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一下王安石變法的內容,雖然內容上也是希望通過軍隊改革、稅製改革、土地改革和考試改革來達成國富民強的目的,但其實核心內容卻仍然脫離不了政治鬥爭。

也就是說王安石的改革內容是那種坐在高台上的教化,帶著上層階級的俯瞰視角,對整個封建製度的根源並沒有進行改動和優化。

但這次宋北雲提出的改革雖然看上去和王安石的改革內容十分近似,但其核心內容卻是立足於最底層民眾。

政治鬥爭雖然必不可少,但這種鬥爭卻不是目的而是過程中的手段,雖然內容和經曆相差不多,但本質卻截然不同。

縱向對比王安石和宋北雲兩者之間的改革可以發現,宋北雲的改革是建立在工農業社會初見模型的情況下的,這個時候的大宋工業體係雖然還不健全,但工業製度已經逐漸成型,農業方麵也相較於王安石時期有了本質的差異。

甚至可以說現在的大宋就是處於早期工業革命的邊緣了,就差那臨門一腳。

兩人的改革都會釋放出大量的人口進入城市,而王安石時期並沒有富餘的生產設備來接納這些人口,於是乎改革反而會造成民眾生活的困苦,以及在青黃不接時期的強製借貸政策,雖然出發點是想幫助農民渡過難關,可實際執行起來卻會因為利率太高和財政負擔太大而適得其反。

反觀宋北雲的改革製度,因為他是有著絕對先進的經驗的,立足點從一開始就確定了,說白了就是使了一張均富卡,由普通百姓創造的財富來收購富人的土地物資回歸國有,再通過政策手段將這些資源二次分配給創造財富的普通百姓,錢還是那些錢,輪轉一次之後財富進行了轉移和平均化。

改革完成之後,富人仍是富人,但他們不再占有生產資料,生產資料輪轉為國家體係中的一部分,那些有錢人仍可以醉生夢死,但也隻是醉生夢死了,也就真正意義上成為了大宋養著的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因為脫產了嘛,雙腳離地了。他們沒有能力去影響更多的人了,財富最終會會轉化掉消化掉。除非他們像徐家一樣,把實業鋪滿整個大宋,積極拓展第二產業。

但還是那句話,愚蠢的人永遠不可能手握金磚,再想不靠努力就躺平過日子,那基本上是沒可能了,往後麵對這些人注定會是更加激烈的競爭和更殘酷的社會。

這才是改革的真正意義,同樣也是宋北雲一直以來所說的民不患寡患不公的真正展開內容。

“官家。”

趙相被人推著輪椅來到了趙性的麵前,趙性一見他來了,立刻起身相迎:“趙相,近來身子可好?”

“好上許多了,多謝官家掛念。”趙相自從三年前中風偏癱之後,如今卻已是好了許多,但卻仍有些口齒不清,站立行動也頗為困難:“今臣聞金陵城風雲突變,不知官家一切可好?”

“都還行吧。”趙性歎氣道:“就是有些累了。”

“那便好那便好,官家也要多多注意修養,莫要積勞成疾。”趙相不無感慨地說道:“臣便是吃盡了苦頭。”

說到這個趙性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兩聲,然後假裝看起了手中的報告。

趙相沉吟片刻,突然再次開口道:“官家,老臣有個問題想要問問官家,不知官家可否賜個答案。”

“趙相請問。”

趙相到底是個老江湖,他當然不能說他的疑惑是平日裏去拜訪他的人向他哭訴的,所以便找趙性說是自己的疑惑,否則以現在的風聲局勢,他這麽一個無權的掛名宰相說不好能不能保得住那些老實巴交的老友。

“這個問題困擾老臣許久,總是不得其解。”趙相僵硬的笑了笑,繼續說道:“老臣知道官家要改革,改革的確是好,可若是真的是人人都可通過科考晉升了,那那些個為國奮鬥幾代的人家,該如何是好?難到就不可有些許優待?布衣書生又憑什麽與那些奮鬥世代者爭?”

趙性一愣,他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坐在那沉思片刻之後,隻能悻悻說道:“此事朕會關切。”

“官家會關切不假,可許多人都在觀望呢。”

趙相本身就是個學術大家,他心中肯定有自己的答案,但他覺得這個答案並不好,所以就想看看趙性是否有答案,畢竟改革之影響並非是一城一縣,那可是要深切影響到未來數十年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沒有答案怎麽可以?

所以他雖然很不情願,但仍是冒著冒犯天顏的結果來硬著頭皮逼問趙性,因為改革者心中必須要有答案,這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改革者,斷然不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就在這時,外頭的門被推了開來,人還沒到,聲先到:“新國安已經出發了,會在短時間之內掃掉參與到這件事裏的世家,算是殺雞儆猴。晏殊也動身了,行使督查之職。”

宋北雲剛轉過簾子,一抬眼發現趙相就坐在那,而趙相聽到著聲音,即便是自己沒法子轉身也知道是誰來了,他心中其實早就知道所謂的治罪宋北雲就是一場戲,但真這樣撞見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啊……趙相來了。”宋北雲也不客氣,往旁邊一坐:“我還說過幾日去您那瞧瞧呢。”

“免了吧,我可擔心一個不留神就被人捉進了大獄之中。”

宋北雲齜牙咧嘴的撓著頭:“趙相何必刺撓我呢。”

“哼,我一見那行事風格便知道是誰的手筆。當真是好手段啊,宋大人,殺了那許多人。”

趙相一貫反對以暴製暴,算是跟宋北雲有理念上的不合,如今這金陵殺的又大多數是有名望有地位之人,有些甚至跟趙相私交還算不錯,他心中自然多少是有些怨氣的。

但他也清楚,私交歸私交,改革之事實為無奈,那些人的死多少也就算是咎由自取。

“我也不想的。”宋北雲拿起旁邊的糕點就往嘴裏塞:“我也不是什麽喜歡造殺孽的人,但有些事必須要執行,畢竟若是我慢上一手,跪在法場中高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人便是我了。”

趙性這時在旁邊補充:“還有晏殊。”

趙相不想與他理論,畢竟大家心裏都有數,隻是覺得他手段太過殘忍罷了,其他的他也無錯。

而趙性這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宋北雲。

宋北雲一看趙性這德行,就知道趙相肯定是給他出了什麽難題,心中也是打鼓。

“宋北雲,剛巧你到來了,方才趙相問朕一個問題,你可有答案?”

您倒是問啊……

趙性看到宋北雲的表情,連忙將趙相剛才問自己的那個問題說給了宋北雲聽去。

而宋北雲聽到這個問題後卻是哈哈一笑:“這是趙相問的還是趙相的老朋友們問的?”

趙相一聽,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差點都忘記了身邊這個小混賬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精了。

“為何如此說?”趙性問道。

“趙相是賢相,他所考慮之事必是國計民生,斷然不會是這種鼠目寸光的東西。”

一句話將趙相說的表情平複了起來,心說這小兔崽子果然是厲害的,又罵了人還順便吹捧了自己一番,倒是個老手了。

趙相此事緩緩轉過頭來:“你莫要管這些,這個問題你可有答案。”

“答案?這種問題問我幹什麽?”宋北雲眉頭一擰:“讓他們問黃巢去。”

趙性和趙相心中同時咯噔一聲……

問黃巢?

黃巢是誰?那可是使唐王朝名存實亡最終灰飛煙滅的人,這個問題讓他來回答,那還用回答嗎?

“是啊,一個家族為國家奮鬥幾輩子,的確讓人尊敬。就像前唐的五姓七望們,他們在長安被破之前也做著這樣的美夢。可是區區一個黃巢就讓他們夢碎長安。”宋北雲端起水壺喝了一大口水:“你不給人出路,別人就不給你活路。還要回答的多清楚?”

趙相先是表情凝重,後臉上的神色緩緩舒張,最後倒是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後終究是笑了出來。

他沒說自己到底在笑什麽,反倒是眼神似乎已經明亮了起來。

“官家,老臣便告辭了。”

說罷了,他轉頭看向宋北雲:“兔崽子推我出去。”

“來啦。”

宋北雲推著趙相往外走去,兩人互相都沉默了許久,直到快出宮門時,趙相突然示意宋北雲停了下來:“改革需多久?”

“長則二十年,短則十年。最少需要一代人的成長。”

“老夫隻能等十年了。”趙相努力回過頭看著宋北雲:“最多最多。”

“那就十年。”宋北雲笑道:“我加大力度但也隻能這樣了,未來的事我說的不算。”

“嗯。”

說完這句話,趙相就再沒多說,到宮門外便讓家仆推著自己離開了。

而宋北雲站在那停了許久,突然輕歎一聲後轉身回到了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