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宋北雲被邀請到了縣衙之中,那個案子的卷宗都被鋪在了案台上,內容倒是不多,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無法斷定的情況。

不過既然收了人家的東西,那自然是要為人分憂解難的,宋北雲在那吳大人的陪同下很快就開始研究起卷宗來。

“保慶元年九月的案子?”

翻看完卷宗之後,宋北雲回頭看了一眼吳大人:“為何上月的案子積到了現在?”

“宋大人……下官該死,實在不知該如何斷定。”

宋北雲懶得聽他的辯解,徑直去觀看起卷宗來,而這卷宗越看越讓宋北雲直冒冷汗,看到最後他差點跳出來指著吳縣令喊“清河縣狗賊”了。

這案子到底有多讓宋北雲毛骨悚然,就這麽說吧。首先故事的開始,是星子縣裏一個民婦一日在家曬衣服,不小心掉了一根棍兒下去……

接下來的劇情就很居家日常了,那根開窗的棍兒砸到了一個本地出名的富家公子,隻是那富家公子就有和曹賊一樣的興趣愛好。

之後一來二去那兩人就勾搭上了,但這種事到底是紙包不住火,久而久之也便有風聲傳了出去。

而這婦人的相公是在這星子縣中做茶葉生意的,為人本分老實,甚至還有些憨厚愚笨,長相麽……用這卷宗上的話來描述就是“麵醜如獸、雙耳覆麵、手長及腰”。

想象一下,有著一對豬耳朵還有霸王龍一般的短手的人,到底是能有多醜吧……

當這人的娘子與別家通奸的事敗露之後,他便去質問嘛,按照道理來說,這大宋朝通個奸能算個什麽事?讓男方賠些錢,去官府辦個離婚,從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就行了。

但這出軌女就像突發車禍的女司機一般,懟著油門就踩了下去,就在他男人要拉著她去上門找那個奸夫要說法時,她居然用家中的鋤頭把自家郎君給丂暈過去了。然後又用鋸子將自家男人給切成了好幾塊。

劇情到這裏,其實都沒什麽問題,就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嘛,但後續的發展就出現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

那女子殺人之後就離奇失蹤了,接著就在距離縣城不遠的山中發現了那女子的屍體,人們都說她是畏罪自殺,卻也有人說她並非自殺而是被他殺。

因為她的手中還握有一個綹子,這個綹子是她那個奸夫腰帶上的,但山中發現屍體那日,那個奸夫並不在這星子縣之中,再加上那人是個讀書人又不能用刑,所以這案子就一直懸著呢。

“大過年的,晦氣。”

宋北雲起身:“帶我去看看屍體吧,案子沒結,屍體應該還在對吧?”

“是是是,宋大人說的是,如今還在停屍處呢,隻是……那屍體墜崖身亡,血肉模糊,卻是辨別不出來。”

宋北雲背著手往外走:“你帶路便是,是不是隻要證明她墜崖之前死的,就能認定是那個奸夫所為?”

“至少可以用刑了。”

“行。”宋北雲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讓那個奸夫一起來,就說本官要還他個清白。”

如今提刑官還沒正兒八經的形成製度,而仵作可不是法醫,他們可沒辦法去界定屍體到底是怎麽死亡的。一直到一百多年之後另外一位宋大人出現之後,法醫的老祖宗才算是正兒八經的誕生,而如今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判斷死者情況,所以導致許多冤假錯案。

說到底,這案子到底怎麽判,就要看那女人是自殺還是他殺,而自殺和他殺這簡直就是極容易判斷的事情。

高山墜崖嘛,血肉模糊嘛。其實最簡單的就是判斷傷口處有無生活反應,如果有生活反應就是摔死的,而沒有就是摔下來之前就死了。

如果掉下來之前就死了,那麽那個奸夫就有重大嫌疑,而如果是摔下來之後才死的,就會出現兩種情況,自殺和他殺。自殺的話,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洗掉奸夫的殺人嫌疑,而是他殺是將人推下來的話,就需要去現場考察,不過這就很麻煩,隻能用一些特殊的辦法誘導犯罪嫌疑人了。

來到停屍處,宋北雲命人打開了棺材,裏頭果然是躺著一具女屍,麵容已經看不真切,整張臉都已經稀爛,脖頸處更是斷裂,隻剩下一層皮懸在那。

“有點慘。”

宋北雲嘴裏嘖嘖有聲,然後命人將屍體抬了出來放在了木板上,而他則圍著屍體轉了好幾圈並用油紙包裹住手指開始撥弄屍體的傷口。

因為距離案發並沒有過去多久,而且天氣寒冷,星子縣靠近廬山更是冷得讓人心慌,所以屍體保存的相對完好,除了屍斑和屍僵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嗯……”宋北雲探查了一番屍體,扔掉了手中油紙:“那人呢?還沒來?”

“來了來了。”吳縣令連忙說道:“不消片刻。”

很快,一個身穿青衣的書生走了進來,他看到台子上那個屍體,眉頭情不自禁的皺了起來,而也連忙把頭轉了過去不去看那個方向。

“你可認識台上女子?”

“認得……她與我曾有過肌膚之親,隻是當時我不知她如此心狠手辣,當她殺人之事敗露之後,我便與她斷了往來。”

那書生說話層次分明、條理清晰,看上去仿佛真的沒事一般。

宋北雲輕笑了起來:“那勞煩,把上衣脫了。”

書生一愣:“為何!”

“讓你脫就脫。”宋北雲眉頭一皺:“別逼著我動手,自己脫。”

“我有功名在身!”

宋北雲把皇城司令往女屍旁邊的台子上一拍:“你脫是不脫!”

皇城司……看到這個牌子,大家都知道這些日子皇城司有多麽心狠手辣,據縣裏的生意人說,這皇城司可是一夜之間將上萬頭掛在了城門上,大有順者昌逆者亡的架勢。

書生見到凶神惡煞的宋北雲,咬了咬牙卻還是脫下了外衣。

“繼續脫,脫光為止。”

“大人,這裏天寒地凍……”

“脫!”

書生無奈,心中憤恨但卻一點法子都沒有,隻是聽話的脫了個精光,而宋北雲則開始圍著他來回看了起來,然後突然指著他腰間淤痕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前幾日路滑,我摔在了門廊之上,磕碰所至。”

宋北雲笑道:“不對吧?這位舉子。”

“大人為何如此說?”

宋北雲抱著胳膊:“這瘀傷應是有個姑娘垂死掙紮之時抓捏所至。”

“這位大人,你可不能空口汙人清白,即便你是京官,我有功名在身也是可以告禦狀的。”

“好!好一個告禦狀。”宋北雲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臉:“本官就讓你再進去之前再漲一回見識,記著下輩子博聞廣識一些。”

宋北雲走到女屍身邊:“來人,點上爐子!”

幾個炭火爐子被點了起來,屋子裏的溫度很快就開始升高,而隨著溫度的升高,那女屍也開始逐漸軟化,等到女屍完全軟化之後,他走上前用手按壓屍體的胸口,幾次之後,從女屍的氣管中噴出了血水,但這血水並不似血一般,而是更像水。

接著宋北雲又翻過女屍,指著她背後的屍斑:“肺管中有水,屍斑淡紅,傷口處無生活反應。高處墜落內髒破裂,腹腔卻無淤血,舌根處斷裂。她的是死因……不是墮崖。”

說著宋北雲拽過來一個衙役,取來一個盆放在一張一米左右的台上,接著他雙手輕輕掐住衙役的脖子,將他的頭按入水盆之中。在讓衙役保持那個姿勢之後,他抓起衙役的手在他身上抓撓起來,但冬天衣裳穿的多,隻有腰間軟肉能輕易被抓住。

“將死者下手極重,所以抓住就不會鬆開,你腰間的軟肉自然就有了瘀傷。”宋北雲拍了拍自己的腰部:“看,高度是不是正合適?她手中抓住了你腰間的穗綹,你當時也是慌亂,自然沒有過多注意。之後你謊要去外地玩幾日,晚間在偷偷溜回府中帶上屍體去到山中再扔了下來,以為天衣無縫。”

宋北雲笑著說完之後,朝他拱了拱手:“你如今可以告禦狀了。”

“大人……不怪我,都是她!都是這個賤人!這個賤人心狠手辣,殺了人便還說與我遠走高飛!我方才中舉,大好前程,怎可與這般賤人……”

“別你媽的廢話了。”宋北雲一招手:“吳大人?拿下啊!”

已經在旁邊看傻了的吳大人連忙呼喚衙役一擁而上就將這個舉人給按在了地上,但這舉人已經狀態瘋癲,嘴裏開始說起了奇怪的胡話。

“吳大人,這等小事,你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吳大人聽到宋北雲的話,嘴巴張了張,差點就阿巴阿巴阿巴的喊了出來。

宋北雲看到他的樣子,輕輕一甩袖子走了出去,外頭此刻陽光正好,涼風徐徐,宋北雲深吸一口氣,慢慢的消失在了大路的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