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遺忘的意誌
三十年了。
整整三十年，蜷縮在被世人稱為死亡禁區的叢林裏，專心打造屬於自己的亡者國都。
期間不止一次有鎮魔者、智慧魔法種族前來調查。
更有如蒼蠅般煩人的自由業者進進出出。
全部選擇忍耐。
唯有如此，才能默默將力量蓄積到最大。
隻為東山再起、報仇雪恨。
陰沉墓地成為上百年來自己唯一有印象的居住地，身邊是渾身上下透露著腐朽氣息的同族。
不，更應該稱之為眷屬。
渾渾噩噩中，心裏卻帶有無法壓製下去的執念，驅使著它在死亡禁區遊走。
常常孤身前往外界，搜集新鮮的同族。
必須毀滅哈爾門王室！
必須毀滅！
到頭來，還是會想不起為何自己會如此記恨一個，早就消失在曆史長河的古老王族。
以至於無法報複的願望，被順延至如今或許連它名字都叫不上來、二者根本素不謀麵的新國王。
不重要了，根本不重要。
為何要在意這些？
遵循生前的執念並將之完成，不就是我族存在的意義麽！
遙遠歲月前，它作為極為“幸運”的初始棄魂者，從亂墳崗表層土壤裏爬出。
它不記得生前自己到底是什麽地位、怎麽會被丟在這亂墳崗內。
隻記得必須得報複那些人，去變得強大、將所有仇敵拉入死亡深淵，化作臣服於腳下的奴仆！
那段記憶，現在若是讓死者之王回想，怕是些殘缺不全的碎片與片段。
因為那時候，它尚未獲得足夠的智能。
所有一切都是在最為純粹的執念驅動力行動。
是什麽時候開始？
對啊，孤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擁有自己獨立思考、並忍辱負重，打造出麾下數千棄魂者軍隊？
三十年前那場令哈爾門王國乃至全世界震驚的棄魂者襲擊事件，死者之王早就從闖入此地的自由業者口中聽說。
它驚訝於那似乎是由自己一手“策劃”的襲擊，卻根本想不起關於此時的任何細節。
難道是個轉折點？
死者之王常常坐在墓地中央那骷髏王座上，沉思著許多問題。
身為棄魂者，所有身體機能都變得與普通人不一樣。
既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休息。
單純地依靠魔力驅動、供給能量，至於二者間轉化關係，它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大約二十年前，當時它籠絡了墓地內長眠的一千具棄魂者為己所用。
興致勃勃地打算向哈爾門王國再次發起進攻，意欲徹底將心中不知出於何種緣由、但就是異常憎恨的哈爾門王室摧毀。
結果在軍隊還未開出死亡禁區時，便出現了意外。
從天而降的龐大死靈係魔力氣息，讓身為千位棄魂者之主的它，渾身因畏懼發顫。
像麵臨來自深淵的真正死者主宰。
即便整個墓園的死靈係魔力加在一起，相信也難以供給對方需求。
所謂【死靈係魔力】的概念，是在與對方交談、不，更應該說是求和的談判裏，才得知相應概念。
那是一尊僅僅是站在麵前，就能帶來無盡威壓的惡魔。
灰色肌膚下爆發的幹枯肌肉，明明同為死者、卻具備著無與倫比的強大。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死者之王認為自己根本不配成為支配這墓地的存在。
因為世上還有遠遠比它要強大、更為高等的存在。
“聽說當年你被選做我教的預備力量，考慮得怎麽樣了？”
然而在記憶裏，惡魔似乎並不是占著主導地位。
渾身散發著數百位棄魂者死靈係魔力加起來才堪堪差不多的深淵，惡魔竟是服從於身邊怎麽看都隻是個普通的人類。
匪夷所思。
難道這人類是傳說中有著無上偉力的大魔法師！？
接下來交談裏，死者之王終於漸漸搞清楚對方身份和來此地目的。
一個名為毀滅教的組織，眼前出現的惡魔、人類，屬於毀滅教內很高級的存在。
至於目的，則是希望自己履行責任，歸順毀滅教麾下、為摧垮哈爾門王國做出貢獻。
不過它並未選擇遵從。
首先，它並不記得，身為死者之王的棄魂者何時像毀滅教承諾過要歸順的誓言。
更別提現在還隻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再者，哪怕自己再怎麽痛恨哈爾門王國的王室，也絕不會選擇將整個王國拉下去陪葬。
畢竟陸續撿起來的回憶表明，它內心深處【應該】還是要去深愛這個國家的。
本以為對方會立刻動手，驅使強大的惡魔對墓地進行清洗。
但預料中慘烈的戰鬥並未出現。
那位名叫失心的暗紫色長袍年輕人，隻是在臨走前留下些好好考慮等略帶威脅話語。
說實話，若是讓那惡魔直接攻上來，死者之王唯一能采用的辦法，便是命令千位棄魂者圍攻看似沒戰鬥能力的人類。
這不過是複仇路上的小插曲，很快它便意識到想去攻陷南米瑞斯推翻王室，並沒相信中那麽簡單。
原因在於毀滅教自稱魔宗的來使，像死者之王說明了外界如今許多情況。
根據對方說法，突破城牆上常駐士兵的防禦並不難。
可城內還有鎮魔者、獵魔者在，憑借區區一千棄魂者，根本不夠對方殺。
交易慢慢在情報充實期間形成雛形。
毀滅教同意在攻陷南米瑞斯後，隻對王族下手、並代替王室成為哈爾門王國的新王，給予死者之王相應的地位與榮耀。
即使它知道這些條款或許在完成目標時，會被對方單方麵撕毀。
大概在一年前，所有準備工作終於完畢。
它不僅將墓地內所有可用棄魂者都開發出來，還在二十年間不斷秘密外出、尋找新鮮遺體，將之帶回並加以同化。
棄魂者數量變得越來越多。
每次有實力強勁者前來調查時，棄魂者們甚至要幾個共居一個棺材、洞窟。
於是，死者之王與毀滅教開始商議二十年前未達成協議的計劃。
直到半個月前，最後一次與毀滅教所謂失心派來的特使交談、得到諸多好處的死者之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哪怕身前幾十年、死後最開始的百年，記憶全都遺失。
但作為死者之王與外界打交道的三十年間，累積下來的敏感、經驗都還在。
對方似乎很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對南米瑞斯出手。
背後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死者之王當時嚐試套話卻被黑袍麵具人警惕規避。
所以它便禮尚往來地，將己方墓地內二十年前戰力情報告訴對方，給出承諾會派遣全部兵力前往進攻。
就是想看看對方想耍什麽花招。
死者之王隱秘自己行蹤，藏身在死亡禁區叢林內，目送麵前九百多位棄魂者朝南米瑞斯走去。
城牆上幾乎是在它們出現的瞬間就做出反應。
不多時有讓棄魂者極為忌憚的火焰箭雨襲殺而來。
損失算不上慘重。
作為統禦這些棄魂者的王者，它並不會為這點小損失感到失落。
事實上即使眼前九百多個棄魂者在此地全部陣亡，也絲毫威脅不到返回墓地據守的計劃。
但它還是有些許疑惑，難道毀滅教將它們即將進攻南米瑞斯的情報泄露了嗎？
要不然這些人類怎麽說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準備好如此數量的火焰武器啊。
除非，毀滅教在二十多年來改變了針對哈爾門王國的方針，決定與哈爾門王國站隊，故意誘殺自己！？
這種想法湧上死者之王心頭，不由感到極度暴怒。
死靈係魔力在體內蠢蠢欲動，最終壓製下脆弱腦內意識繼續憤怒下去的打算。
畢竟身為棄魂者，大腦部分結構早在未成為棄魂者前遭到一定程度的腐蝕，機能很不穩定。
若是讓暴怒情緒控製意識，想必會直接導致大腦崩潰吧。
死者之王小心翼翼地思索著問題所在。
有沒有可能是毀滅教在二十多年時間裏，成功統治了哈爾門王國。
如今成為這個王國的支配者，忽然想起曾經拒絕過毀滅教提案、並明確表示不想針對整個王國的棄魂者，才做出像這樣誘殺的計劃？
很有可能，不，這個解釋應該就是正確答案了。
支配著大量棄魂者朝南米瑞斯襲殺的王者相信，僅憑這個理由就足以讓毀滅教對自己動殺心。
不過又能怎麽辦呢？
停止攻擊直接撤退，還是遵守當時的約定，繼續攻城？
要是對方有心要滅殺死亡禁區內所有棄魂者，想必已在這片戰場周圍布置了足以圍殺它們的手段。
麵前還在不斷落下的火焰流雨、以及轟炸過來的石塊，將大量棄魂者砸的稀碎，直接斷開了與死者之王若有若無的聯係。
撤退。
明知擺在眼前的是請君入甕的火坑，沒必要為遵守極有可能背叛協議的毀滅教，自尋死路。
作戰義務已經達成。
約定好的條約內，沒要求死者之王必須攻破南米瑞斯的城牆。
所以現在撤退、返回墓地養精蓄銳，哪怕毀滅教使者再度前來，也沒理由能奈何自己。
更何況以如今在墓地內匯聚起來的力量，別說是毀滅教使者。
就算帶著惡魔的年輕人再次返回，死者之王都有信心與對方正麵碰上一碰。
當然能不亮出底牌就最好，希望對方知難而退。
現在人類兵力應該大部分被調集在城牆上了。
若是毀滅教還沒能力攻入王宮控製王室，倒怪不得它們。
於是，在死者之王通過控製死靈係魔力與其他棄魂者進行大麵積、準確的意思傳遞。
那些原本搖搖晃晃衝向南米瑞斯的活死人，不約而同放慢腳步，出現回身離開的趨勢。
在打量棄魂者隊形分散、即將轉過身往還未入場的死者之王那邊靠近時，後者發現戰場內出現一縷火光。
不同於烈焰箭矢、隕石的明亮，那隻是小到幾乎可以直接忽略的火星。
但火星卻在以特定軌跡不斷逼近，並在不遠處化作幾個新的火星，同時朝各個方向僚去。
那是——
死者之王忽然想起有關城內獵魔協會的傳說。
可還未來得及等到殘破大腦、想到對應物品和效果時，突變便猛然降臨。
轟轟轟！
整片戰場被炙熱火舌吞沒、侵蝕。
宛若真正的地獄在炙烤罪惡、無法安息的亡靈，將它們死後都無法解脫的靈魂釋放。
轟轟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在南米瑞斯前發生，在刹那間將天空映照地宛如白晝，點亮所有人心中的光明。
焚燒吧、懺悔吧、無聲哀嚎吧！
安德瑞緩緩從城頭站起身看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