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明讓七海請假是很有必要的,因為經過一晚的奔波,再洗完澡上床睡覺,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多。

而在兩個小時前的深夜,剛剛關掉電腦的詩羽拉開隔門,走上了陽台。

因為之前的耽誤和放棄,新書的第一卷並未寫完,在編輯町田小姐劃下的死線,和幾乎化為日常問候的催更麵前,她的壓力難免有點大。

當然,這不是想不開要跳下去,雖然壓力比較大,心境與認知又和最初構思新書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變化,導致很多地方想要修改,但終究比不能寫要好的多。

走上陽台,是因為初入十一月的晚風已經有了寒意,又不算太冷,非常適合疲勞後的舒緩和醒神。

雖然大多時候她會選擇直接鑽進被窩,但在有些心情波動的時候,肯定會先這樣走上陽台吹吹風再睡。

今晚波動的原因是——明晚就要去荻原明家了。

想起第一次那刺激和痛苦的經曆,以及上一次意外良好,沉醉,甚至有些幸福的過程,再包括著尚未適應這種事情的羞恥感,不知這周到底會受到何種待遇的不安,詩羽有點睡不著覺。

還有她不願意承認的,對於那份刺激和快感的期待。

不安和不願承認的期待是重點。

好在她並沒有太嚴重的罪惡感,畢竟這是為了償還恩情,為了不欠任何人的挺胸抬頭。

還債嘛,不寒磣。

還債這事不能敷衍,既然償還方式是當情人,就要認真當,而情人顯然不是一個高冷保守的角色,就算顯得有些****,也隻是為了足夠誘人的無可奈何。

至於剩下的,既然無法反抗,又是主動送上去的,還不如好好享受。

隻要別招惹那個男人,過程應該還是很不錯的……吧。

詩羽有點別扭的磨蹭了一下雙腿,臉上有些無奈,又有些害臊的發紅。

幸好是在陽台吹著涼風,如果是在被窩裏想著這些,大概就有點控製不住了。

她放空情緒閉上眼睛,沉浸在夜晚的寂靜和涼意之中,過了好久才重新睜開,酒紅色的眼眸,姑且恢複了平日略顯困倦的樣子。

回去睡覺吧。

詩羽這樣想著,視線無意中掃過樓下,看到了一隻趴在地上的貓。

隻是普通看到貓,詩羽並不會有多少反應,除非在一個能去摸的距離上,問題在於,那隻貓的姿勢不太對勁。

如果是比較放鬆的正常睡覺,貓應該是側躺著,或者幹脆四仰八叉的躺著,如果是假寐,加上野貓的警惕性比較強,應該也是正常的趴著,團著。

但這種張開一般趴在地上的姿勢,還是很少見的,因為腿骨方向的緣故,這種姿勢並不算放鬆。

……像是正在地上爬?

在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後,詩羽便看到貓在地上艱難的爬動了幾步,又趴了下來,至於方向,則是遠離燈光的陰影。

這隻貓出事了。

在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後,詩羽立刻回房間裏換上衣服,為了不打擾父母睡覺而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家,沿著樓梯快速下樓。

繞到樓後,她在之前看到位置附近的草地上看到了那隻貓,依然是那種很艱難的爬行姿勢,比原先移動了幾米。

她快步走了過去。

察覺到有人過來,原本趴在那裏微弱呼吸著的黑貓身體一抖,進入了應激狀態。

但那過於沉重的傷勢和已經到了極限的體力,讓它實在做不出什麽太大的動作,隻是勉強把頭扭過去,發出了有氣無力的“哈——哈——”聲。

詩羽止住了腳步。

威脅的聲音仍在持續,其中夾雜著沉重的喘息,哪怕詩羽停在原地慢慢蹲下,盡可能表示不會向前,也依然沒有停止的意思。

詩羽知道受傷的貓會盡可能尋找安全的,沒人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但警惕到這種程度,隻能說明它真的很怕人。

離得近了,詩羽也多少看清了一些。

黑貓的毛發上有著很多不正常的暗紅色,哪怕是最不容易看出什麽的黑色毛發,嘴和前爪也帶著傷,而不正常顏色最多的地方,在屁股那裏,準確說是在尾巴根。

確認這隻貓已經在用最後的力氣發出警告,根本不可能跳起來給自己一爪子,詩羽繞到了它的身後,終於在尾巴根那裏看到了一個清晰的血洞,仿佛有人從那裏硬生生的挖下了一塊肉。

那樣的傷口顯然是不正常的,而且正常來說,如果是被其他動物咬或抓到毛上都帶著溢出的血,貓也早該死了。

有人虐貓——詩羽心裏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哪怕在霓虹這種大部分人都喜歡貓,至少不會反感的環境下,心理扭曲的虐貓者也是存在的,輕一點的見到時候予以踢打,程度嚴重的,甚至會用上各種工具盡情折磨,以此滿足自己扭曲的內心。

無論傷口的奇怪還是對人的警惕,或者說恐懼程度,這都是唯一的解釋了。

詩羽麵色不善的皺著眉,蹲在貓的身邊,小心的用手引誘了一下,看到黑貓僵硬的抬了一下爪子,卻根本沒能抬起,隻能盡可能的扭過頭,用那充滿凶意與畏懼的眼睛看著自己。

雖說貓的眼睛確實可以表達情緒,不過詩羽總覺得,這隻貓的情緒表達能力也太強了點。

而且那個傷……

詩羽摸了一下口袋裏的符,那是上周離開時荻原明給她的,雖說隻是保護的意思,但因為周末做過,就總有一種嫖資的感覺在裏麵。

挺愁的,但沒有辦法。

詩羽並未感覺到符有明顯的發熱,也就把“那裏會不會原本還有一條尾巴”的奇思妙想放在了一邊,小心的把黑貓抱了起來。

黑貓沒有掙紮,因為它把所有的力氣放在了脖子和嘴上,在詩羽抱起它的過程中抓住機會,一口咬到了詩羽的手指。

明明虛弱到根本沒有多大的咬合力,詩羽卻感到一陣刺痛,哪怕不用看,都可以確認手指被咬破流血了。

牙怎麽這麽尖,明天得去打疫苗了。

詩羽有些惱怒,但更多的還是心疼,很難想象這隻貓到底經曆了什麽。

哪怕是很可能活不過今晚的走投無路,都有著這麽強的攻擊性。

“乖,不是要傷害你,不要怕。”

詩羽柔聲說著,小心的掰開黑貓帶傷的嘴,將出著血的手指拿了出來,看到黑貓好像失去了最後一點力氣,隻剩下半睜著眼睛喘氣的份,趕緊抱著它上了樓。

這麽晚了沒法去醫院,隻能看它能不能撐過今晚了。

回到家中進了房間,詩羽就這麽抱著貓,從衣櫃裏拖出一件柔軟的舊衣服,鋪在房間的角落,小心的把黑貓放了上去。

看著黑貓似乎陷入了昏迷狀態,但是依然還有呼吸,詩羽歎著氣去衝洗了一下手指,貼好創可貼,又拿著小碗接了一些水,剝了一根火腿腸,放在黑貓身邊。

想來沒什麽可做的了,她終於脫下衣服,關燈上床,在片刻的輾轉之後陷入安眠。

屋子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在大概三個小時的寂靜後,黑貓突然睜開了眼睛。

它先是警惕的打量四周,在發現所處環境是人類的室內時,毛噌的一下炸了起來,掙紮著爬正身體,盯著**睡著的詩羽,直到確定眼前的人類處於熟睡狀態中,這才循著食物的香氣,看向了一邊放著的火腿和水。

在饑餓感的驅使下,它的爪子往前挪了挪,又收了回來。

恐懼與憎恨,讓它寧願饑腸轆轆的冒著危險捕獵,也不願觸碰人類給的食物。

現在它唯一想做的,就是藏起來養傷。

但它真的不知道哪裏安全了。

人類有著去不到的地方,但妖怪卻無孔不入,在之前的一周裏,它就沒在什麽地方安分的躲過半天以上的時間。

之所以沒有直接回頭把岩永琴子撓死,一半是出於對人類近乎本能的恐懼,一半是從其他妖怪那得知了智慧之神的意義,也看到了它們對岩永琴子的維護。

今天終於被追到發狂了,忍不住停下來動了手,想給岩永琴子一個教訓,在它簡單的思維裏,哪怕是再執著的獵人,如果被獵物反擊受了傷,又知道了獵物不好惹,也該放棄追蹤,回去養傷了。

之後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它的認知,嚇得它跑了很遠,躲進了半廢棄的大樓裏,結果又被抓住打了一頓。

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發現的,也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還有那麽恐怖的獵人——戒律者。

雖然被說了一些話,但它並不相信,因為在被遺棄後,它的第二任主人,慈眉善目的將它抱回了家。

然後拿著那些閃著寒光的剪刀,鉗子,刀具,刺進了它的身體裏。

自那之後,它就不可能相信人類的任何話語和表情,不可能相信任何停止反抗與逃離的後果。

活下來的原因,是那個人把它折磨的不成樣子,覺得它已經活不成了,就把它丟進了垃圾堆。

靠著僅有的行動力和垃圾堆裏變質的食物,它頑強而幸運的活了下來,有不知多少次又在夢中見到那樣的寒光,然後驚醒,發狂,匆匆逃離原本的藏身之所。

結果後來,又在原本認為安全的藏身處睡眠時,遭到了差點把它踢死的沉重一腳。

那之後,它依然是頑強而幸運的活了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難以入眠,哪怕藏的很嚴密,很嚴密。

而在今晚,這種自認的安全界限又被打破了。

它能確定自己這次沒被任何妖怪看到,選那棟大樓,也是因為裏麵沒有妖怪寄宿,最後在房間裏關好門,藏進櫃子。

實體的妖怪進來時必然有動靜,沒有實體的鬼怪,在鑽進櫃子看到它的時候也可以察覺到,在這樣安全的躲藏下,它以為自己至少能躲過今晚。

卻在剛剛放下心休息的時候,發現藏身處變成了籠子。

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追上的,怎麽被發現的,無從反抗的強大,更是刺激出了它最大的恐懼感。

生化危機和逃生遊戲,是天差地別的。

所以在以象征著成為妖怪的第二條尾巴為代價,重傷逃脫大樓後,它依然拖著重傷的軀體往遠處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傷勢加重體力耗盡。

它知道這樣可能會死,因為那條尾巴本來就傷了根本,幾乎讓它失去了作為妖怪的資格,後果也不是打回原形那麽簡單,想要活下來,想要變回妖怪,需要的頑強和幸運,一點不比前兩次要少。

理智的選擇,是盡快找地方休息,恢複一點傷勢和精力,在僅剩的妖力徹底流失之前,想辦法補充和穩住根本,將第二條尾巴長出來。

但它真的嚇壞了。

哪怕真的要死,也會因為第一次被看似和善的人類帶回家並虐待的經曆,恐懼著人類的救助,寧願咬傷來救它的人,希望被狠狠的扔出去。

它隻想自己躲起來舔好傷口,爬著去尋找食物。

可是該躲去哪裏呢,到底哪裏才是安全的。

而且還要恢複傷勢,不然一樣會死……

求生的本能,讓它看向了睡眠中的詩羽。

它不敢再那樣報複般的大肆吸取人類精力,但光靠晚上的月華也和等死無異,隻能是偷偷的少量吸取。

而且,這也是它唯一想到可能安全的躲藏之處。

它艱難的爬到床邊,積蓄起全身力氣,跳上了正常而言很輕鬆的床,結果剛把體內的力量凝聚起來,就產生了及其強烈的危險感,嚇得差點飛了出去。

沒飛出去的唯一原因,就是它根本沒有再跳起來的力氣。

它死死盯著詩羽放在床角的外套,身體止不住的發著抖,因為那份危險感,分明和今晚讓它僅僅闖出就險些死掉的牢籠出自同源。

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它現在的力氣完全不足以打開陽台的門,跳下去也會摔死,更不敢等到**的人類睡醒。

它再次小心的積蓄起力量,一點一點的試探著會引起反應的界限,在感受到危險的那一刻突然暴起,就那麽詭異的撞進了詩羽的身體裏。

外套的口袋裏,微弱的光一閃而逝。

今夜,所有的人都在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