己在說謊。

如此想著,荻原拍屁股起身,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了這如同大型凶案現場一般的鬧鬼宅院。

又搖了下鈴鐺,看著那鋪天蓋地的黑氣從四宮家慢慢飄出,融入同樣漆黑的夜色。

無視了那漸漸熱鬧起來的宅院,兩人走上了返回的夜路。

在月明星稀的冬日夜晚,散散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雖說主要原因是四宮老宅有點偏,時間又太晚,沒有看到出租車。

“明天跟我一起回去嗎?”荻原明問道。

“回啊,本就是為你的事特意趕到京都來的,你總不能把我丟在這吧。”

說到這裏,岩永琴子突然露出了天真可愛的笑容,笑吟吟的問道:“所以說,讓你特意到京都來的那個女人是誰呀?”

荻原明撇了她一眼:“你不應該清楚的很麽。”

岩永琴子搖了搖手指:“自己推理出來和男人交代出來,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所以荻原先生願不願意說呢?”

喔,原來還有這種區別。

那麽作為一個男人,回答當然是——

“和你一起吃過苦頭的人。”

岩永琴子的表情有點奇妙,突然問道:“等等,那等會回了賓館,我是不是還能見到她。”

“今天不行,她回家了。”

在荻原明的預想中,岩永琴子聽到這話應該會比較滿意,可事實上,她卻稍微有些發愁的樣子。

這讓荻原明很是詫異:“你這是什麽反應,你不會是一起上癮了吧?”

岩永琴子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說是呢?”

那……

可真是太好了啊。

對於美好的明天,荻原明突然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