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拎著福克斯泡給她的茶挑了個沒什麽人的涼亭和跟在她身後一臉深思謹慎的陳俊坐下了。

這麽多年, 她第一次和陳俊這樣近乎心平氣和的麵對麵。

“你這張臉跟在我後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暗殺我呢”,陳北慢悠悠的給自己酌了杯茶, 笑著說:“想找我談什麽?”

“我想找你談什麽,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陳俊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那份陳北給他的證據包,裏麵全部都是他爸爸和池苑進行交易,促使他去陳北身旁潛伏並且偷取信息的證據,其中幾次甚至因為他爸爸怕信息過於重要, 選擇了主動與池苑見麵。

“你到底想做什麽?”

陳俊臉上滿是嚴肅和緊張, 卻是色厲內荏,反而像個在等待陳北審判的囚徒。

他甚至不敢想這個東西要是被爺爺看到了, 會有什麽後果,到時候他們一家估計都要完蛋。

陳北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忍不住嗤笑一聲, “你不會真以為我們在陳氏的明爭暗鬥爺爺看不出來吧?”

“我們想什麽,做什麽, 依照爺爺對集團的掌控, 你覺得他可能會不知道嗎?”她說:“不說遠的, 就你剛剛在飯桌上,左一眼右一眼的看我,不會以為爺爺是瞎子吧?”

陳俊微怔, 喃喃道:“那……他怎麽從來都沒有提過呢?”

福克斯給陳北的是壺熱茶, 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她要和晾茶一樣對陳俊這個心眼子有但不多的堂哥心平氣和一點。

“因為我們的爭鬥都在可控範圍內, 沒有越過親情底線”,陳北睨了他一眼, 漫不經心的說:“他知道大伯和你們的手段奈何不了我, 我應對你們也不算下死手, 這麽多年看我們在集團裏吵吵鬧鬧的出不了大問題,所以才懶得管。”

“後來我們吵得大了點,他不是立馬就把你爸調走了嗎?”

陳俊略一思索,發現確實是這樣。

在兩年前他父親被調走的那一年,兩人的矛盾擴大,然後被陳老爺子緊急叫停,強製分開,也正是因此,他父親才耿耿於懷老爺子的偏心。

陳北沒有再說話。

她在等著陳俊開口。

“上次你說……你想進陳氏多虧了我爸媽”,陳俊有些別扭的開口,“我去問了,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件事。”

“所以我在猜他們過去的某些談話是不是被你知道了。”他低聲說:“因此你才耿耿於懷,想要爭個高低。”

陳北聞言,臉上的笑淡了些。

但陳俊也總算是聰明了一次。

起碼部分猜中了。

陳北在進入陳氏後不久,就沒有再對伯父嬸嬸的話耿耿於懷了。

強者奮進,麵對的不是他人惡語,而是自己的野心。

爭一口氣遠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令人愉悅,那種感覺興奮到戰栗。

她在一定程度上和陳若一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近乎狂熱。

但陳俊以為陳北的沉默代表著默認,他眉心輕蹙,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說道:“陳北,你有沒有想過你會改變別人呢?”

“我爸爸媽媽甚至是我或許在你看來都觀念老舊,可是你也讓我們知道了女孩可以有多厲害。這十年我們再如何勾心鬥角,可我還是要說一句你優秀過了頭。”陳俊頓了頓,補充一句,“我爸爸媽媽也這樣認為。”

“他們對女孩的偏見已經被你打得粉碎了。”

“如果你曾經因為這些事而記恨過我們,現在我可以代表他們和我自己的狹隘向你道歉。”

陳北喝了口茶,“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不接受被替代的道歉。”

“你想問什麽,給你個機會先問。”

陳俊還想說什麽,可是又怕陳北收回難得的能夠讓他提問的機會,連忙問道:“你當初為什麽要退出陳氏?”

陳北沒說話,隻慢悠悠的品著茶。

園林裏的晚風是涼爽的,間或的一陣鳥鳴回響在錯落的樹蔓間。

她半闔著眸子,低聲笑了下。

為什麽要退出陳氏。

她隻是在十年裏終於窺見了陳氏內部根本的矛盾。

十年前的陳北渴望權力、財富,對陳氏野心勃勃。

十年後的陳北卻學會了目光長遠,學會了權衡利弊,離開陳氏,就是她權衡之後的結果。

可離開不代表放棄。

這一切隻是短暫的過渡而已。

陳氏內部的派係鬥爭、腐敗、甚至是部分產業的虧損,陳北都可以接受,可接受也是有前提的。

陳氏體係龐大,積重難返,陳北在陳氏內向來是銳意的改革派,多餘的閑人她一個都不想養。

但是她大刀闊斧進行改革時遇到的最大的阻力是陳老爺子。

沒錯,不是大伯陳奕,也不是頑固的股東們,是陳老爺子。

董事長在派係鬥爭中是有偏向的,這是致命的問題。

陳北在情感上是個冷淡的人,除了最親近的家人,她並不認為在企業管理上需要考慮親情情感因素,她所學的專業和無數案例擺在她麵前時都在告知她,龐大的企業一旦形成親屬網絡隻會走向滅亡,無用的蛀蟲就該使用不同的有針對性的手段消滅。

事實上,在她坐上副總的位置前,已經開始了動作,可最終失敗的原因不是她的手段和計劃問題,而是陳老爺子對部分股東的袒護。

陳老爺子年輕時旅英,創下基業,其中少不了親眷幫助,陳氏內部,他們起碼占股比重高達30%。如果隻是普普通通坐等收錢的股東也就算了,可是他們在自我發展過程中野心在不斷漲大,甚至妄圖在背地裏將家族體係內的人員插入陳氏上下進行滲透。

盡管這樣的做法一直有被陳老爺子壓製住,以維持微妙的平衡,可是陳北依舊覺得這是條鋼絲線,要麽崩塌,要麽斷裂。

在她發現這個問題時,她與老爺子都心知肚明她將成為未來的繼承人,陳北視陳氏為私產,決定動手割掉腐肉。

上位後的幾次改動遭到幾方人的聯合反對,那是陳北預料之中的事,可順著暗線往下查,她卻發現了陳老爺子的身影。

他是個念舊的人,到底不想讓曾經對他有恩,在患難時對他伸出過援手的親眷朋友太過難看。

人生經曆上,陳北理解他,可現實中,陳北無法接受。

老派運營維持的坦途下是空虛的,陳舊的管理辦法或許可以讓陳氏再走十年、二十年,可是一旦平靜表麵下的實心被啃食殆盡,那陳氏的滅亡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陳老爺子想要找到一個能夠兩全的辦法,可是陳北覺得,並沒有。

破而後立,才是陳氏的歸宿。

這是她和老爺子的根本分歧,拍桌子、爭執都是源於此。

可是陳北離開陳氏之後並沒有再去關注過陳氏,她和老爺子矛盾的根源也被埋進了地下,彼此暫時握手言和,恢複到她進入集團前到爺慈孫孝,兩個人最大的爭執撐死不多彼此鬥鬥嘴,但她們倆都明白這是暫時的,隻等某一天矛盾再度爆發。

陳北退出隻是在給老爺子一個思考時間罷了。

她並不想等自己的布局全部結束後,反而和老爺子在立場上兵戎相見。

她可以接手陳家,但是她必然不會有什麽管束,她的想法,她要做的變革陳老爺子都知道,她隻是在等爺爺想通親手打出第一槍罷了。

她要讓陳氏的改變,從爺爺手中起,到她手中結束。

隻有這樣她才肯回去接手。

她等那一天,等了很久了。

但是這些並沒有必要跟陳俊說。

“你們想知道這些東西不會像現在一樣親自來問我嗎?”陳北揚眉輕嘲,“非要用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去我那兒偷?”

陳俊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到底沒好意思說他爸爸陳奕英雄難過美人關的想法根深蒂固,一向認為少年英雄麵前使美人計最好使,這麽多年和陳北裏裏外外鬥個沒完沒了之後覺得這個方法最省時省力。

“那你到底為什麽離開?又會不會回陳氏啊?”

陳北紅唇輕揚,衝他惡劣的咧嘴笑,“你覺得爺爺蠢嗎?”

“陳家上上下下,從老到少,哪個比我能力更強?”

“不把陳家給我,丟給你們這群二五仔去浪到破產,無言愧對祖宗十八代嗎?”

“你不知道你每個月的流水擺到爺爺麵前時他恨不得給你兩拐杖嗎?”

陳俊:“……”

倒也不必如此打擊人。

可陳北這樣子說話他才覺得是正常的,有一種詭異的安心感。

他和陳北從小吵到大,不適合溫情那一環,不被她打擊打擊,陳俊還覺得有點不習慣,覺得她是不是要開始坑自己了。

“那我爸爸放池苑去你身邊……為了什麽你早就已經知道了?”

“終於回到我的那個位置,發現我把什麽矛盾都翻出來,發覺不對勁了,但是自己又處理不了,這才想著來刺探刺探我會不會回去”,陳北笑著說:“可惜啊,拉不下老臉來問我,所以送個男人到我旁邊偷偷刺探。”

“真低級的手段。”

陳俊:“……”

“你過分了”,他臉色不太好,陳北口裏的再怎麽說也是他爸爸,“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帶刺兒?”

盡管她說的是真的,他父親興致勃勃的重返英國總部之後逐漸發現了自己的捉襟見肘,陳北過去在陳氏內部的一番作為和改革令裏麵的部分股東對坐在這個位置的人逐漸敏感起來,他父親在內部所接受的刁難與日俱增,應對開始有心無力。

否則他也不至於又要主動去刺探陳北是否有返回陳氏的想法。

“不行”,陳北抬眸,“你們自己做的事,就給我受著。”

“我隻是陰陽怪氣而已,你們可是傷害了我的情感生活啊。”

“你明明玩弄池苑玩得很開心,被他整天像楊玉環對唐明皇一樣伺候,最後還攛掇他反水了,別以為我沒看到!”

“那是我的本事,和你們對我的傷害有半毛錢關係嗎?”

“你!”

“大伯不是很想掌權嗎?我在送給他掌權的快樂而已。”

陳北將陳俊說到啞口無言後終於擺明了自己的目的,她慢條斯理的說:“讓你爸爸過來給我誠懇道歉,未來我掌權,分他三分股。”

“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你自己讓你爸爸捫心自問,現在陳氏的那些人那些情況他鬥得過嗎?”

“當然,他不樂意也沒關係,反正他不來道歉,這些證據未來都會出現在爺爺的桌子上。”

“你自己也說了,隻要不越過親情底線,爺爺根本不會管”,陳俊下意識反駁。

“嘖”,陳北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水,突然笑起來,帶著點殘忍和惡劣,“陳俊啊,你怎麽隻長個不長腦啊。”

“爺爺不管是因為這些事根本沒有明麵上捅到他麵前,所以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一旦捅到他麵前,他怎麽可能真的當沒看到?”

“伯父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侄女,你真以為老爺子不會發火嗎?”

“還有兩年前,你以為我們鬧大的爭端是怎麽傳到老爺子耳朵裏去的?”

陳俊被她說的失語。

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是你?你故意捅到老爺子那裏去的?!”

“是啊。”

陳北承認得很幹脆且理直氣壯。

兩年前她發現了陳氏內部最大的矛盾,那時候她還鬥誌勃勃,妄圖掃去陳氏前進路上的阻礙,準備開始布局,再沒有閑心和她大伯在內部鬥來鬥去,所以找了個時間將兩人一直以來的雷點挑明到老爺子麵前。

老爺子那時候已經將她看作繼承人的人選,因此果斷的將陳奕調回了國內。

她就是故意的。

大伯陳奕是她的煉金石,可是當她發現大伯與她的鬥爭日漸無趣之後又發現了新的挑戰,那她就不想讓大伯做自己的阻礙了。

哪怕一直到現在,她都在這個全新的挑戰中。

北鳴星是她在查出老爺子後就給自己準備的退路和底氣。

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在木呈的係統成功上市後難以抑製心底的愉悅,忍不住醉酒後和周呈狠狠發泄。

她的資金回籠,北鳴星的鏈條被擴大,她已經初步有了和陳老爺子主動拍桌子逼他做一個選擇的底氣。

十八歲的陳北向往權力與財富。

二十八歲的陳北依舊向往權力與財富。

可她眼界能力寬了太多,不再隻盯著陳老爺子手裏那一畝三分地,也不再進退兩難,有了一條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後路。

她終於給陳俊酌了杯茶,然後撣了撣自己的衣角,起身。

“堂哥,我等你和伯父嬸嬸的答複。”

她對尚且處於沉思的陳俊說道:“你自己等茶涼吧,我先走了。”

說罷,她搖曳生姿的走下了涼亭,不再回頭的沒入了夜色中。

直到穿過了整條林蔭樹蔽的小路陳北才重新回到老爺子的院落。

他生日,大家都沒想著回家,陪他熱熱鬧鬧的玩到深夜,挨個的陪他玩牌下棋,整個院子裏都是笑聲,連陳北陳俊這兩個小輩不見都沒有人理會。

見著陳北回來,福克斯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拿出她落在池塘邊的手機,笑著說道:“您的手機剛剛就有消息閃爍,您快看看吧。”

陳北拿回手機一看,上麵確實有幾條消息,來自她的秘書、劉兆宇、還有周呈。

她率先回完了秘書和劉兆宇的消息,等到最後才打開周呈的消息。

等見到裏麵的內容後,她眸光微閃。

作者有話說:

北北離開陳氏的目的終於寫出來了!我期待這個場麵很久了!今天是心機手段拉滿的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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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下章高甜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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