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在後麵的日子裏依舊按自己的計劃來, 大把大把的資源源源不斷的砸到池苑身上,冷眼旁觀池苑往她身上投注的愛慕目光越來越深刻,眼底的掙紮也越來越明顯。

她想博取一個人的喜歡, 並且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令人感到若即若離,簡直不要太拿手。

她很清楚池苑在掙紮什麽,依照陳北的性格必然不會再要一個刻意使心機留在她身邊的間諜,而他如果想背叛陳奕走向陳北, 那這件事隨時可能成為陳奕摧毀他的把柄, 到時候他既無法留在陳北身邊還會得罪陳奕,什麽都得不到。

愛情和金錢, 他隻能選擇一個。

這是對人性最大的挑戰。

可陳北無所謂他的掙紮,她隻有條不紊的在讓池苑上門做飯後答應了他上門替她打理房間, 準備早餐。

畢竟池苑確實有一張漂亮的臉, 哪怕陳北在逗他玩,也起碼是賞心悅目的, 尤其他唱戲時的神態, 實在很招人憐愛。

自從他挑上大梁後, 再也沒有唱過虢國夫人的戲,哪怕在陳北旁邊偶爾哼的小調也都是楊玉環的唱詞。

“妾身楊玉環,虔爇心香, 拜告雙星, 伏祈鑒佑。願釵盒情緣長久訂, 莫使做秋風扇冷(1)。”

這是池苑在陳北身邊最愛哼唱的一句,帶著獨屬於他的韻味與眷戀, 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羞怯。

那些池苑在現實生活中不敢說的, 不敢提的, 也隻能從這樣的小調中唱出來,他甚至不奢望陳北會回應。

陳北沒少到戲台捧過他的場。

劉兆宇的觀察計劃並沒有結束,依舊每天泡在戲莊裏,幾乎要和陳北組成觀戲二人組。

八月份將近九月的江南溫度升高,外麵的太陽已經大得有些嚇人了,但穿進空調房裏帶來的溫度又正正好好,隻令人覺得格外閑適。

“前幾天我在城東那邊的商業廣場投了家戲院,果然賠了”,劉兆宇端著茶笑起來,“後來我又偷偷在自己的賬戶上撥了筆錢,在這個戲莊裏入了三分股,反而賺了不少。”

他這招叫做暗渡陳倉,既氣到了他爸,還賺得盆滿缽滿,也不枉費他強逼著自己看了這麽久的戲。

笑眯眯看著台下的舞台,劉兆宇剛要再說些什麽,陳北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陳北低頭看一眼來電人,眸光微閃。

是個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會給她打電話的人打來的電話。

——李木子。

那頭的李木子在約她出去,隻說是要將木呈子公司的賬目帶給她看看。

自從和周呈斷掉之後陳北確實很久沒去過木呈,她很快答應了李木子的請求。

兩個人約在一家咖啡店,陳北到達時李木子已經坐在了裏邊,桌上堆摞著幾本賬目,見她來了,李木子略一打招呼,笑得一如往常。

“好久不見,可算是把你這個大忙人約出來了。”

陳北落座,點咖啡,衝他微微一笑,“我們三天前才見過。”

三天前,是在戲莊見過的那一次。

李木子聞言笑容微滯。

大概是想起了周呈的狀態,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但是這麽多年他早就是會隱藏情緒的老油條,隻將賬本放到陳北麵前,神色如常的輕聲說:“這是子公司上個月的賬本,你可以查閱。”

陳北接過賬本,慢條斯理的翻閱起來。

她點的拿鐵也被服務員端了上來。

一時間,這裏隻剩下了紙張摩擦的聲響,直到賬目看完,她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陳北:“賬目沒有問題。”

“說說你今天真正想說的。”

她望向李木子的眸光黑白分明,李木子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有些怔愣,隨即他看到了陳北略微張合的紅唇。

她說:“查賬是個幌子,你是想要我問你周呈最近怎麽樣了吧?”

李木子笑得有些無奈,卻還是點頭應是,“沒錯。”

他實在看不過周呈那個模樣才會來找上陳北,他也從沒想過精明如陳北會看不出他的想法。

“我和他分手了,你應該知道。”陳北與他對視,緩緩說:“既然分手了,也沒有必要再知道他怎麽樣了。”

她確實有過一瞬間擔心周呈的狀態,但那樣的情緒很快被她壓下。

這麽些天,和池苑走在一起,她也很少再想起周呈。

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正軌。

陳北壓下咖啡錢,“我話到這,失陪了。”

她起身往外走,李木子半垂著眸子攪動自己杯子裏的咖啡,若有所思。

在陳北走到半路時,他突然開口,“陳北,你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約你出來的目的,那麽為什麽你還會應約呢?”

陳北腳步微頓。

“真要看賬,作為甲方,哪怕我打電話約你,讓我們送去北鳴星不就好了嗎?你為什麽會親自來?”

她聞言轉回身,定定看向李木子,過了半晌才揚唇道:“所以你想說什麽?”

有幾道樹影打在她的位置,令人看不清她具體的神色,卻能感受到她說出這句話時心情並不算好。

李木子抿了抿唇,指向自己對麵,“你先坐。”

-

周呈請假的這幾天都呆在鶴枝山。

偌大的城市,並沒有他的家,哪怕他的房產並不少。

隻有萬有觀,能讓他安心的稍微逃避一會現實。

他這一次除了第一天踏足了三清殿外,再沒有出過房門一步。

前幾天一口血吐出來,李木子送他上來後還反複叮囑張道長多多照顧他,一起送來的還有補血氣的中藥。

張老道長看著他蒼白又麵無表情的麵色,為他又在藥裏加了點黃蓮,給他清清鬱氣。

用張道長的話說他現在像極了十年前陳北剛剛走的那一陣,不對,比那一陣精神頭還差。

替他熬藥送藥的是小楊,他推開門時周呈正在桌邊抄經。

藥是新鮮的藥,因為加了黃蓮,令整碗藥都顯得格外可怖。

可周呈卻隻看一眼,骨節分明的手端住碗底,一飲而盡,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小楊是看著他的麵不改色暗暗瞠目,忍不住問:“周哥,你不覺得苦嗎?”

周呈的反應稍微慢了一拍,他半垂著眸子看桌子上已經不知道抄了多少份的清靜經,緩緩搖頭。

這點苦算什麽呢?

不過是穿透味覺的苦澀罷了,周呈並沒有什麽感覺。

小楊想起師父交代過他讓他多了周呈聊聊天,開導開導人,這幾天他每天都在尷尬的找話題,今天幹脆的坐到了他對麵,撐著臉替他整理了一下宣紙,找了半天的切入點,終於靈光一閃,開了個最壞的話題。

“人的生老病死,貫穿其中的有生命、自由、生活、愛,師父前段時間看完某音軟文之後問我怎麽給這幾個東西排序”,他笑著說:“如果要你排你怎麽排?”

周呈握筆的手一頓,他不知想到了什麽,顯得有些怔愣。

他淡聲說:“排不了的。”

周呈因陳北而懂愛,因陳北而學會追求自由,因陳北而看到生活的鮮豔,因陳北而懂生命的意義。

排不了序。

在遇見陳北之前,這四樣東西,他一樣都沒有。

隻是很難想象,陳北隻用三年就告訴了周呈生命可以有多鮮活,人有自己的目標時能夠活得多快樂。

往後的一生裏,周呈都在尋覓這樣的快樂。

哪怕患得患失,痛苦與愉悅間夾,他也想抓住這樣快樂。

也是因此,他受不了陳北對他說的話。

那是比她玩鬧般走在他身旁還要痛苦的事。

放過他。

陳北遲來的良心,像是在否決他之前所堅持的一切。

他可以接受陳北的撩撥、玩弄、若即若離、驟然離去,可他接受不了陳北說放過她時的厭倦。

如果這樣,他寧願和陳北像剛剛相逢時那樣,糾纏一生。

周呈是個人。

他並不是沒有火氣的。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陳北麵前那樣怒氣蓬勃,連聲音都在發顫。

可那樣的怒氣到現在卻已經化成了隱痛,痛得人心口發酸。

“張道長以前說,生命是場修行,喜怒哀樂,憂思恐懼,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周呈緩緩說:“可我的修行或許已經具象化,它具化成了一個人的名字。”

“喜怒哀樂、憂思恐懼都因她起。”

小楊看著他有些發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半晌後才說。

“可是周哥,你這樣很厲害啊”,他撓了撓頭,“我活了快二十五年,師父教了我七八年,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呢,我也不知道我入道具體要求什麽啊。”

他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周呈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得不到。

可小楊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探索生命的奧秘,去追尋自己加入的道,周呈卻看不清前路,迷霧遮擋住眼睛,理智至今沒有回籠,每時每刻都有痛苦伴隨。

周呈有些疲倦的閉了閉眼,淡聲說:“小楊,我累了,你可以先出去嗎?”

小楊:“可以啊,你要是餓了就叫我。”

聽著房門關閉的聲音,周呈這才緩緩起身,他站在窗前沉默半晌,蒼白的手拿起一旁的打火機重新點燃了香爐裏熄滅的香料,嫋嫋煙霧從複古的煙籠裏冒出,他最終還是坐下提筆一筆一畫的寫起了清淨經。

窗外的槐葉款擺,落下的葉片,在他手側,陽光穿透玻璃,勾勒出半張清俊的側臉,神情淡漠異常,隻有半垂的眼底掩藏著無人知曉的暗潮。

似浪打礁石,暴風席卷而過,電閃雷鳴穿透山穀。

周呈曾經以為他已經見到了陳北,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在陳北身邊隻有他時,他可以告訴自己慢慢來,他也可以選擇性忽視陳北身側愛慕的目光。

可是他不在陳北身側,而陳北將那樣的好當著他的麵給了別人,他一秒都忍不了。

周呈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靜下心來,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次。

可是這次不行了。

陳北另結新歡的消息,幾乎要占據他的腦海,想工作,想別的事情,想過去的回憶,抄經,跪在三清前通通不行。

哪怕他頭頂就是威嚴的三清,那幾雙銳利又慈悲的眼睛緊緊凝視著他,也再沒有往日的作用。

香隻燃到一半,周呈再也寫不下去。

他握毛筆的手都在發顫。

常清靜矣這句話,他寫不出來,他也清靜不下來。

這是第三天。

他逃避的第三天。

他想見陳北。

他不能讓陳北就這樣丟下他,和另一個男人走到一起。

他完全接受不了這件事。

隻要想一想,就幾乎要發瘋。

失而複得的珍寶沒有人會想再次失去,哪怕周呈也一樣。

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大度從容。

從高中開始,他對陳北的占有欲就幾乎濃烈到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一直在克製自己不要去沾染那朵玫瑰,那顆明珠,哪怕連觸碰都小心翼翼,每時每刻都在害怕放出自己心底的孽欲。

可現在,真的再也克製不住了。

他是個人,不是神。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哪兒會被一種形容詞簡單概括。

十年,他不想笑,不想說話,除了工作不想有什麽別的私生活,他就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呆著,任由情緒在空寂無人的時候在腦海裏有一個漫長的宣泄過程。

他不高冷,也不禁欲,隻是單純的對許多事提不起興趣,僅此而已。

可實際上,在漫長的夜裏,他痛罵過丟下他的陳北很多次,但到最後都會變成無處發泄的委屈,是他執意要等陳北執意要走到陳北身邊的,那這中間承受的任何痛苦都是他自找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回憶裏很多年了。

他過去度過了十五年任由擺布沒有任何色彩的人生,那有陳北的三年卻足夠支撐他獨自走過十年。

太神奇了。

哪怕她再壞,他也永遠無法忘掉那樣好的她。

記憶從來沒有褪色,他活了十五年,不知道什麽叫生活,陳北用三年告訴他,什麽樣的人生才最暢快,又用十年後的三個月,一邊讓他再度沉淪一邊撕碎了他沉溺在夢裏的一切。

這樣的陳北,該怎麽樣讓人去放棄。

他小心翼翼的肖想了她那麽多年,他該怎麽放棄陳北。

毛筆在他手心幾乎要被折斷。

周呈死死的盯著宣紙上黝黑的墨點,眼眶發紅。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仿佛徹底決定了什麽一般,麵色沉靜的丟下了毛筆,起身在書架上拿走自己的車鑰匙朝外走去。

頭頂的天已經黑了個徹底,小楊正在院子裏掃地,張道長依舊坐在觀前的躺椅上看少女漫。

大概是心底的意念支撐著周呈往前走,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兩人,直直的往山下跑去。

小楊站在山腰,有些擔心的問同樣坐在他身邊的張道長,“周哥就這麽一個人去會有問題嗎?”

張道長正在躺椅裏看最新的少女漫,沒有抬頭,慢吞吞的回答:“有些腐爛的傷口就要完全割掉才會長出新的皮肉。”

“您在說什麽啊?”小楊滿臉迷茫。

“聽不懂就進去跪香”,張道長看完最後一頁才向已經看不見的山腳俯瞰而去,目光溫和,“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快去做吧,大人的事,小孩別多想。”

小楊:……

作者有話說:

嚶嚶嚶,報好意思,這章還沒寫到發瘋文學,還是淺虐一下阿呈

(1)出自《長生殿》第二十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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