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名義上是宏家顧來在翠屏莊的幫工,但實際上宏家對這裏的管理十分鬆散。

他們在這裏自由自在慣了,要是現在突然來了個主子天天“看”著他們,豈不是就不好偷懶,也不好把莊子裏的東西往家裏弄了?

主子管著他們,他們當然不樂意咯。

他們知道,那些被富貴人家拋棄的女人,就是把她們趕到某個偏遠的莊子上,讓其自生自滅。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脫毛的鳳凰不如雞。而且對方還是一個看起來已經要行將就木的“老母雞”。

若是她對莊子上的一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他們照樣“尊敬”她是主子,若不然……就給她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該怎麽“做人”怎麽“做事”。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奴大欺主吧。

芩穀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眾人在知道她的情況後,表麵上喊了一句“喲,原來是東家老太太來了啊”便懶洋洋地說自己還有事,各自散去。

竟然連一個要給她匯報工作或者安排房間的人都沒有。

芩穀經過一天的折騰,身體的確也有些吃不消——說實話,就算是知道這些人奴大欺主,想給她來個下馬威,她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令氏也非常氣憤。

以前委托者想著自己就是出身窮苦家庭,知道生活艱辛,所以對莊子上的管理非常寬鬆。

事實證明並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感恩,當給他們太多自由和好處時,反而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甚至會反噬其主。

令氏並沒有把心中的憤怒表現出來,因為現在再說那些話除了再給娘心裏添堵之外,於事無補。

所以在莊子上選了一間空房便麻利地收拾起來。

這時,外麵院子傳來訓斥的聲音:“……不就是讓你挑兩缸水嗎?怎麽到現在還沒挑滿?明天還有那麽多人指著這水吃喝用度呢。還不快去把柴劈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傳來:“……我我聽小林子說,說東家來了?”

“什麽東家西家的,東家來了你就不幹活了?你是不是不想在這裏做了?”

“……不,我我聽小林子說,說是老太太,我記得這裏沒有多餘的床,我……”

“喂,我說大林子,你是不是又皮癢了啊。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心善啊,要你管那麽多閑事。既然如此,明天你就挑糞到山上,把那塊山地都灌一遍吧……”

“衛嬸,我……”

“還不快去——”

片刻,院外那個粗嘎又誇張的嗓門再次響起:“切,這裏可不是那有人伺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富貴大宅,這裏可養不起閑人。想要好好過活那就最好識趣一點……”

嗬,沒文化沒見識眼皮子淺這句話還真沒毛病。

有些人就是,別人得勢的時候就極盡諂媚地跪舔,一旦看見別人敗落了,便忙不迭地踩上幾腳。

芩穀才剛剛到這裏,就被這些人來了個下馬威。不過若是真就是普通老太太,就算這些人要拿喬,還真的對他們沒辦法。

不過芩穀嘛,人敬我我敬人,人犯我,我必犯人。有的是手段整治他們——等她休息好了再慢慢算賬。

令氏聽了,心都快氣炸了,很想發作。她小心看了眼芩穀,見對方就像是什麽沒聽到,什麽沒看到一樣自顧地有條不紊地整理東西。

最後還是理智戰勝情緒,又強壓下要去跟那婦人理論的衝動,繼續收拾東西——娘奔波一天,現在可不是跟那些個粗野之人爭論的時候,沒什麽比讓娘好好休息更重要的事情了。

房間裏沒有床,靈石將幾塊木板用石頭墊起來,又去外麵抱了一大捆幹草過來,再將包袱裏的衣裳鋪上麵,打算讓芩穀和妍兒睡。

心中很慶幸,幸好她跟來了,要是讓娘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想著想著,心中就又是一陣難過。

她知道,娘這次跟老爺和離,其實多多少少跟娘護著她有關。

就在婆媳孫三人準備休息時,門外響起輕微的敲門聲。

令氏警醒地隨手拿了一根木棍在手裏,靠近門邊,問道:“誰啊?”

“是,是我……我是大林子,我我給你們拿個木板…”

大林子?

令氏回頭看向芩穀的方向,朦朧的月光下,她見對方點了點頭,於是才謹慎地把門打開。

隻覺得一股強烈的汗味撲麵而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大林子扛著一塊大大的門板小心走了進來。

他把門板靠牆放著,從兜裏摸出一小節蠟燭,用火折子點燃。

視線從令氏和芩穀臉上掃過,顯得很尷尬也很愧疚:“真是對不住東家了,之前實在是沒有準備好,讓你們受苦了。我,我馬上就好……”

說完他咚咚咚去外麵抱了幾塊石頭,放平門板,又抱來一大堆幹草。

這時一個大概有十來歲的黑瘦小男孩兒抱著一大床被子進來,“哥,被子來了……”

……令氏給兩人一人分了個烙餅,大林子見此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把手在短褂上揩兩下,才雙手接了過來,眼睛都不敢看令氏。

一邊往後退一邊說著:“這,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大少奶奶您…您真是太客氣了……”

退到門邊時,差點被門檻絆倒,手連忙撐著門框才穩住身子,又尷尬地朝令氏笑笑,連忙折身跑出去,跑兩步又趕忙回來把門帶上。

咦,這……

昏黃的燭光中,芩穀若有所思地看著關上的門扉。

令氏神情依舊平淡地上前把門落閂,還用一根木棍抵住。

往回走的時候,芩穀裝作無意地問了一句:“他…好像認識你?”

“啊”令氏回過神,下意識應了一聲,道:“哦,可能吧。”

芩穀視線從令氏淡漠的臉上掃過,看來對方不僅性子冷淡,還有些後知後覺。

芩穀閱人無數目光如炬,剛才那大林子雖然看起來是因為麵對兩個主子而誠惶誠恐,得到主子的賞賜而受寵若驚,但是受寵若驚和眼底的驚豔和興奮還是有所區別的。

芩穀收起心思,先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