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被人以為是傷疤的,其實揭開了也就那樣了。就像巧雲姐這樣,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父母賣掉的,這件事成了她心中的一個疙瘩,即便是到了現是仍然如此。

但是今日她找到自己家人之後,在這一描述之下才知當年她並非是被親生父母所賣,而是當年那兵荒馬亂之中尚且年幼的她與親人在亂陣之中走散,被他人所拾。

至於這到底是不是真相,宋北雲認為不重要了,因為有時候知道真相並不一定就是最好的結果,而即便是用謊言來遮蓋原本的真相,隻要能夠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世人都道難得糊塗,這不正是那難得糊塗麽。

“相公,依我看啊。巧雲姐就是被她親爹媽賣了去的。”碧螺湊在宋北雲耳邊小聲說道:“那般的兵荒馬亂,誰會帶著一個孩子逃荒的。”

宋北雲揉了揉她的臉,笑著指了指遠處滿臉笑容的巧雲:“巧雲姐現在高興不高興?”

“高興呀。”

“那就夠啦。”宋北雲一邊從櫃子裏取出鈔票一邊對碧螺說道:“有些事若是深究傷人傷己,主要是傷己。而且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不能改變的過去,反倒給未來徒增煩惱。倒不如大夢一場,聽之任之。反倒是活得個幹淨利落、清清爽爽。”

說罷,他拿著鈔票走上前,來到巧雲麵前:“巧雲姐,明天去給家裏送些錢去,弟弟也該討媳婦了,父親母親也都該養老了。”

巧雲轉過頭一頭鑽進宋北雲懷裏,卻是沒有多說什麽。

那夜,巧雲格外賣力,宋北雲也隨她而去,就當被女鬼吸了陽氣。

第二日一早,巧雲就要出港尋父母去,宋北雲自然也跟了過去。

她倒是沒有跟父母談論自家男人的身份,隻說他是個徽州的世家子弟。

宋北雲倒是很熱情的跟巧雲的父母和弟弟攀談了一陣,聽聞說弟弟想要在港口找份工,宋北雲也二話不說便給安排了進去。

“北雲……謝謝。”

“你這……”

走出家門之後,巧雲眼淚漣漣的看著宋北雲,多年的心結終究是解開了,她巧雲也不再是沒有姓的女子了。雖然蘆菜花這個名字並沒有比巧雲好聽,但終究在將來死後的墓碑上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至於宋北雲,他對巧雲的父母和弟弟的諸多關照讓巧雲感動的不行,一向不開後門就連自家兒子都要下地幹活的鐵麵宋北雲竟為了自己這個便宜弟弟親自開口給他開了後門。

這讓巧雲發自內心的覺得愧疚。

“問題不大。”宋北雲笑著牽起巧雲的手:“隻是巧雲姐客氣的讓我有些不適應。”

巧雲應了一聲,死死揪住宋北雲的衣角,腦袋頂在他的胸口。

大家都已經不能夠用熟悉來形容了,很多時候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就已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行了,別感慨了。今日這個雨水下的讓人煩躁,倒不如回去好好歇著,明日我便讓人領著這小舅子去上工了。”

“嗯……”

家和萬事興,就是這個道理嘛。讓自家娘們舒坦了,她反過來能讓你更舒坦。

第二日,宋北雲親自吩咐說讓那個小夥子入職,下頭的人怎敢怠慢,那可真的是由廠公親自帶他去選崗位。

巧雲的弟弟本來還以為這個姐夫隻是說能介紹他隨便去個什麽煉鋼廠之類的地方,但卻沒想到大清早就有人來接他,然後親自帶著他在整個港口轉了一圈,什麽紡織廠、鋼鐵廠、水泥廠、造船廠甚至是一般隻招女性的被服廠都轉了一圈,然後問他想去哪裏,想要什麽崗位。

這種受寵若驚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會被嚇一跳的,不過還好這個便宜小舅子並不是那種很貪心的人,他挑了一份還算輕鬆但能學到手藝的技術崗便安頓了下來。

而從巧雲那得了一大筆錢的父母,餛飩鋪子也不開了,本來說是打算要隨著巧雲一起伺候她生孩子帶孩子之類的,但最終還是被巧雲拒絕了。

這些事麽,宋北雲就沒有什麽必要再去攙和了,他已經把自己該做的能做的都給做了,剩下的便是巧雲自己調和了。

“突然沒什麽事情做了。”宋北雲躺在竹**,翹著二郎腿看著屋簷外的雨:“港口的事,現在就差等著大船下水形成艦隊,然後就要開始新一輪的開拓了。”

“相公,此番開拓,為何要那麽多人啊。”碧螺一邊輕柔的給宋北雲采耳一邊小聲問道:“我見他們出海百人都已經是大船隊了。”

“綠海開拓和藍海開拓的本質是不一樣的,藍海開拓大概分兩種一種是殖民掠奪一種是貿易經商,但不管哪一種模式,它所到一個地方就會在一個地方建設港口,開拓永久航線。特別是全球貿易方麵,航路的開拓會讓我中國進入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繁華期,而這個紅利一直可以吃上幾百年。”

碧螺快速的眨巴著眼睛:“那航海是不是很有趣?”

“旁人看來應該是有趣的,未知的島嶼、不明的生物、各類財寶香料等等。但真正出海的人卻是要經曆痛苦的,數個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孤獨,入目都是茫茫大海。永不停息的顛簸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驚濤駭浪,稍不留聲就會永遠葬身大海。”宋北雲呢喃著說道:“但富貴險中求嘛,一旦能夠才成功登上新的大陸,高產的糧食、化工原料、礦產和黃金都是源源不斷的。”

說到這,宋北雲長歎一聲:“其實換句話說,就是一種變相的掠奪吧,即便是我盡可能的用文明和開化去交換,但資源畢竟是流向了中華。但真的沒什麽辦法,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相比較一群遠在天邊甚至連語言不通的人,我自然是要讓我中國百姓優先吃飽穿暖,隻有這樣才能將未來極端天氣、自然災害所造成的損害降到最低,先讓這一塊地方先富裕起來吧,幾百年後在讓它去帶動別的地方共同富裕好了。”

碧螺嗯了一聲,她的思維順著宋北雲話飄向了遠方,多少也憧憬起了未來的畫麵。

“相公啊。”

“嗯?”

“碧螺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女子,見識過這人間的苦楚,但這些年看來真的好了太多了。”碧螺笑道:“一切大概都是相公的能耐吧。”

“我?差太遠了。”宋北雲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也沒有那個能耐敢教日月換新天。我隻是在某些時候不經意的推這個時代一把,即便是沒有我,它遲早也是會發展到那個程度的。”

“可是如果沒有相公,那是不是就不會是我大宋先到那個程度了呢?”

“誰知道呢。”宋北雲哈哈一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我是局中人,我不知道未來。隻有等我死了之後,後人在史書中對我的功過得失來評價才能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那個創造曆史的人。”

“相公,曆史很長嗎?”

“很長也很短,泱泱中華至今已是四千年,但你算起來也不過就是四十個百歲老人的首尾相連。從張良李廣到趙家太祖,也不過就是二十人罷了。趙相之父生於百年前,如今世間仍有見過他真容之人,而百年前的中華大地卻還是五代十國,史書中的名字。所以曆史離我們很近又很遠的。”

碧螺沉默片刻:“那從相公開始,再往下二十人,會是如何?”

“哈哈哈哈哈……”宋北雲用力抱了一下碧螺:“天底下能問倒我的人不多,碧螺算是一個。”

按照正常的曆史,從範仲淹到楊振寧,中間也不過就隔了十來個人,而這一千年的世界早已經是麵目全非,世界交替變化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宋北雲能知道二十人之後的未來會是如何?那自然是不知道的,天底下也沒人會知道,隻有身在那個時代的人才能知道上個時代的人的希望和理想有沒有達成,而每個時代都有人在尋求光明。

傳承和交替永遠都在同時進行,而未來終究是可期的。

“巧雲姐,去給我拿些酒來。”宋北雲躺在碧螺的腿上對巧雲說道:“今日我想醉上一醉。”

宋北雲醉了,但他今天的醉和往日不太一樣,因為他今天醉了之後,唱了奇怪的歌,讓人毛骨悚然的歌。歌裏說從來都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還說要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但他在唱的時候卻是意氣風發,雙目赤紅。

第二天宋北雲起床時,看到自己桌子上的紅旗,陷入了沉思……

“巧雲巧雲,巧雲姐姐!”

宋北雲急忙喊來巧雲,指著桌子上的旗幟說:“這啥?”

巧雲表情古怪的看著他,然後將他昨天喝醉之後一邊唱反歌一邊畫紅旗的事情說給了他聽。

“這事可萬萬不能讓人家聽了去,若是傳了出去,那就是意圖謀反呢。”巧雲眼裏都是擔憂:“宋北雲謀反,這可是要隨了許多人心意的呢。”

宋北雲聽完抹了把臉,然後將畫在紙上的紅旗小心翼翼的折疊了起來,放進了抽屜裏:“下次我會注意的……現在到底還不是時候。”

“相公可是要小心呢,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可謂是步步危機。”碧螺這時也走進來說道:“幸虧你一貫不在家中留用那使喚人。”

宋北雲笑道:“我昨天有點失態了。”

“那可不是失態那麽簡單的事。”巧雲有些責怪地說道:“還是嚇人的。”

這件事倒是給宋北雲提了個醒,他原本以為自己到了這個時代,心中對那塊紅布的憧憬已經淡了許多,但現在他終究是知道了,原來有些東西隻是被壓在了心中,隨著年齡的增長它會一直在那裏生長,一不小心便是會冒出個頭來。

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靜的宋北雲,想了很久後終究是提筆開始寫起了什麽。

而就在半個月後,一封很厚的信落在了趙性的手中,趙性看完了信,同樣也是久久不能平靜。

特別是信中所說的那句“國家的興盛和政治的平和是密不可分的,絕對不能讓單個專權者出現權利壟斷,否則會出現災難級的曆史選擇問題。未來所有的方向都應是避免讓大宋從一個革命的發源地變成一個披著改革進步外皮的恐怖帝國,避免使之極端化和扭曲化,更要避免極權主義和戰爭狂熱者的誕生”。

在信中,宋北雲還舉了一個不存在的國家出現過的實際案例,而那個不存在的國家發動的一次又一次的改革都難以避免的出現了災難性的選擇問題,最終導致了兩次世界級的戰爭,而在這兩次的戰爭中不光有數以萬萬記的百姓遭受了生命和財產上的損失,還導致世界格局完全洗牌,原本數一數二的強國最終淪為了其他國家的附庸。

趙性研究這封信足足用了三天,而在三天之後他緊急召開了一次進步青年的會議,將宋北雲的所有擔憂和擺在眼前的問題都在會上提了出來。

而這些問題正好成為了攔在他們現在正要執行的步調之前的攔路虎,因為隻要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將來宋北雲的擔憂必然會成為現實,自大、盲目和衝動會毀掉大宋辛苦建立的一切根基。

趙性對此並沒有什麽懷疑,但他也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了,那就是自己也許能夠聽從這樣的建議和意見,那是因為他本就和宋北雲知根知底,而且自己因為一路走來的經曆問題導致性格本身就沒有太多的攻擊性,但未來呢?

兒孫那一輩,如果出現了一個狂人,一個占據了宋北雲所有擔憂的問題的人,那大宋究竟該何去何從?

趙性靠在長椅上,抱著胳膊思索了許久,但他現在卻也是一籌莫展,而那些到會的代表也完全無法解答宋北雲提出的問題,場麵一度變得非常尷尬。

“那我們隻能先擱置這個問題了。”一個青年緩慢而沉重的起身道:“維持現狀,小幅度改革。依照宋大人的藍圖進行構建。”

“但我們現在……已經開始了,又怎麽讓它停下呢?”

趙性沉思片刻:“不如這樣吧,咱們去一趟海州如何?反正也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