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晚秋跟著程奶奶和程沁沁帶著父親的骨灰去了遠郊的公墓,把骨灰葬在了他爺爺身邊。

程奶奶跪坐在地上整理供品,程晚秋這才知道,昨天王伯提來的袋子裏裝的是什麽。

公墓是允許擺放鮮花和供品的,隻是過一段時間公墓的管理員會來清理。

程晚秋在來的路上買了兩束白菊,一束放在他爺爺的墓碑前,另一束則是放在他父親的墓碑前。

他沒有關於爺爺的記憶,隻聽父親說過,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也在他很小的時候抱過他,但那時候的他還沒記事。

等忙完了所有事情回到桃園村時已經快下午了,村裏靜悄悄的,也聽不見孩子們玩鬧的聲音,程沁沁扶著程奶奶走在前麵,程晚秋提著東西走在後麵,三人一前一後地往小賣部所在的轉角走。

程晚秋遠遠就看見了,林初嘴裏叼著一根煙,蹲在小賣部外的陰涼地,身上就穿了件白色的背心,身下一條灰色的長褲,小賣部掛在天花板上的吊扇風力很強,呼呼地吹著風把他那頭看上去手感很好的粉毛都吹亂了。

林初也看見了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就緩緩挪開了,那有些薄的嘴唇輕啟一條縫,吐出一口白煙。

吞雲吐霧的,有些頹廢卻依然漂亮。

程晚秋目光不自覺地就落到了他身上,程奶奶和程沁沁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他還站在原地沒動。

林初本來就當他空氣,但架不住這個人像尊大佛似的就在他麵前幾步立著,狹長眼尾不耐煩地一斜,“看什麽?”

程晚秋無聲地抿了抿唇,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林初一共就跟他說過三句話,分別是你笑什麽,幹什麽和看什麽。

表情和語氣都挺凶,但是沒有一個字是有殺傷力的。

程晚秋看著他笑著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轉身就走,也沒有回頭看。

林初有點近視,看不清楚時會習慣性地眯一下眼睛,程晚秋走遠了他就眯著眼看他的背影。

小賣部的老板是一個六十來歲的大爺,林初還沒出生的時候這小賣部就開在這裏,所以村裏的很多人很多事他都知道。

剛才程奶奶她們從門口經過他一直在看電視,因為程家有喪事,大爺不便打招呼,等人走了才歎了口氣,轉頭對蹲在外麵的林初道:“程彥兒子,剛從國外帶著他爹的骨灰回來,長得還挺俊,雖然沒你俊但也挺俊的,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看上去成熟穩重會過日子的,你多學學人家,要不然你長得像天仙也娶不到老婆。”

林初平時沒少跟他買煙買水買泡麵,是他小賣部的大客戶,所以大爺和他關係很好,兩人沒事的時候會聊兩句。

林初聽完無聲地扯了扯唇,“我不娶老婆。”

“不娶老婆你要幹什麽?男人都得娶老婆過日子。”

“我不耽誤人家。”

“有毛病就改。”

“我沒毛病。”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臉臭,一般人都不敢跟你說話。”

“那你怎麽敢?”

“我是你大爺,不是一般人。”

林初咬著煙笑了一聲,不帶譏諷也沒有冷意。

一根煙抽完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從身後的冰櫃裏拿了支結冰的礦泉水,微信掃碼付了兩塊,“那我走了大爺。”

大爺正在看電視,聽見這話朝他擺了擺手,“天熱你別到處跑,小心中暑。”

“知道了。”

林初住的地方離小賣部不遠,就在那棵歪脖子樹前麵一些的地方,他那混賬老爹給他留的唯一還算得上有價值的東西就是一間破房子。

那是真的破,就一層,夾在兩層樓的中間,顯得特別可憐。

林初推開那扇簡陋掉漆的鐵皮門,屋子裏一片昏暗,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外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這簡直可以說是家徒四壁。

林初隨手把買來的結冰礦泉水放在桌上,脫掉身上的背心進浴室衝了個涼水澡,再出來的時候連褲子都沒穿了,就穿著一條四角**,一頭粉毛還在往下滴水。

他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晚上才上班,白天就在家睡覺,作息和別人完全相反,晝伏夜出。

現在時間還早他就打算睡一覺,打開手機看了眼微信,熱鬧的群聊很多但隻有東哥找他,簡短的一句話。

[事情都處理好了,放心。]

林初沒怎麽在意,隻回了個OK的表情就把手機關了,濕著頭發就躺**睡覺,結果剛一閉眼,腦海裏就莫名其妙地浮現出程晚秋那張臉,還有那雙總是看著他的眼睛。

林初心煩地嘖了一聲,翻了個身把程晚秋拋到九霄雲外,專心睡覺。

王伯有個兒子,叫王晉源,據說這名字還是程奶奶給取的。

王晉源比程晚秋還要小兩歲,晚上的時候端來了一盤煎好的門釘肉餅,還有一碗解膩的醃蘿卜。

那時候程晚秋正蹲在睡蓮池邊看魚,見有個年輕人喊著程奶奶和沁姨進來,便起身打了聲招呼,“你好。”

王晉源一看見他臉上就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濃眉大眼很討喜,“晚秋哥!你吃飯了嗎?”

程晚秋笑著搖頭,“還沒有。”

“那快嚐嚐門釘肉餅。”

王晉源剛說完,程沁沁就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小源?”

“哎沁姨,我爸讓我送些肉餅來給你們嚐嚐。”

程沁沁看了眼他手裏端著的盤子,那肉餅堆得跟小山似的,也難為王晉源一路端過來,連忙道:“這怎麽好意思,你送這麽多過來,你家夠不夠吃?”

“夠吃,我媽今天做了很多。”

程晚秋從王晉源手裏接過盤子和碗,聲音很輕,“我來吧。”

王晉源愣了一下,他這習慣了身邊的人說話大嗓門,自己嗓門也不小,此時見到個斯文儒雅的程晚秋,輕聲細語的,下意識地也把自己的聲音放輕了,怕把人嚇著似的,“哎好,哥你多吃點……”

程沁沁笑著對王晉源道:“小源,沁姨今晚做了豬蹄配涼麵,你留下來吃一點,再帶些回去。”

王家和程家兩家關係很好,王晉源愛吃肉,聽到程沁沁請他留下來吃他也沒有推脫,嘿嘿道謝,然後跑進客廳裏。

程晚秋正把他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程奶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王晉源進來看見她乖巧地叫了聲程奶奶。

程奶奶對他笑了笑,“小源來了,快坐吧,和你晚秋哥說會兒話。”

程晚秋轉頭笑著問王晉源:“你叫小源?”

“對,王晉源,程奶奶取的名字,哥你為什麽會叫晚秋?”王晉源沒好意思說自己覺得這個名字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生在晚秋。”

“噢~”

程沁沁端著一大盆豬蹄和涼麵進來,笑眼彎彎地把最大的兩碗端給了他們兩個年輕人,還問了句,“小源,我聽你爸說你最近談戀愛了,交了個女朋友,是不是真的?”

王晉源曬得有點黑的臉紅得不明顯,但是還是能看出他在害羞,“是真的。”

程沁沁笑得更開心了,哎喲了一聲,“改天要是帶回家了也讓沁姨看看?”

王晉源笑出一口白牙,用力點了點頭。

程沁沁轉頭看向程晚秋,“小秋呢?”

程晚秋正在拌開涼麵,聽到程沁沁的話疑惑地抬起眼。

“小源還比你小兩歲呢,你交女朋友了嗎?”

程晚秋緩緩搖頭,沒說自己喜歡男的,隻是道:“沒有,我順其自然就好。”

“嗯,感情也要看緣分。”

吃完晚飯已經快八點了,程晚秋提著白天買的水果跟著王晉源回家,他兩隻手都端著東西實在騰不出手。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走到小賣部轉角,正好林初也從光線昏暗的路口出來。

他穿了件黑T恤,上麵印著粉色的暴力熊,倒是和他那頭粉毛很相配。

而且和前幾次不同,林初這次出現的形象比過去幾次加在一起還要好,首先那頭粉毛一看就是打理過,其次他還戴著首飾,露出頭發的白皙耳垂戴著枚黑色的耳釘,連脖子上都掛著條銀項鏈。

那無可挑剔的側臉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意,有一種很特別的散漫,走出來的時候他餘光瞥了眼程晚秋他們,腳步一秒都沒停,快步往村口走去。

王晉源早就習以為常了,順嘴就嘀咕了句,“他怎麽還在那裏上班……”

程晚秋直到看不見林初了才好奇地問他,“你知道他的工作?”

“知道,他在酒吧上班。”

“酒吧?”程晚秋有些驚訝,“他是調酒師嗎?”

“不是,是服務員。”

程晚秋一臉茫然,有點不敢相信林初那半永久臭臉能幹這一行,“……他當服務員?”

“對啊,那還是鎮上最大的酒吧,我聽說那兒的老板是他朋友,很照顧他,林初還未成年的時候就在他那裏打黑工。”

“他沒有上學?”

“高中沒讀完就出來了,因為老是有人找他打架,幾次打架鬥毆,嚴重違紀學校就把他開除了。”

程晚秋聽得眉頭一擰,王晉源已經往前走了,“他啊其實最早不是在酒吧上班的,是因為在奶茶店打工的時候惹了些麻煩,沒辦法,如果不是那個酒吧老板保他,他的下場很難說的。”

“什麽意思?”

“林初的臉給他惹了很多麻煩,容易招惹變態,就是那些喜歡玩男人的老是去騷擾他,搞得人家奶茶店的生意都很難做。林初那時候很需要這份工作,他脾氣又不好,下手也黑,有天下班有個人尾隨他,差點被他打死。”

程晚秋眉頭皺得更緊了:“那人差點被打死不是他活該嗎?”

“…………是,但是那人家裏有點背景,總之聽說這件事後來是那個酒吧老板幫他擺平的,然後林初就去那個酒吧上班了,一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