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賣會來的很快,陳北當天陪陳老爺子坐車一起出的門。

拍賣場地在城北的私人山莊裏。

一路山清水秀,遠離鋼筋水泥築的城區,滿地都是鳥語花香,迎麵吹過來的風都令人神清氣爽。

陳北坐在車裏調整她的禮服。

慈善拍賣是個正規場合,陳北的秘書替她特意挑選的旗袍。

暗紅的斜紋提織,邊角滾著一圈栩栩如生的芍藥花,下擺開出截到膝蓋的叉,露出一截纖穠合度的小腿。

她生得白,哪怕是有些顯老的暗紅色也能穿出一股水月山折般的嫵媚。

撣了撣裙邊,陳北看一眼後視鏡裏的跟在她們身後的車,勾了勾唇,淡聲對陳老爺子說:“大伯和嬸嬸在後麵呢,您不跟他們打個招呼?”

陳老爺子看了眼背後的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用,往前開。”

於是陳北吩咐司機繼續向前走。

陳老爺子對陳北的大伯從小到大用的都是精英教育,卻向來明白這個兒子撐不起陳家的梁。他是個很會調平家族內部的人,不偏頗也不失公正,在陳北這個孫女膽子越來越大成天氣他之前,他在每個子女麵前都格外威嚴。

尤其是在陳北的大伯一家麵前。

老爺子曾評價他們一家都好大喜功,帶著一股沒由來的算計,卻又跟不上腦子。所以他對他們嚴厲許多。

可再嚴厲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個下車見一麵都不願意的模樣,陳北猜測她這個大伯估計在她辭職之後做了什麽讓老爺子生氣的大事。

不過陳北並不在乎就是了。

她既然已經離開了陳氏,那對內部的消息也幾乎開啟屏蔽模式,她不想知道那就誰都別想主動告知她。

可等車停到慈善拍賣會現場後陳北許久未見的大伯陳奕卻笑嗬嗬一幅什麽事都沒有的模樣上前來和陳老爺子打招呼。

“爸,您回國了怎麽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陳奕是個很憨厚的長相,近些年養尊處優久了,養出來一身富貴胖,笑起來像尊彌勒佛,看不出半分攻擊性。

“北北你也是”,他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陳北,“怎麽都不和大伯說一聲。”

陳北習慣了他的做戲,隻要在人前,任誰都隻能看到父慈子孝的陳家。

她衝冷哼一聲的陳老爺子聳聳肩,暗戳戳後退一步,任由陳奕攙扶著狠狠瞪向她的陳老爺子進門。

在大眾麵前誰不是人模狗樣的,內部鬥爭再怎麽激烈在外都要保持一副和睦的模樣,大家都要臉。

陳北離開陳氏,那陳氏唯一的繼承人隻剩下了陳奕一家,大抵是迫不及待的宣誓主權揚眉吐氣,這才急切的想和陳老爺子一起進門。

陳北覺得他的想法無趣至極,可她的堂哥陳俊卻站在她身側,含笑對她說:“北北,你退出陳氏或許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父親推行上一次被你否決過的決策後,陳氏在歐洲的業績翻了整整一倍。”

“假如你還在職的話,或許能夠成為陳氏旗下最大規模子公司的總裁。”

陳北:“……”

她覺得無聊或許是會遺傳的,就像她大伯一家,渾身上下都快寫著金光閃閃的春風得意四個字。

對於陳俊的陰陽怪氣,陳北隻輕輕笑,“堂哥,這麽些年我應該感謝伯伯嬸嬸,要不是他們激發了我的勝負欲,我現在應該還在擺爛做個紈絝子弟,也不會進陳氏。”

“我應該感謝你們一家對我不斷進步發揮的決定性作用。”

這回無言的輪到了陳俊。

他的眼底有些震驚,仿佛不敢置信她進入陳氏給他們一家添那麽多堵竟然是因為他爸他媽。

陳北卻放聲笑出來,紅唇招搖,幾乎笑彎了腰,連臉側的發絲都在跟著晃動。

“你真信啊?”

“別這麽自作多情好嗎?”

“你幼不幼稚啊!”陳俊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幾個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陳北撩了撩自己落到臉側的頭發,雲淡風輕的說:“我挺開心的啊。”

“堂哥,注意點影響,不要讓別人認為我們陳家不和。”

說罷,她慢悠悠的朝裏走去。

隻有陳俊一個人在原地有些惱火又不得不壓下,再跟上她。

“你說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啊?”陳俊想不通到底她在逗弄他還是在說實話,忍不住低聲接著問道。

陳北沒有回答他,隻慢悠悠朝前走。

她說的——是真的。

陳北過去從來沒有想過努力,在學校得過且過,如果不是因為突然被警醒,怎麽會突然選擇進入陳氏?

實際上也隻是格外普通的一句話罷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那樣巧合的在商場遇見平日裏待自己不錯的大伯嬸嬸在閑談時說出那樣的話。

——你說陳北陳若?她們怎麽可能繼承陳氏?她們是女兒啊,老爺子怎麽可能把那麽龐大的產業傳進女孩手裏?她們撐得住嗎?

——你說的也是。

這麽一句隨口說出來的話,說是打碎了陳北的世界觀也不為過。

有的事不能細想,初覺刺耳,越想越憤怒。

陳北那時候每一天都在隨心所欲的活,可那一刻的迷茫和憤怒幾乎要淹沒她。

也隻有那一刻她才突然發現,原來她過得如此安逸舒心是有父母和身份在外給她遮風擋雨。

這裏從來就不平等。

隻是有人讓她的世界,平等且色彩斑斕。

一旦失去她們的保護,稍微一細想,這個世界被她忽略的殘忍與不公飛快的展示在了陳北眼前,將她的世界觀重建。

女孩兒是弱勢的。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甚至借用這樣的想法來做到這件事。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她的父母一般,從小待她如珠似寶,告訴她女孩永遠優秀,每個小姑娘都是一粒熠熠生輝的星星,可以自信且理直氣壯的去做她們想做的每一件事,去爭奪她們可以爭奪的每一樣東西。

世界觀被打碎的驚慌讓她腦子都快炸裂。

叛逆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兒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天真。

在那樣的深夜,陳北沉默著站在窗前,隻下意識做了一件事。

她給周呈打了個電話。

忙音消失得飛快,那頭傳來周呈清潤的聲音,他在喊她的名字。

“陳北?”

陳北沉默著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才緩緩說:“周呈,多叫我兩聲。”

她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周呈微頓,隨即試探性喊道:“陳北?”

“陳北。”

“陳北。”

“……”

陳北閉了閉眼。

周呈的聲音像雪山融下的水一般從她腦海中劃過,昏沉的腦子居然也在他一句又一句的“陳北”中清醒過來。

十七聲。

他叫她的名字叫了十七聲。

“夠了”,陳北勉強的勾了勾唇,低聲說:“謝謝。”

那頭周呈沉默了一瞬,這才輕聲問:“你現在不開心嗎?”

本來想否認的陳北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突然改了想法,“對啊。”

她帶了點壞心思的對他說:“周星星,我很不開心。”

她很想看看周呈會說什麽來讓她開心。

可是那頭傳來一陣翻抽屜的聲音,然後電話被迅速掛斷了。

哪怕連陳北都有些詫異。

她並不覺得這會是周呈的性格。

但以她對周呈的了解,他肯定會做點什麽。

於是她在窗前靜靜的等。

不到二十分鍾,周呈又打來了一通電話。

帶著輕喘,他啞聲說:“陳北,你下樓。”

陳北聽他的話走下了樓。

初夏的夜晚是涼爽的,四周寂靜,蟬鳴聲聲,周呈就站在香樟樹下,一身t恤長褲,腳邊還有一打啤酒。

周呈循規蹈矩十八年,這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之一。

破了門禁,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奔赴到她麵前,帶來她最喜歡喝的酒。

兩個人席地坐在馬路邊,間或的有那麽一兩輛車打著遠光燈駛過,陳北擰開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的往下喝,從來沒喝過酒的周呈沉默著陪她喝。

直到酒都快見底,沒人說話。

“你不問我為什麽不開心嗎?”

陳北終於忍耐不住。

沒有回音。

周呈一杯倒,一瓶酒下去,連目光都開始渙散起來。

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眸光濕潤,令人想起林間的鹿。

他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嚴肅至極。

“陳北,不要不開心”,他說:“你跟我學。”

少年掌心滾燙,握得陳北的手也有些發麻,偏偏平日最容易害羞的人已經喝醉,大出她一截的手緊緊包住她,然後猛得一甩,將她手裏的玻璃瓶甩去了一旁的廢品堆裏。

哢嚓一聲,是玻璃瓶碎裂的聲音,深綠的碎片在垃圾堆裏像是綻開的花。

周呈聽著那聲響,眉眼彎彎,連漂亮的眼睛裏都泛著星光,看她的眼神像隻在搖尾巴的小狗。

“不開心就多摔幾個。”

陳北呆愣片刻,隨即突然笑出聲來,到了後麵幾乎笑彎了腰。

她趁周呈酒醉,一下又一下的吻在他唇邊,“周星星,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啊。”

周呈卻抬手擋住她的吻,和她拉開距離,認真的說:“不要碰我,陳北會不開心。”

“醉得認不清人了?”陳北揚眉,拉著他彎腰,在他唇邊又狠狠親了一口,“我就親你了!怎麽樣!”

周呈像是在待機,腦子裏一團亂麻,又仔仔細細看了她幾眼,開始低聲喃喃:“陳北。”

“嗯?”

“我剛剛夢到你假裝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來親我。”

“……”

“你不可以這樣騙我。”

“太壞了。”他還要一本正經的補上這一句。

“……”

被周呈這樣胡攪蠻纏,倒打一耙,陳北幾乎忘記大伯嬸嬸帶給自己的震撼。

太可愛了。

救命。

“那你親回來啊。”

陳北似笑非笑的逗醉鬼。

周呈似乎用他不太靈光的腦子思考了一瞬,然後極乖的俯身湊近她。

少年身上極為清淺的檸檬皂角味迅速籠罩住了陳北,他黝黑的眼睛在她臉上上下巡視,最終小心且虔誠的吻在了她臉側。

吻完之後,白皙如玉的耳根燒出一片紅,他抿了抿唇,緩緩說:“親回來了。”

一米八的少年,模樣乖得要命。

陳北牽著他的手,帶他上樓。

這個醉酒的模樣總不能讓他自己回去。

後來迎著初升的朝陽,陳北想通了一件事。

終於訂下了越洋的機票。

她不聽伯父嬸嬸的話,她要親口問爺爺。

-

陳北回過神時已經到了晚會的大廳裏。

座位早就一個個的排列好,隻是原本屬於陳北的位置被陳奕搶走,他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陳老爺子身旁。

索性陳北也懶得再多說什麽,陳老爺子身邊的位置才突出呢,這種風頭給她她都不想要。環顧四周後,她直接坐到了還在椅子上捧著平板處理公務的紹原身旁。

台上的拍品流水一樣,價格不高不低,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陳老爺子喜歡的那款珠串子。

陳北看見拍品的一瞬間下意識回頭去找周呈。

送拍者必然是會在現場的。

看了一大圈,她才在一個比她更加隱蔽的角落裏見到周呈的身影。

光影描摹出他的半張側臉,精致且冷淡,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鏡框,令他又多了幾分斯文。

他正目光專注的看著台上的拍品。

這副矜冷成熟的模樣與她腦子裏剛剛想起的可愛的、害羞的、乖得要命的周呈相差了太多。

陳北托腮看他,等著他什麽時候轉過頭來。

台上的價格已經被叫到了三十萬,紹原放下平板,問她:“三十萬了,跟不跟?”

陳北點點頭,“跟。”

這是她那天拜托紹原的事。

這串珠串,她是肯定要給老爺子拿下的。

可是隻要她叫價,就有百分之五十點概率被她大伯發現從而推論出這是陳老爺子想要的東西進行搶拍。

畢竟這樣的事過去發生的並不算少。

所以她才寧願拜托紹原替她叫價。

以實現萬無一失。

隨著紹原的聲音響起,周呈回過頭,下意識將目光落在了陳北身上。

大抵是本身太過光彩奪目,陳北哪怕坐在陰暗的角落裏也顯得格外突出,令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放去她身上,也放去她身側看起來和她格外般配的紹原身上。

周呈目光略暗,強迫自己回頭。

可陳北卻恰好在此刻再次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陳北衝他平淡的點點頭,然後又扭回了頭。

沒有人能夠看出陳北剛剛盯著周呈的側臉看過多久,在想什麽。

她上一次既然說完完全全撤離不再招惹他,那自然不會留下什麽把柄。

這串珠子最終以三十二萬的價格被紹原拍下,陳北呼出口氣,覺得今天的一切都算順心。

趁著下一個拍品還沒有上來,她起身去廳外閑逛起來。

慈善拍賣分為內展廳和外展廳,內部展廳主要放送拍物品進行輪流拍賣,外部展廳以展覽的形式放出,通過猜價的方式進行購買,價高者得。

陳北逛了小半天,最終卻控製不住的被末尾的一尊紅瓷花瓶所吸引。

實在是漂亮極了。

細瘦的瓶頸,溫潤的像汪水一般的暗紅瓶身,每一下都敲擊在她的審美點上。

一旁的員工笑著問她是否要投標猜價,陳北正要欣然應允,周圍卻驟然傳來一陣尖叫。

與之同時出現的是她頭頂傳來一陣奇異的響動,陳北還沒有向上看,耳邊已經傳來更大的尖叫聲和物體墜落的破空聲。

作者有話說:

晚一點還有一更嘿嘿嘿

鋪墊和回憶基本上都寫完了,後麵要進入寶貝子們喜聞樂見的大感情戲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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