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人很注重端午這一類傳統節日,不隻是掛艾,除了被地理條件限製無法實現的賽龍舟,其他包括掛菖蒲,喝雄黃酒,包青頭繩粽子在內的所有習俗都被每家每戶提上日程。

對了,聽說還會開山,拜山神。

蘇慧第一次來這種深山小鎮,對什麽都很感興趣,哪裏都想去走走,程西梧既要陪她,又要忙一些丟不開手的工作,一時竟連來找虞了的時間都騰不出。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他那邊焦頭爛額,虞了這邊就有得好玩兒了。

他從來沒過過節日氣氛這麽濃鬱的端午。

雖然初五當天還沒有到,鎮子裏已經熱鬧起來,虞了大清早被趙小鬆招呼水財的聲音嚷醒,下樓還沒走到井邊,就被趙小鬆蹦蹦跳跳過來往手裏塞了一枚鹹鴨蛋。

“了了哥哥端午安康!呐,趙女士做的,祖傳手藝,蛋黃裏油可多了!”

趙小鬆手背擋在嘴邊,神秘兮兮的:“特別強調,這個是我從那——麽大一篩子裏精挑細選出來的,青殼個大,很大概率是雙黃蛋喲~”

“哇,感謝。”虞了把鹹鴨蛋攤在手裏來回打量:“不過這上麵畫的是什麽,又是奧特曼?”

“才不是,這是Q版的山神大人!”趙小鬆踮起腳,指著蛋殼上兩個小居居:“看,山神大人的水牛角,超形象!”

虞了沒看明白,但是不影響他捧場地豎起大拇指:“超形象!”

陸邀拎著兩個木桶從外麵回來了,都放到樹底下,一桶混著紅豆和臘肉的糯米,一桶是還沒有清洗的粽葉,桶邊晾著好些已經剪好的青頭繩。

虞了和趙小鬆一起蹲在桶邊動著鼻尖聞聞,紅豆糯米裏麵好像還放了花椒粉,清油混著臘肉的味道,好香。

他問:“今天就要包粽子了?”

“嗯。”陸邀打水往木桶地倒,準備清洗粽葉,虞了想法都寫在臉上,他看一眼就能讀出來:“想玩?”

“想。”虞了也不跟他客氣,笑眯眯地:“不過我之前吃的一直都是從超市買了現成的,隻剝過沒包裹,這個難學嗎?”

“不難。”陸邀催他:“先去吃飯,吃完飯過來教你,小鬆,幫個忙把門口的菖蒲抱進來。”

“得令!”趙小鬆拔腿就朝門口跑。

虞了吃了一兩三鮮麵,回到樹底下一邊看陸邀洗粽葉一邊剝鹹鴨蛋,就不知道是鹹鴨蛋沒冷好還是他手法有問題,蛋白老是黏著蛋殼一起被剝下來。

陸邀瞄了好幾眼,看不下去了:“給我。”

虞了立刻將沒剝完的蛋交過去,看見水財在舔地上的水漬,就從木盆裏捧了一捧讓它就著自己手喝。

“喲,包粽子呢?”

王文嫣打著哈欠下來了,後麵跟著一個周斐一個陳法,關證沒見人,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

周斐本來想說兩句來著,一張嘴想起什麽,下一秒就迅速閉上了,撇撇嘴徑直去了後麵吃飯。

“肉粽?不錯~”王文嫣也在木桶邊蹲下了,兀自洗幹淨了手,就動作自然地拿了兩張粽葉疊著一起折成錐形,在往裏添了一勺糯米,三下五除二就包好一個。

動作嫻熟流暢到虞了盯著都沒看明白,驚了:“你怎麽這麽會包粽子?”

王文嫣笑了笑,拍拍手站起來,眉尾挑得老高:“我媽跟她第三個男人之前賣過一段時間粽子,一天六百個,全是我一個人包的。”

虞了:“……”

這莫名其妙的信息量。

他們也去吃飯了,陸邀剝好鹹蛋,提醒虞了洗了手,才把蛋遞給他。

餐點才過沒多久,樹底下就已經很熱鬧了,一圈人圍坐著包粽子,就連文遠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虞了跟著學了一陣,結果包出來的粽子不是太散就是太醜,一個能下鍋的都沒有。

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他清晰認知到自己沒包粽子的天賦,決定不搗亂了,起身跟著文遠一塊去掛艾草和菖蒲。

陸邀從廳堂出來,手裏拿著一隻綠瓷的杯子,叫虞了:“先過來,把這個喝了。”

虞了拿著一把菖蒲走過去,接了一看,橙色的**,帶著一股酒香:“這是什麽?”

陸邀:“沒喝過?”

虞了搖頭,很確定自己沒喝過這個。

陸邀:“白蛇現形湯。”

虞了:“啊?”

“雄黃酒!”文遠聽不下去了:“陸哥你真的好幼稚!”

“……”虞了默默幹了這杯白蛇現形湯。

“小陸!小陸!”張皇的聲音傳來,三人齊齊轉頭看向門口,龍姨喘著氣邁過門檻,大步走進來。

陸邀接了虞了的空杯子:“龍姨,怎麽了?”

“小飛跑了!”龍姨又氣又急:“他不是剛高考完嗎?填誌願非要給我填那個什麽,什麽警察學院!我不同意,他就跟我耍脾氣,昨晚上連夜就跑了!”

“啊?”文遠:“那還不趕緊報警找人?!”

“哦,那倒是不用。”龍姨用手裏團成一團的圍裙扇風下火:“他二舅給我打了電話,說昨晚上小飛在他家歇的。”

文遠放心了:“沒丟就行,小飛二舅家是在青磚鎮上吧,讓陸哥開車去接?”

“接得到就好了!”龍姨一說起這個,氣又上了:“那兔崽子一早就跑了,說是要跟同學去什麽畢業旅行,誌願填報完成之前不會回來,你說他是不是想氣死我!”

陸邀:“那拜山神的事?”

“是啊。”文遠皺緊了眉頭:“小飛這個關頭玩離家出走,開山日到了咋辦?嘶——這也沒個候補啊。”

虞了一個外地人混在三個本地人中間,聽他講著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東西,就很迷茫。

龍姨:“嘖!我急的就是這個!小陸,你看咱能不能趕緊再找一個男娃出來頂上?”

文遠苦惱撓頭:“可是,咱鎮上攏共就這麽幾個男孩兒,不是外形不合適就是年紀不到,陸哥也沒辦法變個人出來啊。”

龍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最近鎮上不是來了好些個旅遊的人嗎?我看好多年輕人,不然就想法子問下?這事是龍姨沒辦好,龍姨出錢請他們幫忙!”

陸邀覺得不太妥當:“太分散不好問,也冒昧,而且這事特殊,很多男生不一定願意。”

“這也是……嘖,這個龍飛!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龍姨氣得臉通紅,忽然想到什麽,主意就打到了文遠身上:“誒,小文啊,我看你這也——”

“不不不我不行哈。”文遠瘋狂擺手:“我今年都25了,超齡了。”

“哎喲,對哈,怎麽就這麽不湊巧!”

龍姨頭疼地拍拍腦殼,眼睛一瞥瞥到了雲裏霧裏站在一邊聽熱鬧的虞了,眼睛噌地一亮:“誒,娃兒!你好大啦?”

虞了:“二十四——”

話音還沒落,另外兩道目光也齊刷刷落到他身上,虞了被盯得有點心底發毛:“怎麽了嗎?”

龍姨上下將他打量一遍,越看越高興:“嗨呀!體型合適,模樣合適,年齡也合適,不比小飛條件還好?”

文遠和陸邀點頭表示讚同,嗯,確實是很合適。

龍姨熱情湊到虞了麵前:“娃兒娃兒,你看你後天方不方便,幫龍姨一個忙怎麽樣?”

虞了有點招架不住地往陸邀身邊靠:“什,什麽忙?”

龍姨:“拜山神那天,你來當新娘子好不好?”

“啊?”虞了腦袋一懵:“我一個男的,怎麽當新娘子?”

龍姨:“嗐!山神新娘子就是要男娃子呀!”

虞了不懂這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將求助的眼神投向陸邀。

陸邀沒有給他壓力,隻是問他:“想玩玩嗎?不想的話我可以想其他辦法,沒有關係,如果想的話,”他頓了頓,彎起唇角:“端午那天,我給你抬轎子。”

-

虞了最後還是答應了,因為他知道這不僅是在幫龍姨,也是在幫陸邀,更是在幫整個黛瓦鎮辛苦籌備端午祭祀的鎮民。

何況作為一個服裝設計師來說,他對穿新娘服這件事其實並不排斥,能夠穿上一件獨具地方特色的服飾,參與到一場限定節日文化活動,真的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奇妙經曆。

然而在他都已經做好穿女裝的心理準備了之後,趙小鬆在五月初五當天給他送來的卻是一件不分性別,無論男女誰都能穿的漢式大紅色寬鬆長袍。

沒有鞋子,也沒有假發,除了衣服以外,還有一個金色綴滿小鈴鐺的禁步,以及一張大紅色輕紗蓋頭。

“就這些嗎?”他問。

趙小鬆點點頭:“啊,龍姨給我的就這些啦!”

虞了接過來抖開衣服仔細打量,趙小鬆送完東西就要溜:“了了哥哥我先走啦,苗苗還在外麵等我呢,一會兒我們都跟在轎子後麵,一塊兒送你上山!”

虞了點點頭,將衣服在身上比劃了一下,脫了上衣套上了,才發現這衣服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好穿,勉強摸清係帶的位置係好,回頭一看鏡子,哪兒哪兒都奇怪。

尤其是衣擺,長得他都邁不動步子了。

是不是穿錯了?

虞了扯了扯袖口,拿起手機準備上網看看有沒有教程。

就在這時,門被扣響了,陸邀在外麵問他:“穿好了嗎?”

這不正好?

虞了放下手機:“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進來看看?”

陸邀推開門,被關在門外的陽光趁機溜進來囂張地撲了滿地。

虞了拎著下擺轉過頭問他:“應該是穿錯了吧,這也太長了,我怎麽走路?”

他正好站在光源路徑上,身上鬆垮的暗紅被染得奪目妍麗,也將他的皮膚襯出暖調的白。

眉眼精致,瞳色淺亮,睫毛被暈成褐紅色根根分明,他站在那裏,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陸邀腳步一頓,默不作聲放緩了呼吸,仿佛怕一打擾,眼前的人就會變作一團蝴蝶砰然而散。

而虞了也沒比他好多少。

昨天的臨時教學裏,沒人告訴他“轎夫”是不穿上衣的。

陸邀光著上身,下身短褲外麵係著黑紅綠相間的碎布圍腰,一側還掛著一小把菖蒲和艾草。

臉頰上,腹肌上都被抹上了好幾道或紅或綠的顏料,蜜色皮膚下肌肉線條走向流暢分明,在幾乎完美的身材比例下更顯得挺拔健碩,蘊藏著無盡爆發力。

短寸沾過水還沒有幹透,原本應該戴在臉上的麵具被他圖方便暫時撥到了腦袋左側,長著牛角,青麵獠牙,配合著他刀削斧刻般深邃優越的麵部輪廓,背著光,幽暗神秘,氣勢洶洶。

虞了驀地愣在原地,呼吸微窒。

這一刻竟恍惚覺得,陸邀…就是趕來接他的山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