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這是要去哪?”

反正挨打也要等到回去,岩永琴子心態放的很寬,發現方向不是要回鎮上,而是沿著沒有路燈的漆黑小路行駛,還有心情問上一問。

而在荻原明回答之前,她看著鬼嬰手中的羅盤問道:“要去找他的父母?”

“是啊。”荻原明歎了口氣,臉上卻沒有任何不耐的樣子,“這鬼嬰身上沒有怨念仇恨,隻是在溺死後巧合的化作了鬼怪,白的連人話都聽不懂,雖然可以簡單的超度,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超度之前先幫他找一下父母,了卻世間因果吧。”

“沒有仇恨怨念嗎……”

抱著不懂就問的心態,七海問道:“不是一般都說,隻有帶著怨念執念的人,死後才會化為鬼怪嗎?”

荻原明略一點頭:“確實如此,死後的人,自然會從冥冥之中知曉不去投胎後果,便是留在世間不得超生,直至魂魄消散,也會受到本能指引,倘若不是有什麽強烈的執念,死後一般都會乖乖上路。”

“嬰兒其實也會受到這般指引,但除去死法特殊帶有怨恨的嬰兒外,也有些小家夥可能是單純的不太聽話,不會跟著那本能般的指引離開,又根本聽不懂什麽不得超生。這種情況極為個例,但數量多了,個例也總是會出現的。”

“而剛剛出生的嬰兒,又帶著極為特殊的靈氣,一旦留存世間,反倒會比那些最為普通的亡靈高上一檔,能對其他人類妖怪造成幹涉。”

聽到這裏,岩永琴子接口道:“不是有傳聞說,剛剛出生的嬰兒可以看到妖魔鬼怪嗎,其實真的是這樣,隻是後來隨著成長會漸漸看不到,變成一個生活在世界正麵的普通人。”

七海看著懷裏抱著羅盤的鬼嬰,表情有點奇怪的說道:“所以,這個就是……不太聽話的?”

“不出意外應該是的。”荻原明隨口回道,“按照那幫妖怪的說法,它們隻看到了水下一雙純淨的眼睛,雖然不敢苟同它們的審美和用詞,但這雙眼睛裏確實沒什麽負麵情緒——就算有惡意,也是生物本能裏那‘天真無邪’的惡意。”

看著鬼嬰那雙滲人的眼白,七海確實也不敢苟同。

而在這番解釋之後,七海的注意力漸漸從鬼嬰令人反感的樣子,轉移到他為何變成這種樣子,輕聲問道:“是被父母丟棄了嗎……?”

“不知道……”岩永琴子沉默了一下,又慢慢說道,“也許吧。”

除了這個,也沒法解釋一個嬰兒為何會溺死在河裏——雖然極端點說,也可以想出仇人偷或搶走一對夫妻的孩子扔進河裏,但可能性終究還是太低。

至於拐賣的,更不會把錢往河裏丟,那麽主要的懷疑對象,自然隻能是孩子的父母。

七海微微的搖著頭,喃喃道:“為什麽呢……”

“要說為什麽,理由其實可以有很多。”荻原明說道,“有一首叫通行歌的童謠,知道嗎。”

七海怔了怔:“知道……”

“會的話唱一唱吧,上次之後還沒機會聽你唱歌,這曲子也挺應景的。”

七海回想了一下歌詞,在這隻有車輛遠光燈的小路上,在封閉的車廂裏,輕輕開了口。

“通行了,通行了

這是通向哪裏的小道

這是天神大人的小道

輕輕通過,到對麵去……”

霓虹的童謠通常不像丟手絹那般陽光可人,反倒是陰森滲人,比如這首通行歌,所描繪的就並非什麽快樂生活,而是舊時貧窮的人家將養不起的孩子帶去山上殺死,來減輕家庭的負擔,也為無法忍耐饑餓的孩子結束痛苦,讓孩子提早投胎。

在那念誦般的滲人歌聲之後,七海也明白了荻原明的意思。

“養不起嗎……”

荻原明目視前方,看著那即便有遠光燈的探照,依然令人難以辨明道路的黑暗,沉聲說道:“是啊,除了送去山上殺死,還有一些人家無法下手,會把孩子放在盆中順流而下,期望被人撿走收養,很顯然,那不一定是什麽活路,隻能說是一種留下希望的自我安慰。”

“就算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有著相對完善的福利製度,窮到難以生存的人依然是存在的,隻是一個數量問題。”

七海輕輕的點了下頭,心情有些沉重。

可在重新抬起頭時,卻發現荻原明和岩永琴子絲毫沒有沉重的表情,反倒如常一般輕鬆,還有心情聊著要走多遠,幾點才能回去休息的事。

很顯然,兩人都已經見慣了生死,包括這種悲慘。

似乎看出七海在想什麽,荻原明輕鬆的說道:“習慣一下,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一些事情看不下去就管管,能做什麽就做點,但沒必要沉在情緒裏。不然事情遇的多了,心理上的負擔也會過重。”

七海低聲答應著,同樣把視線投向漆黑的窗外,調整著自己的心情。

不單是聽從,也是想要跟上荻原明的步調。

而且旁邊還有岩永琴子這個例子,足以表示這些事情,並非是這個年齡難以承擔的。

在那之後,車裏便隻有一些零散而瑣碎的交流,又過了不久,車駛入了河流上遊處的另一個鎮子。

這個鎮子比之前的看起來差了很多,在十一點這個時間,已經幾乎見不到亮著燈的人家,更看不到什麽開著的店,乍一看去如同鬼蜮。

在老齡化與少子化的社會狀況下,這樣偏遠地方的冷清的鎮子其實也不算少,因為不能提供多少工作和薪水,年輕人一般都去城市裏打工了,留下來的基本隻有老年人,就算天亮了,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去。

在一間老舊的公寓前,荻原明停下了車。

岩永琴子看著公寓側麵的寬度,還有那懸空而簡陋的鐵樓梯,默默的計算著說道:“這樣的公寓房間有多大,八疊?十疊?”

所謂的疊,指的是一張榻榻米的大小,比如一般作為蝸居代名詞的“四疊半”,就是以半張榻榻米為中心,再以四張交錯著圍成一圈,麵積大概為七平方米,僅能說滿足最低的住房需求。

在城市裏,這樣的四疊半公寓其實也不在少數。

而在相對地廣人稀的偏遠村鎮,一個八到十疊的公寓,也已經能說是最低標準了。

荻原明從鬼嬰手中接過羅盤,下了車,看了看羅盤的指向,踏著架設在公寓側麵外牆上,行走間會發出動靜的鐵板樓梯上了樓。

在三樓的一間公寓前,他敲響了門。

屋內久久沒有出現動靜。

荻原明卻像已經麵對著他人一般,以輕一些的聲音開口道:“這位女士,請注意不要發出過大的聲音,冷靜聽完我接下來說的話——我們隻是將你的孩子帶了回來,想問問你為何將這個孩子丟棄。”

說完話,荻原明讓開一步,將抱著鬼嬰的七海推到正對著門上貓眼的地方。

門內突然傳出了一聲充滿恐懼,又被強行壓抑著的女人的尖叫,緊接著,就是沉重的落地聲。

“我說……”岩永琴子有所異議的說道,“應該多說幾句話,多給對方一些心理準備的。”

荻原明聳聳肩:“那下次你來說。”

“我覺得這次就要我來了。”

岩永琴子走到門前,以和緩的聲音說道:“你不要怕,你的孩子對你並沒有什麽怨恨,我們也沒打算對你做什麽,隻是了解一下情況,可以的話,能否開門聊聊。”

半晌之後,門被慢慢打開,出現在門後的,是一眼就能看到全景的簡單室內,和一個獨自站在門前,在恐懼中發著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