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是一種很奇妙的存在。

雖然街上或者學園祭上,經常可以見到女仆咖啡廳這種東西,但基本都是一種屬於cos的服務項目,哪怕是一般的有錢人家,通常也就是雇幾個負責家務的傭人。

而真正的職業女仆或執事,一般人見都沒見過,僅有那些真正的名門還在沿用,因為這是一門不存在“跳槽”的職業,生涯中有第二個主人或者主家,都可以說是一種背叛。

因此,這門職業通常隻有世代服侍某個家族的成員才會入職,之後就算從侍從崗位退下來了,也依然為那個家族服務,而擁有這種世代附庸家族的,必然也是傳承已久的名門,是處於霓虹階層最頂點的存在。

當然,也不能排除某些有錢人因為興趣緣故,花錢雇上一個女仆來滿足趣味,然而無論是門鈴電話中那立場極為明確,充滿了責任感的斥責,還是見麵後嚴謹而優雅的言行舉止,都能向人傳達一個非常明顯的信息——

這個女仆,不是什麽有錢人滿足興趣的玩具,而是真正的職業女仆。

而擁有這種職業女仆的,又是什麽人?

從安藝倫也的敘述中,詩羽的父母隻知道自己的女兒因為惹怒了一個姓淺井的有錢人,很早就不能再出版輕小說了,而後麵一個叫荻原明的有錢人也出現的太過巧合,嘴上說著願意幫助,但提出的條件簡直令人憤怒,怎麽看都是串通起來逼著自家女兒就範。

為此安藝倫也還提出了其他證據,比如自己請擔任著英國外交官的斯潘塞家從中調解,結果淺井少爺是和荻原明一起來的宴會,拒絕調解時的態度又很不正常,基本讓串通一事顯得不容置疑。

但至於說淺井家到底是什麽,斯潘塞家的調解到底能有多大效果,詩羽父母並不清楚,畢竟他們隻是一個條件還算不錯的普通家庭,對於那個關係到英國外交官的階層,隻能模糊的知道很高很厲害,不可能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也就是從這次接觸,感受到七海那平靜的,卻又攝人心魄的氣勢,加上經她勸服暫時冷靜,放下那種不管對方是什麽人都拚了的怒意,才有了些稍微清楚一點的感覺。

“因為時間倉促,沒法好好泡茶,兩位應該也不願將時間花在等待茶水上,今天的招待就失禮了。”

即便不用詩羽多說,通過之前可視電話裏的一些反應,七海也能猜到安藝倫也就是那個告密的人,因此無論禮儀還是迎接,都沒將安藝倫也包括在內。

她將兩杯純淨水放在了詩羽父母麵前的茶幾上,動作很輕很穩,幾乎沒有聲響與波瀾,雖然還在說著話,可那過於安靜的舉動,依舊將氣氛壓抑到令人難以開口。

無論坐在沙發上的詩羽父母,還是站在沙發旁的安藝倫也,都很難說出話來。

最後還是詩羽的母親關心過重,無視了氣氛問題,直接問道:“詩羽,你怎麽在這?”

詩羽的父親歎了口氣,向七海回應著“多謝款待,麻煩了”一類的社交辭令,暫且維持著這令人難堪的拜訪。

詩羽平複著呼吸,盡可能如常的承認道:“這就是我說的‘有貓的旅店’,我確實隱瞞了這是一名男性家裏的事實,但也不是完全在說謊,雖然費用很低,但我住在這裏是要付錢的。”

這樣的解釋聽起來還算可以,但依然讓詩羽的母親難以接受:“這可是別的男人家啊……你怎麽能……”

“很抱歉,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了。”

說這話的是七海,她歉意的行了一禮,流暢的說明道:“在荻原先生遇到霞之丘小姐後,我和霞之丘小姐建立起了不錯的私交,看到她因為打擊心情沉悶,就在獲得荻原先生許可後,邀請她來這裏放鬆心情。荻原先生是個正直的人,因此我也隻想著如何讓霞之丘小姐高興一些,沒能考慮到這份邀請的不妥之處。”

七海不會撒謊。

但是女仆會。

隻要那份需求是正當的,不,應該說隻要不是太錯誤的,身為一名合格的女仆,就該什麽都幹得出來。

詩羽的反應也算快,立刻將“七海從一開始就跟著荻原明”變成了前提,而依照七海那種很照顧人的性子,新的設定簡直沒有絲毫違和感,讓她很快接受了下來。

她輕輕的點了下頭,跟著說道:“我確實很喜歡這裏,但總不好厚顏無恥的經常打擾,所以青山小姐在和荻原先生商量後,讓我以2500円一天的價格隨意住宿,就當是填補一些食材錢。”

詩羽沒有繼續解釋下去,有些事情隻要意會就好,說出來反而顯得刻意。

看著被七海規整出幾分大氣與奢華感的客廳,詩羽的父母當然可以理解這便宜住宿費所代表的細心和照顧,若不是還有根刺紮在心裏,此刻已經要出言感激了。

然而到了現在,那根刺的事都沒人提起。

不僅沒被提起,詩羽還如同沒事人一樣的說道:“事情就是這樣,如果父親母親依然不能接受的話,我以後就不來了,那麽,咱們現在……回家?”

女兒這看起來一無所知的樣子,讓詩羽父母根本無法問出那種好像是無中生有般的惡劣質疑,然而不搞清楚,又實在沒法就此離開。

之後還是七海主動問道:“兩位看起來似乎還有什麽疑慮,荻原先生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回來,如果是我知道的,也會盡力向兩位解答。”

“就不勞煩青山小姐了。”詩羽父親看了一眼安藝倫也,又將視線移到女兒身上,艱難的下定了決心,詢問道,“詩羽,你的這位同學說,那個荻原先生,還向你提出過什麽交易?”

詩羽迷茫的眨了眨眼:“什麽交易?”

隻是這一個反應,便讓詩羽父親對安藝倫也怒目而視。

這讓安藝倫也再沒法沉默下去,或者說再沒法畏懼下去。

他知道自己之前被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沾上了,會在夜晚變得多疑,激動起來力氣會變得很大,但除此之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而在收到那兩份劇本之後,他怎麽看怎麽不對味,根本就像是在看一個怎麽都和自己無關的故事,甚至對修改後的男主迷之反感,便提出了修改要求。

結果不僅沒有得到支持,甚至遭到了一致反對,在那次刻骨銘心的宴會之後,又一次承受了仿佛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覺。

那一晚,他徒手砸爛了自己房間的窗台。

但遊戲還是要做下去的,畢竟都努力到現在了,怎麽都不能放棄,不是嗎?

他寫了第三條分支的劇本,有著能讓他自己滿意的內容,但是當然沒有滿意的質量,然後在周一放學後拿了出來,雖然有些受不住那一番批評,但依然虛心接受。

結果就在文檔關閉後,看到了應該不可能再出版的霞詩子新書。

而且就放在桌麵上,又寫了那麽多,說不定準備如期出版呢。

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他一開始猜得沒錯,詩羽學姐確實還在想著那個交易,還在糾結,甚至可能已經接受了。

這個結論得出的很順暢,因為在那些會產生很多想法的夜晚裏,這樣的猜測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現在隻是得到了一份確認性的證據,證明自己一點都沒猜錯。

他積壓已久的諸多情緒爆發了,被擊倒之後又後悔了,如果現在鬧出社團矛盾,第三條線路的劇本就沒人修改,而缺乏了第三條線路的遊戲,隻不過是個不喜歡的半成品。

都努力到現在了,就差最後一步了,怎麽都不該放棄,所以應該繼續努力下去,把矛盾放在後麵處理,不是嗎?

在那之後,他在放學後跟蹤了詩羽一次,確認了詩羽家的位置,在收到稿件後又打算跟著詩羽回家,向他的父母說明那件事,結果發現詩羽走的根本不是回家的路,搭的也不是回家的車。

他繼續跟著,結果感受到了一片帶有強烈危險感的區域,怎麽都不敢進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詩羽進入那片區域,從視野內消失。

強烈的不甘讓他退遠了一些,繼續等待著,想要從車站回家的話,詩羽肯定還要走過這條路,他要問問,前麵究竟是什麽地方。

在耐心耗盡之前,他等到了,問到了,然後挨了頓打,很疼。

等到醒來之後,他意識到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沒有了,也意識到自己之前過於激動,說話很難聽,需要道歉。

但也隻是說的、做的過分了而已,錯在過分,而不是錯在要做的事。

他明白了僅靠自己沒法讓詩羽學姐回到正途,便按照很早就做出的決定,跑去找了詩羽的父母,讓他們把女兒從歪路上帶回來。

結果在這裏,並沒有出現他預想中的展開,隻談論了一個不太妥當的住宿問題,所謂的交易,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麵對詩羽父親那憤怒的眼神,一直被氣氛壓得不敢說話的安藝倫也,終於鼓足勇氣開了口,狠狠的撕向了那片虛假。

“詩……霞之丘學姐,還有這位女仆小姐,裝傻是沒有用的,我已經把交易的事情都告訴伯父伯母了。”

七海微微歪了下頭:“什麽事?”

“還有什麽!當然是那個人渣讓霞之丘學姐用身體來換取重新出版的機會!”

七海平靜的看著安藝倫也,目光靜到仿佛能令空氣凝固。

安藝倫也剛剛鼓起來的氣勢,也在這樣的目光麵前,一點一點退縮了下去。

“為了避免我因為不能正確理解語境和代指產生誤解,我需要先確認一下。”七海突然走向了他,“你口中的人渣,是不是在說荻原先生。”

安藝倫也不自覺的後退著,慌亂的說道:“是,但我真的沒有胡說,女仆小姐你可能也是被騙……唔!!!!”

來自腹部的重擊,讓安藝倫也驟然瞪大了眼睛,如同蝦米一般弓起了身體,又隨著七海收拳回撤趴倒在地,不斷的幹嘔著。

這一拳,安藝倫也沒有絲毫準備,因為他根本想不到這樣精致優雅的女仆會突然動手。

也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因為那最後的一步一拳實在太快太快,已經有了幾分職業級的味道,根本不是一個宅男能反應過來的。

七海拍了拍手背,神情依然平靜的可怕,聲音也依然是那般清冷,令人完全看不出她剛剛做了什麽。

“你本就不在今晚被荻原先生準許的到訪人員內,隻是由於和霞之丘小姐的父母一起到來,可能與他們的來意有關,我才自作主張允許你入內。”

“倘若你能好好遵守賓客的禮儀,我姑且可以將你視為賓客看待,端上一杯茶水,但既然你不想當賓客,隻想做個連最基礎的禮儀涵養都沒有的敵人,我也會給你應有的待遇。”

說完話,七海便不再看他,轉身回到客廳的茶幾旁。

對著臉上充滿震撼的詩羽父母,七海輕聲說道:“失禮了,關於他剛才說的那件事,我確實不知情,但這不一定表示荻原先生隱瞞了我,也可能表示事情根本不存在。”

“既然荻原先生不在場,對此最有發言權的,我認為應該是霞之丘小姐。”

詩羽的母親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聞言下意識的轉頭道:“詩羽?你說。”

詩羽當然搖了搖頭,確切的回應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不知道安藝倫也同學是從哪聽來,我甚至不清楚他是怎麽找到你們的,我不記得我有將咱們家的地址或者你們的電話告訴過他。”

詩羽父母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安藝倫也今晚的上門很奇怪。

到了這時,幾乎一切指向都已經反轉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你們全都在騙人!”

七海那一拳打的並不是很重,畢竟這次出拳的意義在於懲戒,對象也並非會對安全造成威脅的成年人,而是一個缺乏鍛煉的男高中生。

所以在那邊的幾句對話之後,安藝倫也已經恢複了部分行動和言語的能力,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厲聲說道:“你們騙不過去的!我這裏還有證人!”

說著,他撥通了號碼,又按下了免提鍵。

詩羽立刻反應過來安藝倫也的意圖,心中一驚看向七海,然而這一次七海也沒什麽好辦法,隻能以平靜的姿態等待著。

在短暫的鈴聲後,手機裏響起了英梨梨那不耐煩的聲音。

“幹嘛啊倫也,雖然這個時間我一般都沒睡覺,但如果早睡一次呢?”

安藝倫也的反應很聰明,他並沒有直接問出,而是先道了個歉,以一種商量般的語氣問道:“對不起,我隻是心情有些亂,想找人說話,你覺得……詩羽學姐真的該接受那種交易嗎?”

結果英梨梨的回應,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詩羽?交易?你在說什麽?”

安藝倫也愣了愣,大聲說道:“就是詩羽學姐和那個人……那個人的交易!讓詩羽學姐為了重新出版而出賣身體的那個交易!英梨梨你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不是去過你家宴會嗎?”

“哈??這都是什麽東西?倫也你是不是睡糊塗了?就算是睡糊塗,做這種夢也太過分了吧?”

“不可能!我沒在做夢!”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會說這種話?你說的那個人是誰?你……嗯?媽媽?”

英梨梨的聲音暫時消失,從手機中出現的,變成了一個成熟溫婉的女性聲音。

“我剛才聽到了一點,倫也,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怎麽會無端說出這種侮辱性的事情,你到底怎麽了?”

“不……小百合阿姨,不……”

安藝倫也本來已經可以爬起,但是那自心底慢慢流向四肢的寒意,讓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不是的,小百合阿姨……難道你也不承認了嗎?那個人和淺井少爺一起去過你家宴會……”

“哦,你說荻原先生麽,確實是這樣。”

澤村小百合的回應讓安藝倫也露出了一點笑容,但接下來的話,卻把他打入了更深的深淵。

“荻原先生本來不會出席任何交際場合,那是為了想幫霞之丘小姐一把,才同意了淺井少爺的宴會邀請,但聽倫也你的意思,你似乎認為那是有著其他目的?”

“當然!小百合阿姨你不是也說過!淺井少爺的那次拒絕調解很不正常嗎!?”

“是的,可然後呢,我接下來說的理由是什麽,嗯?”

安藝倫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不記得了?那我來幫你想起。”澤村小百合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愉快,“我當時說,因為霞之丘小姐的緣故,淺井少爺抓住了和荻原先生聯係的機會,便不會輕易放手。為什麽你隻記得我最初的不解,而不記得我在得知情況後的分析?”

“我……”

安藝倫也無法反駁,就不再爭辯這個,轉而專注的問道,“小百合阿姨,為什麽你也要裝作不知道?”

“我反而很奇怪,你為什麽會說出一件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又為什麽會給我家英梨梨打這個電話,覺得我們都應該知道?倫也你到底怎麽了?”

澤村小百合頓了一下,就好像想到了什麽一般,聲音裏突然有了些微妙的小心。

“說起來,我記得倫也你在那時,就對荻原先生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現在過了那麽久,反而變得更莫名其妙了,你不會是……”

“不可能!”

意識到澤村小百合想說什麽的時候,安藝倫也便立刻出言打斷,隨後狠狠的掛掉了電話。

他慢慢的坐了起來,抬頭看著沙發邊的幾人,目光渙散而混亂。

一個似乎很合時宜的開門聲,也從玄關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