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今日的培訓,七海稍稍歎著氣,走出了聲優事務所。

事務所的老師說她最近進步很大,讓七海很開心,不過在她的心裏,自己之所以有這樣的進步,都要歸功於荻原明和早阪愛。

荻原明給予的工作,為她抹去了連基本吃住都無法保障的後顧之憂,有了充足的時間和精神用來練習。而早阪愛的培訓,讓她擁有了更強的帶入角色能力,從而讓聲音變得更符合角色,更有感情。

然而即便進步很大,也不代表她能正式入行——因為下一次甄選還未到來。

機會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一旦錯過了,便隻能毫無辦法的留在原地,耗費大量的時間等待,除非有著令人矚目的,足以被破格錄取的進步。

然而那些令人矚目的進步,往往不是依靠努力就能達到的。

七海是個普通人,即便在聲優這一行,可能相比一般人而言有點天賦,但也真的隻是有點——可能剛到行業入門線的那種。

因此她幾乎不可能受到破格待遇,也從未想過破格待遇,隻是以最適合她的方式,一步一步往前走,往前挪,以不斷的積累嚐試著邁過門檻。

女仆行業便是如此,在快速入行的背後,是由艱難獨立的生活所帶來的對料理家務的擅長,由性格所帶來的體貼和會照顧人,以及長期打工帶來的體力韌勁,認真好學的心態等種種積累。

如此看回去,就好像她已經為女仆這個職業努力了許久,經曆了許多磨礪,這才在受到係統的規整訓練後,順利的邁了過去。

不過她今天走出門的這一聲歎氣,並非因為聲優或工作,而是荻原明和詩羽又又又又鬧出矛盾了。

她不清楚荻原明和詩羽到底是怎樣的關係,說朋友不像單純的朋友,說戀人也不像戀人,更像是一種處於兩者之間的狀態。

至於情人她也想過,但又否定了,畢竟在最初見麵的時候,詩羽已經冷著臉說自己沒有答應,七海也在後來慢慢認知到詩羽的驕傲,那種用身體換取利益前途,有損尊嚴的情人交易,詩羽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雖然後來荻原明還是出手了,但那是因為關係變近,喜歡詩羽的品行,就像幫一個很喜歡的朋友一樣。

在那之後,關係也變得更親近了,卻依然沒有到戀人的那一步。

老實說,在那一陣子,七海都做好詩羽變成女主人的準備了,後來發現倆人似乎都沒那種意思,就把這種心理準備列為胡思亂想,從腦子裏扔了出去。

總的來說,互相之間都是很重要的人吧。

而關於矛盾,即便荻原明每次都承認是他有所不妥,但考慮到兩個都是高傲的人,荻原明也並非不會體貼他人心思,在那些矛盾裏,也許沒有真正的對錯。

然而這種沒有真正對錯,沒人絕對應當抱歉的矛盾,倘若缺乏緩和,反而會讓兩個高傲的人真正的漸行漸遠。

他們互相之間是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作為一心為主人考慮的女仆,就該在這種時候做點什麽。

至於其他偏向於“黑暗”的想法,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失職,是對這份等同再造恩情的背棄。

所以七海絲毫沒想其他有的沒的,一心考慮修補關係,但她能做的其實也不多,在不清楚關係如何的前提下,貿然插手大概率會無意義,甚至會變得更糟。

至於探究這份關係……也很逾越。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婉拒非常想去的遊樂場,留下矛盾剛出現這個最佳的緩和機會。

剩下的,就如兩人都是高傲的人一樣,兩人也都是成熟的人,隻要有了機會,通常也不需要太操心。

“七海!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呢?”

聽到那清脆的聲音,七海循聲回頭,看到了有著粉色短發的女生。

那是她在聲優事務所的朋友,在她頂著發燒來聲優發表會的那天,曾在散會離開時氣急敗壞的指責了她。

不過那樣的指責並不帶有惡意,隻是因為發表會失利的心情糟糕,以及對七海不顧身體強行到場,結果倒在了發表會上的氣憤,等七海結束女仆培訓,重新回到聲優事務所,關係便也恢複如初,繼續為下一次甄選一起努力。

粉色短發的女生衝到七海身邊,沒等回話便嬉笑著說道:“培訓結束了,要不要一起逛逛?”

七海歉意的笑了一下:“抱歉,等下還有打工。”

“呼……你也真是太辛苦了,不過最近是不是好一些了?”粉色短發女生打量著七海的臉,“總覺得你最近精神了很多呢。”

七海輕笑著說道:“是啊,找到了比較正式的好工作,也碰到了很好的雇主。”

這讓粉色短發女生來了興致:“誒,什麽工作啊,還招人嗎?最近我也想打工呢。”

七海流暢的回應道:“是庭院植物的長期護理與修剪,不過最近人手不算缺乏,還需要學不少草木知識,想來的話可以先學著。”

“誒,還要先學習啊……”

聽到這個,粉色短發女生的興致消了下去,擺著手說道:“算了算了,上學和聲優練習已經夠辛苦的,我可學不進別的了,那你加油吧,我先走啦!”

“拜拜~”

七海揮著手與她告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畢竟是要打車,去哪裏都一樣。

走到不會遇到同學的稍遠處,七海叫了一輛出租車,回了荻原明家所在的杉並區,之所以選擇這種相對奢侈的移動方式,是因為今天時間比較緊張,又是因為工作。

在杉並區一家大型的和風家具專賣店,七海下了車。

這時的七海,如果被剛才的粉色短發女生看到,也許會為她的神情感到些許陌生。

走進寬敞明亮的專賣店,七海打量著放置在店內的家具,尤其注意著邊角接洽處,在店內店員來向她詢問需求的時候,平靜的回頭說道:“我需要裝修一個房間,給我看一下你這裏的設計樣板。”

大型的家具專營店當然附帶裝修服務,雖然對一個女高中生提出這種要求存疑,不過出於基本的職業素養,店員還是把她迎到休息處,拿來了樣板圖冊。

“請問是多大的……呃。”

在店員說完之前,七海已經從包裏拿出了畫好的房間圖,筆直的線條上清晰標注著房間的長寬,以及飄窗與門的所在。

在短暫的遲疑後,店員又問道:“那您想要什麽樣子呢?”

七海一邊翻看著圖冊,一邊說道:“我要的不是臥室或正廳,而是一個休閑房間,預計需要兩個壁櫃和一麵陳列牆,一個被爐,以及一個暖色的牆燈設計……”

普通的店員,最多也就負責到接待引導和推薦家具,其實在七海提出整體裝修的時候就該換人了,隻是因為存疑而姑且應付著。

在發現七海貌似來真的時,店員趕緊行禮道:“非常抱歉,請稍等一下,我叫店內的設計師來,不過這位小姐,您是……自己來的嗎?”

“是。”

“那整體裝修的話,要不要和家人一起來商量一下……”

“我可以理解你的擔憂,但我的時間並不寬裕。”七海翻看著圖冊,頭也不抬的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快拿出設計結果,在今天下午就開始牆板的裝訂,而不是慢慢證明我到底有沒有決定資格和相應資金。”

這一番毫不客氣的話,讓店員驚慌的道了個歉,趕緊去找人了。

那種質疑是合情卻不合理的,畢竟沒有女高中生不許獨自決定裝修的規定,因此七海可以理解,但在做正事的時候不會接受,從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尤其在時間相對緊張的情況下。

而七海的時間從來都不太夠用——真有空了,還不如去給荻原明做點小吃泡壺茶。

重新坐在七海麵前的是店內的設計師,在簡單打過招呼之後,七海便將那張適合寫寫畫畫的房間圖和鉛筆推了過去,挑選出圖冊上一些滿意的設計,探討取舍和整體規劃。

她能意識到自己的氣場給對麵的設計師都帶來了一定壓力,但是不會在意,在涉及女仆工作的事情上,七海不會失去基本的禮貌禮儀,但也絕對不願意被人小看。

店裏的和式風格家具和用具都很足,在不考慮價格,隻考慮質量與美觀的前提下,這樣的探討沒有浪費太多時間,但花費的時間也不算少。

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後,七海看了一眼手機,看到荻原明已經起床的消息,在一張便簽上刷刷的寫下了地址。

“東西送到這裏,今天下午可以開工嗎?”

設計師示意店員去聯係確認,七海也一點時間都沒有浪費,在這期間付好定金留下電話,確認裝修人員稍晚就到,隨後便在店員的送別下出了店。

回到店內,店員看著那價格不菲的預算單,帶著不安說道:“那位小姐到底是什麽人?看著衣著挺普通的,也不像什麽大小姐,但又好有錢好嚇人的樣子……”

設計師喝了口茶,鬆著氣說道:“應該是職業的高級傭人,不過我也沒見過這麽年輕的,總之再見到這樣的客人,你就趕緊把我或者經理叫出來,別再那麽失禮了。”

店員縮了縮脖子:“我明白了。”

“還有,她穿的是普通,但那個包很值錢,大概是你半年工資。”

“呃……”

……………………

打車到家,七海像往常一樣進了院子,隻是腳步比平日匆忙很多,想早點知道家裏的情況。

結果剛剛走出小徑,她就看到坐在二樓陽台扶手上的荻原明,和一道從二樓陽台上“摔”下來的黑色魅影。

七海差點發出一聲驚叫,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了兩人爭吵太狠,詩羽氣不過跳了樓,或者被荻原明從樓上丟下來的可能性,尤其在意識那道黑影是平著摔下來的時候。

不過在那幾乎悄無聲息的輕盈落地後,七海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的放了回去。

而看著荻原明在陽台扶手上那悠哉的樣子,也把剛才的胡思亂想從腦子裏丟了出去。

她拍了拍胸口,帶著一種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的表情,以同樣微妙的語氣提醒道:“霞之丘小姐,你不是真的貓。”

詩羽抖了抖貓耳,以四肢著地的狀態站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睡裙底的尾巴尖意義不明的搖晃著。

“我知道,我隻是確認一下自己能不能從那個高度安全落地,事實證明挺安全的。”

七海猶豫了一下,提問道:“那你打算怎麽回去?”

詩羽看了看房子,指著房門上方同樣具有美觀意義的遮雨房簷說道:“從那裏跳回去吧,嗯,應該沒問題。”

樓上的荻原明鼓起了掌。

七海有點心累的歎著氣,拿出鑰匙問道:“所以荻原先生和霞之丘小姐在玩什麽?”

荻原明當即辯解道:“不是我在玩,是她在玩,我隻是考慮到她能聽懂人話,不是會亂跑的野貓,就放她出屋玩了。”

七海覺得這不是自己該製止的事情,便什麽都沒說,帶著那種很難用言語表達的心累感覺打開門。

雖然知道隻要有了機會,隻要問題不嚴重,便會大概率和解,但明明一路上都在擔心,結果回到家中,發現兩人已經玩出了花。

那種錯愕感,同樣很難用言語表達。

但說起來,她也挺好奇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七海沒有進屋,等在外麵想看詩羽跳回去,但詩羽卻遲遲沒跳,結果莫名的,氣氛就這麽陷入了尷尬。

在這片刻的凝滯後,荻原明一撐身體,在七海驚嚇的反應中從二樓陽台落下,輕鬆的雙腳著地,揮揮手道:“進屋吧。”

七海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隻是跟著進了屋,最後是睡裙沾土的詩羽。

之前的事情挺簡單的,就是詩羽想頂著個貓耳出來曬曬太陽,荻原明就陪她出來了,然後看著陽台到地麵的高度,她又覺得自己能跳。

在荻原明麵前跳脫一點無所謂,反正什麽丟人的樣子都已經被看過了,可她在七海麵前展現的,姑且都是冷靜穩重的一麵,於是當這堪稱調皮的一幕被七海看到時,那個尷尬感就別提有多強了。

尤其在七海滿含期待的想看她跳回去的時候。

“荻原先生,等下書房的裝修就來了哦。”

“知道了。”

看著七海進了屋,荻原明回頭輕聲說道:“看在幫你挽回麵子的份上,今天這事就先過去?”

詩羽冷著臉回絕道:“不行,下周你去找那個女人的時候,必須讓我先咬你一口。”

“誒,沒必要吧,真的沒必要。”

“看,你還是更關心那個女人的心情。”

“也不是……”

“那就是不關心我的心情唄?”

“誒,這……”

看著那個邁著小碎步“蹬蹬蹬蹬”上樓去的詩羽,荻原明是第一次覺得,原來人生真有打不開的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