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林初的同意,程晚秋才轉過臉看向麵前的人,“你好,你手裏那張照片能讓我看一眼嗎?”

男人聞言就把手裏的老照片給程晚秋看。

這張照片和程晚秋在王伯家看到的那張很像,甚至可以說是差不多,看衣服和發型的狀態應該是在同一天的不同地方拍攝的。

原來這照片上的班花叫沈如婷。

程晚秋看過照片後對上眼前人的視線,“我是程彥的兒子,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在我說明來意前請允許我先做個自我介紹。”男人低頭收起老照片,笑得露出那兩顆虎牙,聲音清澈又有一種柔軟,“我叫沈思,思念的思,你叫什麽?”

林初輕輕嘖了一聲。

程晚秋忍住笑,勾著林初膝窩的手安撫似地輕捏一下,“你還是直接說明來意吧。”

沈思看了眼林初,正了正臉色,“我媽媽已經去世了,她臨走前托我來這裏找一個人,就是剛才我給你看的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她讓我來這裏和他說一聲對不起。”

程晚秋對於他父親過去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甚至連班花沈如婷的存在都是從王伯那裏偶然知道的,所以他聽到這裏並沒有什麽反應,反而是有些茫然不解,“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沒想到沈思聽到他這麽說麵露些許驚訝,“你不知道我媽和你爸的事情?”

程晚秋搖了搖頭,“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工作很忙,我與他交流不多。”

“還在世的時候?!”沈思一臉震驚,“程彥已經去世了?”

“對,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你帶來的話他已經聽不見了。”

沈思眉頭深深蹙起,一臉悵然。

程晚秋:“事實上,如若不是我父親過世了,你來這裏是找不到我們的,因為我們很多年前就在國外定居,我是不久前因為父親去世才回來的。”

沈思聽得不住點頭,“原來如此,其實我也是,我不住在國內,我從美國過來的,是我媽讓我來這裏找人我才回來的。”

這程晚秋倒是有些沒想到,“我聽王伯說,沈阿姨家當年走得很匆忙,和誰都沒有打招呼,原來是舉家搬去了國外……可是,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沈思一臉為難地撓了撓頭,“事實上……說搬也不太對,應該說是逃,當年我媽媽和我姥爺姥姥是逃去國外的。”

這個說法讓程晚秋和林初都感到很意外,但是林初沒什麽興趣,他低下頭貼到程晚秋的頸窩裏,“程晚秋,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那我們回家。”說著程晚秋忽然頓了一下,“能讓人到家裏坐坐嗎?”

“你家,你自己說了算。”

“你現在也住在裏麵,我要問問你。”

林初下巴搭在程晚秋的肩膀上,懶懶地掀了一下眼皮,“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先送你回去睡覺,然後再找地方和他聊一下?”

“我都不想。”

林初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任性不講理,說完後懸空的兩條腿還晃悠了兩下,涼涼地掃了沈思一眼。

沈思不冷不熱地和他對視,對於自己被他們晾在一邊也沒有表現出尷尬或是不自在,坦然得仿佛要尷尬和不自在的那個人是林初。

程晚秋其實也想不明白林初對沈思表現出來的敵意,因為林初平時是相對比較收著的一個人,不認識的無關緊要的他一般都不會理會,畢竟當人家是空氣是他的拿手絕活。

這一點程晚秋早就領教過了,最早他們還不認識那會兒他就沒少貼林初的冷臉。

也因此,眼下他這明顯的情緒和反應也很容易讓人感覺到不同尋常。

而在一旁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的沈思忽然道:“你們是同性情侶?”

話音剛落麵前的兩人都看向了他。

林初沒有說話,程晚秋則是笑了一下,“是,如你所見。”

沈思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講了一句讓林初稍微放下一點對他的戒心和敵意的話。

“你們看上去很般配。”

林初看了他一眼,趴在程晚秋的肩頭,“……走吧。”

沈思見狀滿心意外,這麽好哄?!

程晚秋笑了笑,對沈思道:“可以麻煩你幫我撿一下那個盒子嗎?”

沈思嘴裏噢噢兩聲,把那個被林初丟在地上的裝著養生壺的盒子撿起來。

程晚秋叫了一聲桃桃。

林初聞言睜開眼,從沈思手裏接過那個盒子,下一秒又閉上了眼睛,好像真的困得不行。

程晚秋對沈思道:“走吧,到我家來坐坐。”

沈思自然是願意,點了點頭。

他和程晚秋小時候的經曆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在國外出生,而程晚秋是在中國出生。

對於像他們這種長年生活在國外的中國人來說,具有中國古代傳統風格色彩的建築在一定程度上是震撼的,還會神奇地生出一種歸屬感,那大概就像是落葉歸根,即是這是我來的地方。

沈思對程家的門樓,刻著喜鵲登梅的影壁和蓮花瓣式垂頭的垂花門可謂是讚不絕口,在征得程晚秋的同意後還拿出手機拍攝,讓程晚秋給他拍幾張照片。

沈思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非常好相處,能看得出他和林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並不會因為林初對他莫名的敵意而反感林初,給人的感覺從頭到尾都很溫和,沒有絲毫的攻擊性。

像他這樣脾性的人,和程晚秋其實很搭。

相似的成長背景,甚至相似的回國經曆,同樣的好脾氣,長得還不差。

但他和程晚秋越相似,林初就越是不喜歡他。

看著站在垂花門前傻傻地擺造型等著程晚秋給他拍照的人,坐在客廳的林初看得心裏煩悶,還癢癢的,特別想抽煙。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臉上就是麵無表情,拒人千裏之外。

等程晚秋幫沈思拍完照,走進客廳看見林初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竟有種時空錯亂的恍惚感,因為現在這個狀態的林初很像他剛來桃園村那會兒看見的林初,淡漠又疏遠。

這讓程晚秋感到驚訝的同時也覺得十分的疑惑,他回頭看了眼院子裏正在拍睡蓮池的沈思,走到林初身邊伸手撫摸他的臉龐,“桃桃,你怎麽了?”

林初眼皮輕抬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怎麽。”

“回房間睡會兒吧?”

林初搖頭不肯,“我現在不困了。”

說完林初抬起手拉下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手臂一抬勾住程晚秋的脖頸,再稍一用力就把人拉了下來,同時他仰起頭貼了過去,咬住那溫熱濕軟的嘴唇。

兩人短暫地交換了一個吻後,剛剛分開,在院子裏拍完照的沈思就走了進來,對程晚秋道:“你們家真的太漂亮了!”

程晚秋笑了一下,招呼他坐,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沈思笑臉盈盈地道謝,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環視了一圈,“住在這樣的院子裏一定很舒服。”

貼著程晚秋坐的林初聞言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思喝完水把杯子放下後就進入了正題,低頭從背著不離身的包裏拿出幾個又黃又舊的信封放在茶幾上,“這些都是當年我媽想寄給你爸,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寄出去的信。”

程晚秋隻看了那些信封一眼,不是很明白,“事已至此,這些沒寄出去的信再送過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沈思點頭,“你說得對……我媽媽沈如婷和你爸爸程彥互為初戀,用一種比較通俗易懂的說法大概就是白月光。”

“嗯,這個我知道。”

“當年我媽和我姥姥姥爺之所以會那麽匆忙地逃到國外去,是因為我姥爺工作上的事情受人牽連,若對方入獄我姥爺可能也會麵臨牢獄之災。”沈思說著頓了一下,“那時候我姥爺其實早早就申請了出國的簽證,在聽說可能會有調查組前來後急急忙忙地就走了,我媽想告訴你爸一聲也不被允許,走得悄聲無息,一直到死也沒回來。”

“我媽定居國外後一直想寄信回來,但是我姥爺不允許,他是一個嚴厲的人,不喜歡我媽總惦記你爸,等我媽把書一讀完就讓她嫁給了一個唐人街富商的兒子,也就是我爸,不過我小學沒讀完他們就離婚了,我改跟我媽姓。”沈思說著端起茶幾上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我名字裏的思是思考的那個思,我一直覺得一個男人單名叫思很女氣,像個女孩的名字,但我媽說我這個思是思鄉的思,也是思念的思,她心裏一直都有一個人,這也是她的婚姻必然失敗的原因。”

程晚秋聽到這心裏也未有什麽起伏和波瀾,“這聽上去和我父親的很相似。”

沈思不解,“怎麽說?”

“我父母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的,那時候我還不太記事,他們離婚之後我就跟著我父親離開了,起先我也以為他們離婚是感情不和,後來才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感情,這也是我母親爽快地放棄我的撫養權的原因,我對我母親來說並沒有什麽意義。”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我父親是一個非常重諾言的人,我並不清楚他過去的事情,但他離婚之後的幾段感情也在很短的時間內結束,我想……這可能就是因為你母親。”

沈思點頭,“其實當時他們已經悄悄地互許了終生,那個時代的人似乎對感情都有從一而終的執著,可是沒有辦法,錯過就是錯過了。我媽和我說,她在離開這裏的前一天甚至還和你爸說好了明天要交換各自最喜歡的一本書,寫讀書筆記再交換看,可是這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有些離別盡管匆忙,卻也注定了此生都不會再見,最後人都走幹淨了也就隻剩下這些沒寄出去的信,並且將永遠也寄不到收信人的手中。”

程晚秋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些已經舊得發黃的老信封,上麵能看到好幾行娟秀的字跡。

他並不好奇這些信封裏的內容,哪怕這世上隨著沈如婷的離世也將再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曾生出過一絲一毫打開的念頭,他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看來讓你白跑一趟了。”

沈思拉開背包拉鏈把信封都收回去,嘿嘿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來,“能認識你就算是不虛此行,我覺得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如果你男朋友不介意的話。”

林初閉著眼,“介意。”

沈思看了他一眼,輕挑了一下眉頭,無奈聳肩,“那就沒辦法了,看來我們沒有太多的緣分,不過知道個名字總不過分吧?”

程晚秋輕輕捏了一下林初細細的手腕,“我叫程晚秋,他叫林初,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我的簽證還有很多時間,我接下來打算隨便轉轉,玩累了再回家,說不定我走之前還會回來跟你們告個別……加微信嗎?”

林初一下睜開眼睛,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二維碼,“你隻能加我的,程晚秋的你不能加。”

沈思想了想,“好吧,有個聯係方式就行。”

等林初那邊通過添加申請,沈思就背著背包起身,“話我都帶到了,雖然很可惜不過能見見你我覺得也挺好的。”

程晚秋見他要走便也跟著起身送他出去。

因為林初一個人在家,程晚秋沒有送他太遠,把他送到小賣部的轉角,給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你從這裏出去就能到剛才遇見我們的地方。”

沈思嗯了一聲,轉頭看著程晚秋,“有一件事剛才你男朋友在我沒敢說,其實你是我的理想型。”

程晚秋聞言愣了一下,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這話要是叫我家桃子聽見了他可能會馬上拉黑你。”

沈思聳了聳肩,“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當著他的麵說。”

“可是你說給我聽也沒有用。”

“我知道,你一看就特別喜歡他,他都被你寵成這樣了,說實話我真挺羨慕的。”

程晚秋麵露沉思,“可能這就是他對你充滿敵意的原因。”

“……不可能吧,他看出來了?”

“如果他真的是這麽想的話,那我出來太久就不合適了。”說完程晚秋轉身就走,“路上小心,再見。”

沈思站在原地看著程晚秋的背影,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回家去找他的桃桃,嘴裏嘿了一聲,想到在院子時看見的他們兩人接吻的畫麵,心癢難耐地嘀咕了一句,“可惜可惜,來晚了。”

程晚秋快步走回家,客廳裏卻空無一人,本該坐在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程晚秋見人不在客廳就轉身走向房間,推開房門就聞到了煙味。

林初躺在**,打著石膏的腳搭在小凳子上,手裏正點著一根煙,程晚秋推門進來時他剛吐出一個煙圈。

程晚秋反手關上門,走到床邊坐下,也沒有問他煙是哪裏來的,而是俯身貼過去啄吻了一下林初的嘴唇。

“為什麽因為沈思不開心?”

林初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我覺得他是你會喜歡的類型。”

程晚秋不解,“他是什麽類型?”

“我說不清,就是一種感覺。”林初心事重重地轉過臉不再看他,“我要是和他在同一個時間遇到你,我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