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醫請坐啊,總是站在那作甚。”

福王的話讓宋北雲仍然是有些心驚膽顫,這老頭不是個簡單人,他要是真知道自己老是占公主的便宜,估計今日定不能輕饒了自己,最輕最輕都得切了送進宮裏去洗衣服。

“長輩在,不敢坐。”宋北雲的腳尖對著門外,打算一個不對勁就開溜:“千歲隻管說就好了。”

沒等福王說話,旁邊那個滿臉寶相的中年人就開口道:“小子,你與金鈴兒認得多久了?”

來了來了!宋北雲深吸一口氣,緩緩作答:“兩個月左右。”

“唔。”中年人緩緩點頭:“你二人年紀相仿,倒也算是誌趣相投吧。”

“不敢不敢……草民一介布衣,怎敢與公主千歲誌趣相投。”

“哈哈哈哈,好小廝。”那中年人笑著說道:“那你講講,為何要在米中攙糠啊。”

“那還不是……”

話說到一半,宋北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裝了,攤牌了,是我給公主千歲出的主意……”

這順口一答,他立刻知道自己是被詐出來了,這兩個老東西!當真是老薑夠辣啊,三兩句就把自己給詐了出來。

千防萬防,最終還是被這兩個老狐狸給坑了啊,不過既然都到這一步了,宋北雲也沒什麽好裝了,再裝也瞞不住這倆狐狸,沒意思。

而福王和泰王兩人對視一眼,福王眼裏全是難以置信,而泰王卻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他笑盈盈的對福王道:“那壇好酒,可是我的了。”

“給你便是了……”福王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宋北雲:“你倒是說說,你怎的就想出這麽個喪良心的計,弄得整個廬州都得跟著你一塊吃糠咽菜。”

宋北雲一聽,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悅,心說這玩意都算喪良心,那天下還他媽的有沒有不喪良心的事了?

但顯然不能在福王麵前撇粗口,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語言,揉了揉鼻子說道:“福王千歲,您是想見吃糠咽菜還是餓殍千裏?”

這個問題等於廢話,真要餓殍千裏,即便他是福王都頂不住的,大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哪裏還容得下突然餓死這麽多人,別到時候外憂還沒解決,內部就有人在河裏釣上一條魚,魚肚子裏有個紙條上書“大楚興,陳勝王”了。

“繼續說。”福王饒有興致的看著麵前的年輕人:“你總不能老讓本王蒙在鼓裏吧。”

宋北雲苦笑一聲:“說可以……但是福王千歲,你可不能賣我。”

“我怎的就賣你了?”

“草民現在還擔不起這名聲,這浩大的名聲對草民來說就是封喉的藥、就是刮骨的毒,傳出去我此生就隻能落草為寇了。”

這番話說完,兩個中年叔叔撫掌大笑了起來,眼神看著宋北雲時甚至多了幾分欣賞。

“你看看,我說的不錯。”泰王笑盈盈的對著福王說道:“一早我就如此斷定,這豎子機靈著呢。”

福王也是含笑點頭的對宋北雲說道:“你倒是膽大,敢與我論斤兩。不過既是如此,那我便應了你,快快說來。”

宋北雲仍然是默默了歎了口氣:“我也沒辦法嘛,惜命惜命……好不容易能完完整整活上一遭。”

“休得耍嘴。”福王輕輕叩了叩桌子:“速速講來。”

“是這樣的,我之前略微計算了一番。五十萬災民流民,勻下來每人每月耗糧半石,這一月的糧食便是二十五萬石,算上鹽土、肉蛋、蔬菜,撐死三十萬貫的花銷,看似並不多,但這廬州城內的百姓可還在呢。災民、流民與廬州城的居民雖都是大宋子民,但若是真來個民不患寡而患不公,那麽恐怕這廬州城也會哀鴻遍野。先不說王爺千歲的名聲如何,這對廬州城未來的商業、民生都是極大的破壞。”

宋北雲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廬州城內的百姓,不光生活不能有異,且還得更好。也許千歲要問,若是災民眼紅反抗怎的辦?”

“是啊。”福王愣了片刻:“那若是災民不肯怎麽辦?”

“不會的,千歲。災民一路上已經吃盡了苦頭,他們有口吃的,有個地方住,在此大雨中有個幹暖的地方,他們就已是如蒙天恩、謝天謝地了。之後我們持續以工代賑,日夜趕工。等到他們穩住了性命開始羨慕城中百姓時,新城已快成了,屆時他們便可用自己的能耐換日子了。”宋北雲繼續說道:“我們手上有大量的錢銀,但這錢銀可不能亂灑,若是胡亂撒錢,定然造成通貨膨脹,攪得整個大宋苦不堪言。就草民覺得這賺錢不是本事,花錢才是大能耐,公主千歲手中的錢銀大致是分成三份,一份是用來賑災濟世,這一部分其實是很小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遷徙去江西入股農場工坊,這也是很小一筆錢。中間的大頭幾乎都會用來維穩周邊州府的物價,不斷的買進賣出來維持物價的穩定。”

聽他講到這,泰王稍微打斷了一下:“這通貨膨脹是何解?”

宋北雲耐心的給泰王解釋了一下通貨膨脹和通貨膨脹帶來的危害,生生把泰王給講得滿臉發青。

“兩位王爺,你們都聽過兵災、旱災、洪災、蝗災,恐怕是沒見過錢災,這便是錢災。對於我這般升鬥之民,錢自然是越多越好,但對於州府、國家,這錢斷然不可太多。朝廷、州府要做的其實並不是囤錢賺錢而是將這錢銀變為其他的東西。糧食、人力、城市建設、國防等等方麵,現在公主千歲手中的錢之所以不能隨意使用道理就在這。若是一開始便敞開了吃喝,那麽到不了冬天,這一石米恐怕就得五貫十貫還有價無市了。屆時……”宋北雲輕笑一聲:“兩位王爺,不知我大宋可否……扛得住啊?”

把道理說清楚之後,泰王福王的臉色都極難看,而這樣的解釋以他們的聰明自然是能明白的,現在想來這一米四糠的攙法雖是無奈之舉卻也是必須之舉,若是一開始便敞開了吃,到時可能真的是要出大事的。

“兩位王爺,設想一番,若是真的米糧充足,哪裏會有如此多的災民啊。”宋北雲長歎一聲:“有些事真的是無奈之舉,雖說是缺德了一些,但總好過看著人生生餓死吧?”

兩個中年人四目相對,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無奈,而泰王在緩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笑著問道:“小崽子,你何故說兩位王爺?好大的膽子!”

“嗨……雖然我不知您是哪位王爺,但從您的姿態以及方才福王千歲親自給您斟茶來看,您定然也是位王爺,且是福王殿下的兄長。”宋北雲笑著說道:“不然天底下誰還敢讓福王殿下給他斟茶呢,就算是當今聖上也是不敢的,畢竟叔侄的輩分擺在那,大宋以仁義孝禮立國呢。”

“哈哈哈哈,好聰明的小崽子。”泰王拍著手叫好,然後用膝蓋撞了撞福王:“你看看,我就說英雄出少年。”

福王輕笑一聲喝了口茶,仔細打量著宋北雲:“在何處求學的?”

“我師父嘛,他本就是縱橫家,亂七八糟的東西知道許多,閑著沒事就教教我唄,反正他這輩子恐怕也就我一個徒弟了,不教我教誰呢。”宋北雲笑嗬嗬地說道:“不過這倒還真不是我賣弄,我是參考了前些年遼金饑荒時的對策,他們當時沒做好,否則大宋可早就危了。”

福王輕輕點頭,這點沒人比他清楚,若不是前幾年那一場曠世的饑荒拖累了金遼並讓草原有機可乘,現在大宋恐怕早就進了塵土,現在大宋借著長江天塹倒也是暫時的安穩而金遼也在一邊修養一邊與草原對峙,顧不得許多,這才有了現在大宋如今的局麵。

“你為何還沒有功名?”泰王繼續問道:“聽你這口才學識,想考個功名那也是水到渠成吧?”

福王輕笑一聲:“這小子倒也有意思,之前我便說要給他透題,他卻是還不要。”

“你這不侮辱斯文麽。”泰王嗔怪的看了福王一眼:“若是你是他,有人給你透題,你作何感想?”

“那定然是喜滋滋的接了。”福王攤開手:“我又不虧甚。”

啊……這福王過來跟傳說的一樣,絕對是個不按規矩套路走的人,這種話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還麵不紅氣不喘的,倒也是人間的一朵奇葩,難怪他這一脈都是這麽沒臉沒皮,金鈴兒是這樣,小碗兒也是這樣。

泰王翻了個白眼兒,不再搭理自己這個沒禮數的弟弟,隻是轉向宋北雲:“早日取個功名吧。看你衣著打扮,你缺錢?”

“錢倒是不缺也不會缺,不過就是對賺錢沒興趣,隻對花錢有興趣。”宋北雲笑道:“賺錢太易沒意思,花錢就有意思許多。”

“好大的口氣,你可知多少人絞盡腦汁在苦苦求生?”泰王饒有興趣的看著宋北雲:“到你這便成了賺錢太易?”

“這個我便不與王爺爭了,若是一門心思賺錢,我的日子也便不久了,最終就跟金家一般,變成朝廷養的一頭大肥豬。”

“哈哈哈哈哈……”泰王用手點著宋北雲:“你呀你呀,小子可是真敢開嘴。”

“這……本來就是嘛。”

又閑聊了一番,福王就讓宋北雲去給王妃請安診病去了,而他們兩個中年人則坐在那,沉靜了好一會兒。

“王兄,此子……不似凡人。”

“凡人倒是凡人,隻是個活得剔透的少年郎。”泰王雙手撐著膝蓋:“若是我當年如他一般剔透,也不止於此……行了,人我也見了,也長了幾分見識,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有趣的緊。”

“嗯,是有趣。難怪金鈴兒整日粘著這少年,以金鈴兒的性子,怕是……”福王表情怪異的很:“誒……到底是有這一天啊。”

泰王麵色突然變了幾變,用力一拍腦門:“完咯完咯……我的金鈴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