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長廊。

葉則伊挑眉:“聽不懂麽?”

蘇暨僵硬的神情破裂,氣得顧不上形象,一掌砸在欄杆上罵:“艸!葉則伊你他媽再說一遍!”

“好啊。”葉則伊舉起手機,上麵顯示著錄音界麵:“那你就再聽一遍。”

蘇暨的話戛然而止。

葉則伊淡然地看著他,摁下播放鍵,剛才的對話聲從裏邊傳出來。

“小則,真沒想到你會來……”

蘇暨瞳孔放大,身子不可控地緊繃起來。

葉則伊居然一開始就錄音了,想到剛才自己的都說了什麽,蘇暨直接氣急敗壞地瞪向身後的保鏢:“還愣著幹什麽!等他放完嗎?!”

兩個高大的保鏢霍然動身。

察覺不對,閻厲趕忙上前製止,被其中一個保鏢推了一把,猛地砸在欄杆上。

另一個保鏢正要衝葉則伊動手,視線觸及到那猝然變得冷戾的眼神時頓了下,下一秒被自己畏縮的反應惹得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拽葉則伊。

不料葉則伊忽然抬腿一腳踹向他肚子——

“呃——”

威猛的保鏢痛苦地捂著肚子往後踉蹌了兩步。

旁邊的蘇暨、賈宣和閻厲都沒料到這麽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會忽然動手,一時間麵露愕然。

葉則伊好整以暇地收回腿,緊壓著眼眶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一點敷衍的笑意:“不好意思,你侵犯到我的人身安全了。”

保鏢瞳孔倏地壓緊,罵了聲髒話就要往前衝,這時樓梯口突然傳來一聲冷喝:“住手!”

這聲音宛如一把森寒的刀鋒頓時扼住了保鏢的喉嚨,他條件反射停住動作。

所有人呼吸一滯,紛紛向後轉頭。

邵聞濯大步走來,臉色跟淬了冰似的,滿眼沉冷陰鷙。

大批的媒體抬著攝像機從他身後衝過來,閃光燈衝著長廊啪啪一陣拍。

蘇暨臉色大變,匆忙躲開,兩個保鏢趕忙用身子擋住蘇暨:“不許拍!別拍了!別拍了——”

邵聞濯眉梢壓得很緊,直接越過擁擠的媒體,徑直走到葉則伊麵前,冰封似的臉緩緩溫和下來:“沒受傷吧。”

葉則伊看了邵聞濯一眼,這人語氣稱得上溫柔,眼裏卻帶著說不上來的洶湧戾氣。

他愣了下,別開眼:“沒有,你怎麽來了?”

邵聞濯:“來看看你的未婚夫。”

葉則伊:“……”

葉則伊不知道邵聞濯是不是玩笑,但那副不帶絲毫溫度的語調聽起來卻讓人一點都笑不出來。

這時蘇暨的父親蘇啟年帶著一群保鏢匆匆趕來,蘇啟年擺著手擋在媒體麵前,急得不行:“抱歉抱歉,各位別拍了!我們處理點家事兒,大家先別拍了!”

蘇啟年在商界還是有些威望的,媒體這才停了下來。

後邊的人呼吸起伏,沒有人敢動,蘇啟年轉過身去,首先衝邵聞濯道歉:“原來是邵總啊,這是我兒子蘇暨,不知道怎麽跟人起衝突了,驚擾到您非常抱歉。”

在場的人都有些懵,不知道邵聞濯這架勢,護的到底是助理還是葉則伊。

但想想應該是助理,邵聞濯犯不著幫一個連葉家都不待見的人。

然而就見他將葉則伊護在身後,沉聲道:“葉少爺是我帶來的朋友,這就是你們蘇家的待客之道?”

眾人嘩然。

蘇啟年一怔,趕忙讓旁邊的一排保鏢退下:“是我們失禮了。蘇暨,怎麽回事兒!”

蘇暨臉色紅白交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葉則伊,壓緊下頜道:“沒什麽,剛才跟小則鬧著玩兒呢。”

不料卻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冷笑:“鬧著玩兒?”

所有人把視線投了過去。

葉則伊從邵聞濯身後走出來,他身穿一身白襯衣,身材比大多數人都要瘦削,偏偏膚色還特別白,給人種形消玉骨的感覺。

可那雙瞳孔中卻仿佛藏著銳利的鋒芒,幾乎瞬間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微笑著衝蘇暨輕擺擺手機:“才不到兩分鍾的時間,蘇少爺就忘了剛才的話了?”

蘇暨臉色唰地白了。

媒體開始轟擊:“請問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兒?”

“兩位為什麽起爭執?是因為婚約的事情嗎?!”

蘇啟年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混的,他狠狠地瞪了眼蘇暨,看到蘇暨閃躲的目光就知道肯定出事兒了,趕緊打圓場:“麻煩大家安靜一下。”

說著看向葉則伊,笑臉相對:“小則啊,咱們兩家認識這麽多年了,有什麽事兒是不能好好說的?這樣,咱們先去後台休息室,有什麽問題坐下來解決嘛。”

“不必了。”葉則伊半點不退讓:“當年您兒子蘇暨緋聞纏身,為了堵網友的嘴,你們營銷我和蘇暨青梅竹馬,拿我和他的婚事當擋箭牌。”

“之後引導輿論造謠是我主動招惹蘇暨,縱容粉絲攻擊我,這些不都是你們的手筆麽?”

“現在跟我談情分?您覺得合適麽?”

蘇啟年和蘇暨神情驟然僵住。

媒體陷入嘩然,攝影機閃光燈此起彼伏。

旁邊的邵聞濯目光一暗,神情忽然空白了一瞬。

“至於你們說的婚約,究竟是不是我主動的,有沒有得到過我的同意,您還不清楚嗎?”

邵聞濯聽到這話,神情完全怔住了,目光深深地落在葉則伊身上。

“小、小則。”蘇啟年趕忙說:“你們的婚約,是當年我們跟你父親訂下的,當時宴請了賓客,當然是作數的。”

“得到過我的認可嗎?”葉則伊再次重複了這句話。

他臉上禮節性的笑意也完全散盡,隻剩下渾身的寒芒,又看向蘇暨,步步緊逼。

“知道你們宴請賓客那天我在哪兒嗎?我被鎖在我母親當年住的房間裏,沒有燈,整個房間都是黑的,隻有我母親那張灰白的遺照在月光下看著我。”

“你們拿我母親的遺物威脅,警告我識相一點。從始至終我有沒有同意過這場婚約,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我怎麽會知道!”蘇暨慌亂說。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蘇暨,你要真不知道,今天是打算宣布什麽事情?宣布跟我結婚?”

“我……”蘇暨哽住。

“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結婚,所以今天想當著所有人的麵跟我退婚,給我難堪,再用你們遮天的手段顛倒黑白。”

“請問我說的有哪一句不對?”

此時除了攝像機,全場一片寂靜。

“你聽好了蘇暨,我從來沒承認過你未婚夫的身份。”葉則伊一字一頓道:“我從來沒想過攀你蘇家的門,你和我的婚約,不作數。”

霎時間,媒體的閃光燈幾乎將蘇暨淹沒了。

他怔怔的愣在原地,每寸神經都在發冷,在喧嘩聲和媒體的質問聲中被保鏢拉著離開,震驚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蘇啟年帶著剩下的保鏢把媒體攔在樓梯口,場麵一時間非常混亂。

葉則伊深深呼出一口氣,感覺前世壓在胸口多年的東西終於露出了一個豁口,驟然輕鬆了許多。

這時他才發覺邵聞濯一直站在自己身邊。

這人神態向來沉穩,眼睛仿佛寒冰之下令人難以看透的深淵,可他現在臉上的神情卻似乎一片空白,眼裏透露出類似於愕然、詫異的東西。

葉則伊奇怪地眯眼:“邵先生這是怎麽了?”

邵聞濯目光很深,仔細地描摹著葉則伊的每一寸眉眼,半晌,語氣低沉地問了句:“阿則不喜歡他?”

葉則伊覺得好笑:“我什麽時候喜歡過他?”

邵聞濯半晌沒動,眼神晦暗洶湧。

過了好一會兒嘴角才扯了下,最終什麽都沒說。

——

離開宴會場,邵聞濯的車停在廣場,生活助理夏艾錦從駕駛位火急火燎地衝下來。

大眼睛,圓圓的寸頭,身上的鵝黃色羽絨服把他整個人撐得鼓鼓的,特別喜慶。

他在邵聞濯麵前來了個急刹:“老板新年好啊!現在是回公司?回家?還是吃飯?”

邵聞濯看向葉則伊:“飯點了,阿則想吃什麽?”

葉則伊拿出手機準備打車:“不麻煩了,幾天沒回家了,我回自己公寓。”

邵聞濯靜了兩秒:“我送你。”

“不用了。”

“上車。”

“……”

看著葉則伊和邵聞濯上了車,夏艾錦衝閻厲擠眉弄眼:“什麽情況?”

閻厲有事兒要回公司,把邵聞濯的大衣遞給他:“開好你的車,別多問。”

“你這人真沒意思!”夏艾錦沒好氣地鑽到駕駛位,回頭衝葉則伊笑:“葉少爺,第一次見你真人,可真好看。”

葉則伊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謝謝。”

邵聞濯語氣一沉:“開車。”

夏艾錦驚了一跳:“好嘞老板。”

閻厲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這個活寶,這時應該才二十出頭,之後一直照顧邵聞濯的生活住行,平時大大咧咧,但關鍵時候是個細心的人。

“葉二少爺住哪兒啊?”

“鬆科名苑。”

“住這麽遠啊,估計過去得一小時呢。”夏艾錦發動車子:“老板您過去那邊有事兒啊?”

葉則伊也想問,他餘光瞥了眼旁邊這人。

邵聞濯散懶地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我在那兒訂了餐廳,去吃午飯。”

葉則伊:“……”

夏艾錦一頭霧水:“啊?什麽餐廳啊?值得您這麽跑這麽遠去吃?”

邵聞濯沒回答,視線從眼尾垂下來:“到飯點了,餐廳離你公寓也不遠,陪我嚐嚐吧。”

葉則伊沉默片刻問:“你是有話跟我說吧?”

邵聞濯靜了兩秒:“你還欠我一個回複,本來不著急的,但我現在有點後悔給你寬限太久了。”

他定定地注視著葉則伊,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將人吞噬:“我怕等太長時間,一轉眼就找不到你了。”

邵聞濯眸子烏黑,目光有種針紮般的壓迫感,神情看上去多了種說不清的古怪。

葉則伊微愣了下,沒明白這人什麽意思。

不過他緊接著又收斂了視線,話鋒一轉,笑得有些沉冷:“開個玩笑,隻要你人還在,天涯海角我怎麽會找不到。”

這種壓迫感隱約摻著恐怖的占有欲,讓葉則伊莫名有些心驚肉跳。

“對了。”邵聞濯說:“我記得你愛吃烏江魚,以前在宴會上除了這道菜別的都不沾,我待會兒讓餐廳備兩道。”

葉則伊默然片刻,仰頭一靠平複了內心,稀鬆平常地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烏江魚太肥,腥味太重,我很早就不愛吃了。”

車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駕駛座的夏艾錦瞥了眼後視鏡,雖然沒明白什麽情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則伊話裏的疏離。

他心裏直犯怵,趕忙把車速提快了些。

邵聞濯垂眸摩挲著左手指環,看不出情緒,隻是笑了下:“是我莽撞了,以後阿則喜歡的東西,我都會記清楚。”

葉則伊目光落在窗外。

回想起上一世,結婚之後,他跟邵聞濯在一個餐桌上吃飯的次數都寥寥無幾。

邵聞濯在公司附近有房,一待就是幾個月,偶爾回湖心島的別墅,大多都是因為出差從機場回來剛好路過。

邵聞濯自己愛吃烏江魚,所以每次回來家裏都必做這道菜。

葉則伊嘴角輕扯:“邵先生客氣了,你喜歡吃就好,沒必要考慮我的喜好。”

邵聞濯一時沒說話。

倒是夏艾錦笑哈哈地插嘴:“葉少爺您不愛吃,我們邵總就更不愛吃了,別說烏江魚了,普通魚蟹海鮮他都不吃,那咱就別費那勁兒了唄。”

葉則伊微怔,看向邵聞濯:“你不愛吃烏江魚?”

邵聞濯回視他:“你好像很驚訝。”

他能不驚訝嗎?

邵聞濯愛吃烏江魚,他們關係還不錯的那幾年,他還趁著暑假偷偷學過一道菜,可惜後來效果有些差強人意。

他在邵聞濯麵前向來很要麵子,沒好意思跟他賣弄。

一次重生而已,居然有這麽多事情出現了偏差。

“沒,隨便問問。”葉則伊若無其事:“我到家後要上樓換身衣服,等我幾分鍾。”

“好,不著急。”

到地點後,確認葉則伊已經走遠,夏艾錦立馬氣得拍大腿:“天哪!沒想到蘇暨是這種人!葉少爺也太慘了吧。話說老板,您之前讓我提前通知媒體,如果有對葉少爺不利的炒作要全麵封鎖,那現在該怎麽辦?”

“這麽有意思的新聞,當然是大肆宣揚。”邵聞濯語氣冷下來:“把輿論往蘇暨的花邊新聞上引,別讓他們帶上阿則。”

“明白了老板,不過真沒想到葉少爺這麽厲害,蘇暨真是活該!虧我以前還以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夏艾錦說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回頭,發現邵聞濯閉眼仰靠在座椅上,看起來有些疲倦。

他剛要開口詢問,就見邵聞濯蒼白的指尖捏了捏鼻梁,睜開眼時眸低劃過一絲晦暗:“兩情相悅……原本我也這麽以為。”

作者有話說:

取章節標題對於懶咕來說真的好難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