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十一月的第一天,也是七海所在的水明藝術大學附屬高中一年一期的學園祭。

因為是藝術大學的附屬高中,學園祭又對外開放,是個展示學校藝術成果的良好機會,因此水明的學園祭規模算得上盛大,時間也長達一周。

櫻花莊的遊戲劇場在第五天,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四天時間去完成遊戲。

……是的,他們的遊戲尚未完成,目前正在死線上麵蹦躂。前兩天七海所練習的現場指揮雖然持續到了遊戲結束畫麵,但其實跳過了最後一段戰鬥。

壓死線這種事聽起來是懶,但其實不是那麽簡單,無論繪畫,寫小說還是做遊戲,時間都是很難夠用的。

以寫小說為例。

首先,寫小說不是當打字機,不是坐在那裏就可以立刻開始,而是需要先想想今天水……寫點什麽,哪怕知道今天要寫什麽,在將一個大致的劇情發展轉化成詳細文段的過程中,也有許多要做的事情。

比如開一瓶飲料,一邊喝著一邊看視頻一邊聊line一邊找想聽的歌一邊掛點遊戲等著尿尿……

哦不,我是說構思這段劇情如何切入或開始,比如從景物描寫怎麽文藝一下,人物視角的話怎麽填充心理活動,由此將讀者引入要展開的劇情。

這裏又涉及一個狀態問題,被碰到**的靈感爆發,和自己慢慢進入可以使用的狀態,又是截然不同。

好,請把喝了水等尿和在此期間的摸魚忘掉。

之後,如果是互動的話,顯然應當避免一些幹巴巴無意義的對話,在此基礎上還想作死,就是糾結怎麽互動才顯得有趣,可以彰顯出兩個或以上有趣的靈魂。

對話期間如何穿插心理描寫,氛圍描寫,以及一些敘述解釋,讓讀者看的更明白。

如果是戰鬥的話,就是這一刀該怎麽捅,應該帶有何種氣勢,何種特效,等等……

不要在意關於戰鬥的舉例為何這麽少,總而言之,在逐句的思考和揣摩下,在到了下一段便大腦重新空白的呆愣中,時間總歸是不夠用的。

直到由死線去迫發潛能,更好的進入狀態。

……並打消掉看視頻聊line聽歌玩遊戲談戀愛等各種欲望,甚至可以抵禦吃飯和睡眠的本能**,獲得更多的有效時間。

比如正在瘋狂壓榨自己的櫻花莊眾人。

由於遊戲尚未製作完成,於是在這死線邊緣的前幾日,櫻花莊的眾人也在絕讚爆肝中,比如正在班級開辦的“巧克力香蕉咖啡店”裏穿著服務員製服,頂著濃濃的黑眼圈值班,機械的製作著巧克力香蕉,無感情的說著“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的空太。

好友宮原大地在校園內發完了傳單,回來之後就讓空太這幅鬼樣子給嚇著了。

“喂!你一副被暴曬到快要爛掉的死魚眼的樣子啊!振作點啊!”

空太機械性的做著香蕉,目光無神的望著前方:“喵波隆還沒完成,所以一直在通宵……謝惠顧——還有巧克力店的工作……迎光臨——”

在宮原大地試圖將一根香蕉塞進空太嘴裏,給他補充一點生存必須的營養品時,櫃台後的簾子被拉開了。

七海拿著一身作為女性服務員製服的女仆裝走了出來,帶著奇怪的表情說道:“不行,我大概沒法穿著這身工作。”

在看到七海的時候,宮原大地有些微妙的緊張臉紅了。

空太機械性的回過頭,聲音木然的說道:“啊,為什麽啊,你不是專門培訓過嗎,應該更適應這種衣服吧。”

“啊哈,就是因為太適應了……”

會脫離不了狀態,把你們和客人都給嚇著啊。

後半句話七海沒說出來。

而且除了這個理由之外,還有一種不情願的感覺在裏麵。

招待客人確實是女仆的工作範疇,但也不該誰都招待,學園祭的客人,又不是荻原先生的客人。

也不是說什麽看低一等,隻是不想以女仆的身份這樣做,哪怕那件女仆裝和自己那身根本不一樣。

七海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撤回了櫃台後的換衣間裏,留下空太和宮原大地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回事。

很快,七海又走了出來。

她確實換上了班級咖啡店的工作服,不過是男生的那一套。

換上男裝的七海少了一些可愛和柔美,卻多出了一份利落的英氣,連著那份活力感也增添了幾分,她整理了一下衣角,向著兩人問道:“怎麽樣?不會看著太奇怪吧。”

“啊,嗯,不會!”宮原大地慌亂了一下,又趕緊評價道,“很帥氣!”

“帥氣啊……”

聽到這種說法,七海有點開心,想著要不要回去給荻原明看一看。

說起來,換季的女仆裝也該訂做了,要不要順便訂一身執事服看看呢?但是這種定製不能算入公款開銷裏,自己花錢的話,以做出女仆裝那家店的水準和收費,也許要把現在的存款全都花出去吧……

……還是不要了,好貴。

而且荻原先生雇的是女仆,不是執事,嗯。

在節儉的品質,或者說尚且無法適應如此高額私人開銷的心理下,七海用最後一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姑且放下了那莫名其妙的表現欲。

她走到櫃台邊,向著一臉快要猝死的空太說道:“這裏交給我,神田君,你去喵波隆的準備室吧。”

連七海都沒發現,她的口吻中其實有點命令的成分,也許說命令有些太過,但確實是跳過了詢問建議,自然的給出了決定。

哪怕不是女仆裝,但因為剛剛穿過,這身男式工作服又帶有與之相同的服務性質,她便稍稍有點進了狀態,開始注重效率與合理化的人員分配。

畢竟早阪愛在教導時,也假定了女仆長這一可能涉及人員管理的職務。

空太下意識的“哦”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活想要離開,挪了半步才意識到不對:“呃,等等,這是我的工作……”

七海拿起一根香蕉剝著,很自然的反駁道:“現在不是糾結工作屬於誰的時候,喵波隆那邊暫時沒有我能做的,但神田君能做的還有很多,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快點去吧。”

“啊……謝謝。”

在那看似溫和,卻沒留下什麽質疑餘地的話語後,空太晃晃悠悠的出了教室。

七海嫻熟的完成了一根巧克力香蕉的製作,發現宮原大地還站在櫃台前,隨口說道:“發放傳單辛苦了,宮原同學,我記得你的值班時間在明天吧,不去好好享受一下學園祭麽?”

“哦,好……”

在同樣溫和的“安排”下,宮原大地走出了教室,看著走廊裏的學生與來自校外的客人,以及窗外充滿歡慶氣息的校園,有點回不過神來。

他又回過頭,看著班裏和一位客人微笑交談著的七海,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隔閡感,就連空太都被隔閡在外。

發現這種事,暗戀七海許久的宮原大地說不高興是假的,然而那份隔閡,卻讓他也完全無法接近,甚至比以往還要困難。

她的身邊,仿佛豎立起了一道看似溫和的劍圍,隻要不靠近,便不會傷人。

可一旦貿然接近,便會迎來最為淩厲的反擊。

………………

學園祭的客人有不少,但班裏的項目沒有多少出彩之處,客人數量也很一般。

在準備了一定數量的巧克力香蕉後,七海掃了一眼班級內,確認僅有的兩桌客人咖啡都沒喝完,暫時不會離開,便下意識的恢複了待命姿態,想著最近憂心的事情。

荻原先生看似很好說話,也確實很好說話,但身邊卻有著一道仿佛與世隔絕般的屏障,最早在一起去超市買日用品的時候,便已經察覺到了。

唯一感覺荻原先生卸下那道屏障的時候,是在和侑子小姐喝酒的那次。

……不,不僅如此,在麵對霞之丘小姐的時候,那道屏障也變得不太明顯。

就好像那次夜裏兩人共同出門,卻沒讓自己去,不僅僅是不想減少自己的睡眠時間,還因為他們之間有什麽共同的秘密。

那個秘密,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隻有自己不知道。

自己和荻原先生,和霞之丘小姐,和侑子小姐,就好像站在兩個世界一樣?

在慢慢的回憶思考中,莫名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後,七海更難受了。

哪怕在那個夜晚被荻原先生撓著下巴摸了摸頭,已經靠的如此之近,又已經主動去侍奉,卻依然沒能改變什麽,那又該怎麽辦?

沉浸在思考中的七海,沒注意到有幾波客人來到門口,看了看又似乎不感興趣的離開了,雖然對店內客人的離開有所察覺,會說著“歡迎下次光臨”微笑送別客人,然後收拾桌麵,卻一直沒從思考中脫離出來。

也沒注意在這樣的思考中,自己的神情氣質安靜到冰冷,冰冷到不容打擾,並導致了那幾波客人的離開,導致教室裏像她一樣安安靜靜,與歡慶著的外麵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直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為什麽會這麽冷清呢?”

拄著手杖的嬌小少女走進教室,打量著那些做好的巧克力香蕉,小巧的舌尖輕輕舔了下嘴角,在一番審視後得出了結論:“這種程度,塞得下,給我來一個!”

因為將回憶的情景變成昨晚,和對這般巧合的驚訝,七海總算從之前的思考中脫離出來,發現少女沒有認出自己,忍不住笑著說道:“那我的可麗餅呢?”

拄著手杖的嬌小少女愣了一下。

七海能輕易認出她,是因為她的特點太過鮮明,哪怕夜晚看不清臉也無所謂,而和昨晚相比,七海換了衣服,在同樣沒看清臉的情況下,隻靠一個栗色馬尾,顯然無法認出什麽人。

但在這句話之後,她當然認出來了。

“原來是你?還真是巧。”

嬌小少女右手撫胸,輕輕點頭行了一禮:“我叫岩永琴子,昨晚失禮了,因為正在追查一些東西,跑的有點著急。”

這帶著優雅感的禮節,讓七海下意識按照女仆的規範回了一禮,拔起一根香蕉說道:“沒關係,我是青山七海,歡迎來到我們的學園祭。”

自稱岩永琴子的少女並未去接那根香蕉,而是有點在意的盯著七海,左看右看,甚至湊近嗅了嗅。

七海茫然的看著她:“你這是……”

岩永琴子皺著眉頭,不確定的說道:“你的身上好像有種奇妙的味道……最近遇到什麽東西了嗎?”

“誒?味道?不可能啊,昨晚是洗過澡的,難道是衣服上……”

這個說法搞得七海有點淩亂,趕緊抬起袖子聞了聞,但並沒有聞到什麽,畢竟今天是學園祭第一天,就連製服也是新的。

“不,不是那種氣味,應該說是一種氣息……”

岩永琴子滿臉狐疑,突然轉身向外走去:“等我一下,我去給你買可麗餅,剛才好像看到一個攤子在賣。”

“哎等等!那隻是開玩笑的!”

在七海的呼喊聲中,岩永琴子一點都沒停頓的消失在了教室門外。

七海趕緊追了出去,卻看到岩永琴子靈巧的穿梭在人群中,很快再次沒了蹤影,隻能苦笑著返回,把那根巧克力香蕉插回到了插板上。

在結束了那冰冷的沉思後,教室裏也來了客人,讓七海一陣忙碌,而在為幾名客人端上咖啡之後,七海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遞到麵前的可麗餅。

“都說了隻是開玩笑的啊。”七海哭笑不得的說道。

“不,既然說了,就一定要做到,這是最基本的信用。”岩永琴子又將可麗餅往前遞了一點,幾乎快要塞進七海的嘴裏,“請收下!”

帶著有些無奈的笑意,七海收了下來,但也不會白收,她走回櫃台拿起一根巧克力香蕉,同樣遞了過去:“作為回禮,也讓我請你吃巧克力香蕉吧?”

“唔……”

岩永琴子似乎對此有些疑慮,她盯著香蕉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既然你也是女生……好,嚐嚐你的香蕉也沒關係。”

七海稍微歪了下頭,感覺從之前開始,這個女孩子就對香蕉抱有某種特殊的看法。

她看著岩永琴子像是在和什麽較勁一般,將幾乎半跟香蕉捅進嘴裏,一口咬斷。

又如同倉鼠那般可愛的鼓著腮幫子,一邊嚼著,一邊帶著得意之情唔噥著說道:“什麽嘛,我還是挺厲害的嘛。”

這讓七海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這種感覺,通常出現在全是怪人的櫻花莊裏。

她基本可以確定這個少女並非常人了。

“說起來,昨晚你在追查什麽?”七海對這兩個字有點在意,尤其是在考慮到少女嬌小的體型之後,“如果是什麽嚴重的事情,還是交給警察吧。”

岩永琴子唔噥了幾聲,又咕了一聲把香蕉咽了下去,回答道:“不,警察處理不了。”

“警察都處理不了的事情,你一個國中生追查會很危險吧。”

在這普通的擔心之後,七海看著眼前的少女瞪大眼睛,重重的搗了搗手杖。

“什麽國中生!我明明是高中生!高中生!你見過能一口吞下半跟香蕉的國中生嗎!”

這奇怪的反駁,讓七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

因為她真的不清楚,能否一口吞下半根香蕉,和年齡到底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