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桃園村的天氣有些怪異,天空陰陰的太陽也不出來,但就是很悶,悶得像天上蓋了床棉被,連風都幾乎感覺不到。

而程晚秋也差不多兩天沒有看見林初。

那天晚上林初上了那輛麵包車去上班之後,他就開始躲著程晚秋,和之前程晚秋避著不見他一樣,白天隻要你不去他家裏找他,在外麵你是看不到他的,他連小賣部都不去了。

程晚秋不想勉強他,他知道林初現在心裏可能很亂,也可能覺得很丟臉而不想麵對他,那他這時候如果無視林初的意願執意去找他,結果恐怕會更糟。

他不想逼得林初連家都沒辦法安生待。

在外麵見不到想見的人程晚秋也失去了出門的興趣,除了必要的出門買菜,大多數時候他都像奶奶一樣待在家裏。

程晚秋每天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後,剩下的很多空閑時間他都拿來思考,思考林初。

不過與其說是思考,倒不如說是想林初比較貼切,他看不見他的時候總想他,這種想就是簡單的字麵意思,就是單純想他這個人。

想著想著時間就都過去了,程晚秋放縱自己在這種狀態下待了兩天,一直到第三天,家裏的座機電話響了,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他姑姑程沁沁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程奶奶聽到這個消息慌得臉都白了,在反複確認過程沁沁沒有大礙,沒有生命危險才稍稍放心,然後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看程沁沁。

程晚秋自然也開始收拾一些簡單的行李,姑姑受傷了他不可能不去看,也不可能讓奶奶一個人去看。

在接到電話的當天下午,程晚秋和奶奶就在王伯的幫助下坐著三輪車到了鎮上的客運站,然後在天黑前到達了程沁沁所在的醫院。

也幾乎就是他們剛到醫院,外麵忽然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路上避雨不及的人發出驚叫聲然後四散著找躲雨的地方。

程晚秋起身關了病房的窗戶,也關上了外麵震耳欲聾的雨聲,他的身後程奶奶淚眼汪汪地看著躺在病**的程沁沁,拉著她手不住心疼地撫摸。

程沁沁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兒子已經在讀大學了,二女兒剛上高中,小女兒則是在念小學。

三個孩子大的離得遠,小的又太小,能照顧一二的老二要上學,而且住校回不來,程姑父又要開店做生意,能照顧程沁沁的隻有程晚秋和程奶奶。

程沁沁是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沒站穩屁股著地連著滾落了好幾層一直滾到地上,她當時躺在地上就動不了了,是120把她拉走的。

程晚秋問過醫生,程沁沁不算特別嚴重,沒有傷到頭,但是因為有些地方有輕微的骨折和骨裂,所以還是要好好修養幾個月,那至少短時間內,程晚秋應該是要待在醫院裏照應了。

傍晚的時候程晚秋看見了程姑父,那是個麵相很老實良善的中年人,他一手提著保溫桶,一手牽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和程姑姑長得很像,瓜子臉眼睛大大的,是看上去就知道很乖巧的孩子。

程奶奶一看見她就摟著不放,一疊聲地叫著欣欣,程晚秋還特意問了是哪個字。

欣欣性格很靦腆也很安靜,在病房裏不吵不鬧地吃著程晚秋給她的小餅幹,大大的眼睛就看著病房裏的大人們在說話。

等程沁沁吃完程姑父從家裏帶來的飯菜後,程姑父這才帶著程奶奶和程晚秋出去吃晚飯。

因為外麵的雨實在太大了,他們沒有走得太遠,而是就近找了家飯店點了一桌菜,吃完了以後便出門叫了輛計程車回程沁沁家。

程沁沁家是在一條生活氣息很濃厚的街上,鄰街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底下一層就是開門做生意的,程姑父開的文具店,因為這條街往下最多兩百米就是小學,欣欣就在那裏上學。

程姑父很仔細地照顧了程奶奶,給她端茶倒水,欣欣從醫院回到家裏後顯得開心了很多,還找出了自己的芭比娃娃給程晚秋看,讓他和她一起玩。

程晚秋其實不太擅長和那麽小的孩子玩,但是他有很多的耐心,欣欣和他相處了一會兒就特別喜歡他,連吃飯都要坐在他旁邊。

外麵的雨一直在下,幾乎沒有停過,有時候大得像天漏了,有時候卻又忽然變小一些,但總是一直在下。

第二天街上就出現了能淹到人小腿的積水,程晚秋和程姑父一起做了一些保護措施,把貨架底下的所有東西都搬到高處。

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想去醫院照顧程沁沁就顯得很困難了。

在確認過確實沒有辦法去醫院後,程晚秋當即打了個電話給程沁沁叫了個陪護,一百一天。

傾盆大雨仍在下,夾雜著電閃雷鳴。

程晚秋站在二樓的窗邊往外看,就看著雨幕滂沱,這種程度的大雨一直下在某些地區可不是什麽好事,比如桃園村,程晚秋有些當心村口那個湖會不會因暴雨而倒灌,也擔心林初在這種大雨下要怎麽去鎮上上班?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一直到第四天雨勢才開始轉小,路麵上的積水也在大雨停止後的幾個小時內被下水道排幹淨了。

程晚秋在午飯後買了很多的水果一個人去的醫院,程奶奶留在家裏陪欣欣,程姑父要看店就沒有跟著一起去。

程晚秋不認識路,直接坐的計程車去的。

下車後醫院就近在眼前了,程晚秋提著水果和飯菜往醫院大門走,在路過一個小賣部的時候卻聽見了從裏麵傳出來的電視聲,是新聞。

程晚秋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地名,這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甚至是後退幾步走回小賣部的門口,和坐在收銀台後的老板一起看擺在最頂上的電視機。

程晚秋看見那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老舊電視屏幕出現了桃園村的航拍視野,但是電視裏的桃園村和他記憶裏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烏雲密布的天空下,桃園村的最右麵已經被無數的泥土和石頭淹沒了,無數的搜救人員裝備齊全地踩在泥土和被泥土淹沒的建築廢墟上。

程晚秋死死地看著電視機裏的畫麵,後山有塊斜坡麵塌了下來,落下來的那部分像被子一樣蓋在桃園村的最右麵,那裏有林初的家,但是程晚秋沒看到那熟悉的水泥房,他隻看到了像小山似的泥石,還夾著很多桃樹的樹枝。

[……據本台前線記者報道,連日的暴雨造成了桃園村後山山體滑坡,大量的泥石從山坡上滾落,造成嚴重災情,現場搜救人員正在進行搜救行動,暫未發現遇難人員……]

程晚秋一直等到新聞播完了才回過神,隨即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口像被凍住了似的呼呼刮著冷風,他手指發顫地拿出手機,手抖得險些無法操作。

好半天才撥通了王晉源的電話,在電話接通時,程晚秋腦子裏飛速閃過了無數的畫麵,但他什麽也沒有看清,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這時候他麵前能有一麵鏡子,他甚至都不一定能認得出鏡子裏的人是誰,又為什麽會是這樣一副完全空白的表情,好像忽然間失去了一切。

電話在將將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才被接起,王晉源的聲音很大,能聽出來他一點事都沒有。

“喂?晚秋哥?不得了出大事了!”

程晚秋蹙著眉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小源……林初呢?”

正準備滔滔不絕的王晉源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林初?噢哥你找他啊,他在宗祠,他家被滑坡的山體給衝沒了,他沒地方去就在宗祠打地鋪,哥你要跟他說兩句話嗎?他就在我後麵。”

聽到這,程晚秋才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劇烈的情緒起伏得到平複後,幾乎是瞬間程晚秋渾身都脫力了,他的雙腿發軟幾乎無法讓他保持站立,他隻能就地找個台階坐下。

程晚秋好一會兒沒出聲讓王晉源很疑惑,“哥?你還在聽嗎?”

“……在聽,你把電話給他。”

王晉源聽話地拿著手機轉身,在身後來來往往的人裏一下子就找到了坐在角落裏抽煙的林初。

他朝林初走了過去,把還在通話中的手機遞給他,“林初,晚秋哥找你。”

林初咬著煙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了王晉源一眼,但還是接過了手機,“喂?”

聽到熟悉的聲音,程晚秋剛剛幾乎跳出胸膛的心才穩穩落地,他滿臉挫敗地扶額,“林初……我差點被你嚇死。”

林初拿下嘴裏叼著的煙,吐出一口煙圈,“你說的什麽玩意兒沒頭沒尾的?我怎麽嚇你了?不要造我謠。”

程晚秋沉默了片刻,他還能感覺到自己胸腔裏拚命跳動的心髒,跳得非常劇烈,劇烈得讓他的耳朵都有些不適。

程晚秋沉默林初就聽他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才道:“……放心,聽到聲音有點不對我們馬上就跑出來了,有人受了點傷,沒有人死,不幸中的萬幸。”

程晚秋用一個深深的歎息結束了自己的沉默,“林初,我發現我陷得很深,比我想的要深。”

林初聽完拿著煙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但他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下意識地把手機更貼近自己的耳朵,想要更清楚地聽見程晚秋說的每一個字。

“我恨不得把我的命都交給你。”

林初這個人,可能是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他情話過敏浪漫過敏,因為他聽完就嘖了一聲,嘴上嫌棄臉上表情卻不見嫌惡。

“程晚秋,你怎麽這麽肉麻?”

“程晚秋剛才有那麽一兩分鍾,好像被嚇死了,以為桃子精沒了。”

“沒你個屁,你叫誰桃子精?!”

程晚秋左手按了按發酸發痛的眉心,無奈地笑了笑,“我大概今晚就能趕回去,你再委屈一下。”

“愛回來不回來,關我什麽事?”

“別亂跑,危險的地方不要去,我回去要是在宗祠看不到你,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神經病。”

程晚秋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講那麽幼稚的話,輕笑了一聲道:“好了,晚上見。”

“誰要跟你晚上見!”林初說完就把電話掛斷,把手機還給王晉源。

王晉源拿著手機一臉莫名地看著他,“我哥跟你說什麽了?”

林初心裏嗤笑了一聲王晉源的我哥兩個字,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哥要跟我同歸於盡。”

王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