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昨夜晚睡,荻原明的起床時間也稍晚了一點。

考慮到家裏有外人,荻原明沒穿個睡衣懶散晃悠,姑且在洗漱之後換上了平日的休閑裝扮,下了樓。

一下樓梯,就看到了以女仆狀態在客廳沙發待命的七海。

在每個能看到荻原明起床的周六,七海都會這樣等著,為了能在荻原明起床的第一時間知道,並去料理已經做好準備的早午餐。

雖然荻原明說過沒必要如此,但七海還是蠻堅持的。

按照她的說法,既然主人要睡到自然醒,且不需要服侍起床穿衣,那至少也要在主人起床的第一時間知道,倘若還需要主人來房間提醒自己去做早餐,未免太過失職。

荻原明也沒多勸,隻要不是會給七海帶來太多麻煩的虛禮,他也很樂意享受一下這種被用心對待著的感覺。

放下手中的書,那個精致到近乎高貴的女仆七海站起身來,帶著僅在麵對荻原明時才會顯露出的順從感,認真的行了一禮。

“早,荻原先生。”

荻原明經過七海身邊,順手摸了摸頭:“早。”

距離感和習慣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哪怕是麵對如同私有物一般的女仆,在以前的時候,荻原明也不會唐突接觸。

不過最近因為各種緣故摸了幾次,距離又拉近不少,此刻做起這個動作,倒是顯得非常自然。

當然,因為還遠沒到習以為常的程度,七海白皙的臉蛋還是微微有點泛紅,眼睛也稍稍亮了一些。

隨著荻原明坐上沙發,七海才貌似鎮靜的繼續問道:“現在要吃早餐嗎?大概需要十分鍾的準備時間。”

荻原明看了一眼客房:“那個醒了沒。”

“應該還沒有,她追貓又追了整整一周,今天可能要多睡一會。”

這話本身沒什麽問題,稱呼上卻多少有點不客氣,導致有些違和,哪怕不是嚴守禮儀的女仆狀態,七海對尚不熟悉的人通常也會好好使用敬稱,而不是用一個“你”去替代。

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荻原明有點在意的看了七海一眼,說道:“不管她,咱倆先吃,把她那份留下溫著,不用等會現做。”

“明白了。”

七海給荻原明泡上一杯茶,轉身進了廚房。

已經做好前置準備的早餐完成速度很快,今天是夾有培根的三明治搭配肉粥,雖然是很簡單很平民化的料理,但無論荻原明還是七海,都沒有什麽刻意奢侈的愛好,隻要吃的滿足就好。

而這也確實是比較符合荻原明口味的東西,說來慚愧,哪怕是個“上流人士”,荻原明依然對“卷一切”和“夾一切”情有獨鍾。

這種吃法,是無可置疑的浪漫。

荻原明家向來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在開飯之後,七海咽下一口三明治,看著荻原明那滿意的表情,突然問道:“荻原先生是怎麽看岩永小姐的呢?”

類似的問題,七海昨晚也問過,但詢問的原因卻截然不同。

“她啊……”荻原明想了想,“總之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吧。”

尊敬和尊重是不同的,前者的程度顯然更高,且將後者包含在內。

這讓七海稍稍有些訝異:“這麽高的評價?”

“嗯,付出隻眼隻足的代價,收獲智慧之神的身份,其中可以稱為利益的神力,僅僅能讓她擁有尚未超出普通人限度的活動能力,卻帶來了麻煩而危險的責任,比如去勸說管束昨晚的那隻貓。”

荻原明喝了兩口粥,言語間滿是讚許之意。

“這樣的付出與收獲完全不成正比,而妖怪又是世間理所當然的一環,為世間如此奉獻著的傻瓜,當然隻能尊敬吧。”

昨晚在和岩永琴子交流時,七海隻是產生了模糊的尊敬感,更多的是難以理解。

聽著荻原明的話,她對尊敬的緣由總算有了個清晰的認知,但那份難以理解的迷茫,卻絲毫沒有散去。

想著想著,七海突然怔了一下:“您知道岩永小姐是殘缺的?”

“知道啊,看到第一眼就知道了。”荻原明隨口說道,“單腿是不良於行的智慧之神,是觀察著世間的稻草人,單眼是奉獻給神的祭品,是最接近神的巫女。”

這話荻原明沒說謊,雖然可以從曾經的認知裏知道,但也確實可以看到。

既然這樣,七海也不用顧忌什麽暴露他人殘缺的不道德感了,輕聲說道:“昨晚看岩永小姐肩膀不方便,就幫她洗了個澡,看到她把義眼義肢拆下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那種感覺……太殘忍了。”

荻原明想象了一下,感覺是有點驚悚,雖說見過更加驚悚的鬼,但鬼什麽樣和人什麽樣終究是兩個概念。

然後,說起來有點不是人,其實還感覺有那麽點……新鮮。

對於這種念頭的產生,荻原明倒是不會太過罪惡,他早就習慣直麵自己各種肮髒的想法欲望,然後劃定哪些隻能想不能做;哪些不會做,情況合適了也行;哪些可以通過付出代價或其他方式,以問心無愧的前提達成。

最後一種就比如詩羽那事,雖然過程有些意外和曲折,但總的來說雙方都能接受。

至於岩永琴子這邊,就屬於不會做,情況合適了也行的範疇。

在荻原明吃著三明治,尋思這些有的沒的時,七海眼中帶著迷茫之色,繼續說道:“所以我不理解,她為什麽會接受這種對她而言很殘忍,很不公平的事,並且堅持到了現在。”

“不理解是正常的。”荻原明將最後一塊三明治塞進了嘴裏,“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理念夢想也各不相同,甚至連看待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樣,如果非要說明的話,就是有些過於理性了吧。”

“理性?”

“嗯,接受了,決定了,就去做了,沒有那麽多糾結,很簡單。就像你從小想要當聲優一樣,哪怕吃了很多苦頭,不也很有熱情的想要堅持下去嗎。”

七海覺得自己吃的苦頭與岩永琴子的殘缺和危險並不能相提並論,但考慮到前麵說的理念夢想不相同,也總算理解了一些。

至於更多的,就是那句理性了吧,可以不在意自身的殘缺,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就那樣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堅持著自己要堅持的東西。

何況那份堅持有著無可置疑的善意,行為也有著無可置疑的正確,那麽無論怎樣難以理解,這樣的人就是值得尊敬的。

隨著話題推進,七海對昨晚認為岩永琴子在做夢的看法變得不那麽確切了,也隨之問了出來:“所以荻原先生喜歡她嗎?”

“喜歡……?”

這倆字讓荻原明好好尋思了一下,畢竟昨晚剛剛遇到,他的感覺也處於尚未整理的模糊狀態。

也是因為昨晚剛剛遇到,又沒多少交流,他沒有將七海說的這句喜歡當做是感情的那種。

將剩下的粥喝完,荻原明擦了擦嘴,姑且理清了自己的感官。

“也許我們出於個人的三觀和立場,可以覺得她多管閑事,愚不可及,敬而遠之,甚至懷有敵意。”

“但唯獨不該有任何不屑與嘲笑,哪怕不與她站在一起,也應以敬意的目光注視,誰敢笑,我會第一個教他做人。”

說著這些話,荻原明總結道:“這麽說來,應該算是喜歡的。”

七海聽明白了,荻原明喜歡的是岩永琴子的為人,而不是喜歡她,也就是並不存在那種感情上的喜歡。

所以岩永琴子還是在做夢。

那作為女仆,就知道該怎麽處理了——比如滿懷敬意的把她送出去。

但哪怕對同一件事,同一句話,人和人的理解都是不同的。

比如從剛剛拉開的客房門縫裏,露出的那隻紫水晶一般的眼睛,其主人就對此有不同的見解。

“沒想到荻原先生這麽喜歡我,可以哦,我也很喜歡荻原先生。”

幾乎不帶有任何少女的羞怯,她很認真的,一本正經的說道。

“既然如此,能請您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嗎?”

那之後的空氣,挺安靜的。

荻原明也挺認真的和那隻眼睛對視了一會,之後向著七海說道:“我上樓去玩遊戲了,你知道該怎麽處理吧。”

七海輕輕點了下頭:“明白。”

雖然七海沒有多說,但荻原明還是放心的離開了座位。

直到荻原明的身影從門縫的可視範圍內消失,岩永琴子才意識到荻原明的意思,並陷入了極大的震驚:“等等!不是說喜歡我嗎!那麽下一步應該是討論今天去哪約會吧!”

在她喊這句話的時間裏,荻原明已經上了樓。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現在門縫外的另一道倩影,和她手中雪白的連衣裙。

“岩永小姐的衣服我已經洗好烘幹,既然醒了就請穿上吧,**身體躲在門後,可不是什麽得體的行為。”

七海平靜的看著她,在那份平靜之下,自有震懾人心的力量。

岩永琴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將門縫微微關小了一些,並發出了一句感歎:“原來這才是你的完全體……你穿上衣服之後好嚇人啊。”

七海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身體前傾,同樣用一隻眼睛隔著門縫與她對視著。

“昨天的我隻是沒穿上職業的女仆裝,而不是沒穿衣服,請不要用那種惹人誤會的說法,反倒是你,岩永小姐……”

某種隨著話語而來的強烈危機感,讓岩永琴子下意識的想要關門,結果才發現門已經被七海提前用腳卡住,那小小的一個縫隙,變成了無論如何都沒法消失的距離。

七海的後半句話,也從這樣的縫隙中,幽幽的傳進了屋子裏。

“……快點穿上衣服出來吧,等到吃完飯,您就可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