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則伊在店裏轉了一圈, 發現後院有個觀賞性的溫泉池。

大概是這裏位置太偏,居然沒什麽人影。

結果他一轉身,就發現了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

鄔子晉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 陰惻惻地站在他身後。

葉則伊嚇了一跳, 皺起眉:“走路不帶聲,你想幹什麽?”

鄔子晉揚著眉毛:“我覺得裏邊悶,想出來轉轉,這也不是表哥你的地兒,不能你一個人占了吧?”

說著笑了笑,看著葉則伊緩緩道:“表哥,你喜歡的,我也喜歡,我們是表兄弟,分我一點位置不行麽。”

葉則伊皺眉。

鄔子晉上前兩步,和葉則伊離得極近,指著身後的溫泉池說:“表哥,你說如果我們一起掉進去, 邵總會救誰啊?”

葉則伊冷笑:“你幾歲了還問這種問題?”

鄔子晉歎氣說:“不用想, 他肯定救你, 不過你當然不會掉進去了。”

葉則伊眯起眼,一時沒懂這人想幹什麽。

下一秒,他忽然看見邵聞濯大步往後院來, 葉則伊正要上前,鄔子晉忽然撞了他一下, 沒等葉則伊反應過來, 這人身子一仰, 直挺挺的朝池中栽去——

「噗通」一聲——

葉則伊:“……”

搞什麽, 拙劣的陷害?

這時江修遠他們也趕來了,還有鄔潔一行人,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看著鄔子晉在池中撲騰,鄔潔臉色大變,不過溫泉池隻到半身,壓根沒有危險。

葉則伊無語地看著池中的人。

鄔子晉隻穿了一身薄薄的白襯衣,濕了水之後,衣服濕淋淋的貼在身體上,隱約還能看出白皙誘人的膚色,濕發散落在臉上,顯得他整個人都楚楚可憐。

這宛如美人出浴的畫麵,誰看了都遭不住。

一群人很快就來到池邊。

鄔子晉站在水中,白皙的指尖輕輕撥開濕發,擺出一副堅強的模樣,悄悄瞥向邵聞濯。

然而他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隻有邵聞濯,滿眼隻看著葉則伊。

鄔子晉:“……”

這波操作,葉則伊都想拍手叫好。

邵聞濯要是真喜歡男人,看到這畫麵總會有點波瀾吧。

他回頭,卻發現邵聞濯緊緊盯著自己,眼裏湧動的濃厚情緒乍一看令人心驚肉跳,他仿佛看到了邵聞濯周身空氣中凝固的碎冰。

他愣了下:“美人出浴你不看,看我幹什麽?你不會以為是我推——”

“阿則。”邵聞濯搶斷他的話,嗓音很低,還帶著些沉沉的沙啞,他問:“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我找了你好久。”

葉則伊對上了邵聞濯的目光,明顯察覺這人情緒不太對,那種隱隱的、可怕的壓迫感和占有欲又顯現了出來。

沒由來的,葉則伊覺得後脊發軟,納悶地說:“我跟小夏說了出來轉轉,一會兒就回去了,你找我有事兒?”

邵聞濯看著葉則伊這張幹淨、脆弱、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這張臉曾經在他無數個黑夜的夢魘裏,讓他癡狂得想要撫摸觸碰。

可現在葉則伊就站在他麵前,他卻本能地克製住了觸摸他的衝動。

他此刻內心翻湧,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猜錯了,問的太奇怪,會不會讓葉則伊覺得莫名其妙,會不會讓他害怕。

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和一起從那段時光裏重生而來的葉則伊。

如果是他,經曆了婚後的那三年,葉則伊對他存在很多失望和埋怨吧。

邵聞濯不敢去細想,葉則伊現在站在他麵前,他反而不敢去探究,不敢去戳破。

他直勾勾地盯著葉則伊,仿佛想透過他的皮相看穿他的靈魂,好一會兒,葉則伊喊了他一聲:“邵聞濯,你想什麽呢?”

鄔子晉被人從水裏拉上來,周圍喧嘩的吵鬧聲像終於被打開了開關,聲音盡數灌入邵聞濯的耳朵裏,他這才驀地回過神來。

在葉則伊疑惑的注視下,他克製著情緒,終於扯唇笑了下:“沒事,剛才找不到你,不知道怎麽了,有些失態了。”

葉則伊疑惑地愣怔一瞬。

邵聞濯起伏的胸口平緩下來,沉聲說:“這裏人太多了,總覺得會有事發生,果然一來,就看到了這麽精彩的畫麵。”

鄔子晉被保鏢裹上了一層外套,他幽怨地瞥著邵聞濯和葉則伊。

他都下血本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了,邵聞濯居然沒注意到他。

鄔潔邊給他擦頭發邊皺眉問:“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怎麽掉下去的?你跟小則起衝突了?”

巴魯一聽就炸了:“起衝突?您這意思是我們葉少爺推他下去的?”

夏艾錦也瞪起眼睛:“這種事能張口就來?有證據嗎?”

江修遠在一旁跟著點頭。

鄔潔被懟得啞口無言。

鄔子晉擠出笑容:“媽,是我自己不小心腳滑了,跟表哥沒關係,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邵聞濯神情恢複正常,葉則伊這才遲疑地收回視線,轉過身,朝鄔子晉嗬笑:“可不就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二十幾歲的人了,原地都站不穩,以後走路小心一點。”

鄔子晉臉色尷尬,咬著後槽牙:“謝謝表哥關心。”

說著可憐兮兮地瞥了眼邵聞濯,邵聞濯這會兒終於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他立馬撥了撥額前的濕發,就見邵聞濯又別開了視線:“阿則沒受傷吧?”

鄔子晉:“……”

葉則伊:“他都沒碰到我,我能受什麽傷。”

邵聞濯這才放心地嗯了聲:“我們回去吧,茶都涼了。”

看著人離開,鄔子晉氣得牙都碎了。

他察覺邵聞濯看葉則伊的眼神,總覺得不尋常。

他沉聲說:“媽,你以後別總想著攀扯葉則伊,邵聞濯明擺著護著他,你這樣容易招邵聞濯厭煩。”

鄔潔沒好氣說:“還不是你不爭氣,搞了這麽一出,邵聞濯看你一眼了嗎?還讓這麽多人看笑話!”

鄔子晉黑臉:“著什麽急,我不是在想辦法了嗎!”

——

一盞茶喝完,一行人離開休息區,駕車往汨羅山脈去。

工程部的基地已經建起來很久了,但環境不太美妙,幾棟沒有裝修過的辦公樓、宿舍樓、廠房庫房,隨處可見的鋼筋泥石。

葉則伊邊走邊查看四周環境,邵聞濯每走一步,都要看著葉則伊,生怕他磕到碰到。

巴魯跟在身後小聲嘀咕:“也不知道誰才是保鏢。”

葉則伊卻沒注意到這些,隻顧著跟江修遠交代工作:“總工程師叫蔡巡,從項目競標後就一直駐紮在汨羅山基地,以後他的工作匯報由你轉交給我。”

“我之前見過他幾次,他脾氣挺好的,跟你一樣是直腸子,你們有問題就直接溝通。”

江修遠拿著平板記筆記:“好的葉總。”

會議室裏,工程團隊的各個負責人正襟危坐。

葉則伊前腳剛邁進去,一群人齊刷刷站起來:“葉總好。”

葉則伊有點訕訕,擺手讓大家坐:“用不著這麽客氣,大家平時怎麽舒服怎麽來。巴魯,把東西拿過來。”

“好嘞。”巴魯提著好幾個大袋子,往桌上一放,“這是葉總給大家帶的茶葉。”

“哎喲葉總這太客氣了!”

“這不符合規定,我們可不能收啊。”

葉則伊笑:“這是在山下的茶館隨便買的,一口辛苦茶而已,不是貴重東西,錢還是邵總出的呢,實在不行,那就當是他投資了。”

邵聞濯笑了下。

一群人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往,聽說這兩人是朋友,果然不見外。

幾個工段長相視嘿嘿一笑,也不跟葉則伊客氣了,拿起茶葉跟大家一起分了。

蔡巡年近半百,麵容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灰白色工裝發皺泛白,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卻依舊整潔幹淨。

他和藹的笑著:“今晚葉總和邵總都要住在基地的吧?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住處,不過現在基地條件有限,隻能委屈你們了。”

蔡巡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腦子,前世項目引水係統出問題後,替葉塵羲背了口大鍋,到最後吃了官司都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葉則伊看著他,不免有些唏噓:“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我不講究。”

說著看向邵聞濯。

最講究的是這位。

邵聞濯一愣,硬邦邦地說:“我也都行。”

話是這麽說,到了晚上才發現,為了保證他們都休息好,基地給他們安排的是「貴賓區」。

所有人的房間都在一號樓,這個樓層有八間房,都住滿了,隻有葉則伊被安排在了二號樓。

邵聞濯看到這個安排的瞬間臉色沉了下來。

兩棟樓離得好遠。

居然有二十米。

然而葉則伊卻毫不在意,走的時候利索得都沒看邵聞濯一眼。

邵聞濯一陣鬱悶。

這個地方環境很差,晚上很冷,風也很大,不知道阿則能不能睡好。

葉則伊身上藏著的那些秘密,他今晚恐怕也沒機會探究了。

——

白天辛苦了一天,一行人早早就睡下了。

晚上十一點,長廊卻忽然傳來了鄔子晉的叫喊聲:“啊啊啊蜈蚣!有蜈蚣啊!”

邵聞濯還沒睡,正盯著葉則伊的微信框,聽到叫喊聲,披上大衣出去了。

巴魯住在隔壁,聽到喊聲就拿著掃把風風火火衝進鄔子晉房間:“哪兒呢?哪有蜈蚣?!”

鄔子晉委屈地趴在門口:“就在裏麵啊,你再找找啊。”

邵聞濯一出來,鄔子晉立馬悄無聲息地往他身邊湊了點,小聲道:“邵總,這裏地潮,有蜈蚣,剛才嚇死我了。”

他隻穿了單薄寬鬆的睡衣,下身光禿禿的,兩條纖細的白腿在月光下白得發光。

夏艾錦雙手抱胸站在隔壁打哈欠:“真的假的?怎麽我們房裏都沒有,偏偏跑到你房間裏去了。”

鄔子晉更委屈了,比了個十厘米的長度:“這麽長一條,剛才從我腳下爬過去了,你看我還穿著拖鞋,我都快嚇死了。”

他說著還把那雙白皙的腳丫露出來給邵聞濯看。

結果邵聞濯壓根沒瞥他一眼,問巴魯:“找到了嗎?”

巴魯拿著掃把悻悻地走出來:“房間就這麽大點,找遍了都沒看到,估計啊,爬到被褥裏去了,鄔少爺晚上睡覺千萬要小心,別咬了您這兩條美腿。”

夏艾錦在一旁笑了出來。

鄔子晉氣得臉都紅了,看向邵聞濯:“邵總,不幫我找出那條蜈蚣就算了,您的手下怎麽還開我玩笑。”

鄔子晉剛洗完澡,用的還是自帶的沐浴露,身上散著一陣濃香。

邵聞濯蹙眉,看了鄔子晉一眼:“你睡我那間吧。”

巴魯倏地扭頭。

夏艾錦立馬站直了,不爽地瞪著鄔子晉。

基地的工作人員也在這時趕了過來:“蜈蚣?這裏地濕,我們防蟲措施做得很足的啊,怎麽可能會有蜈蚣?”

鄔子晉壓根不聽,神色激動看著邵聞濯:“真的嗎?那……”

“我換個房間。”

邵聞濯沒理他,看向工作人員:“二號樓還有房間嗎?”

工作人員哎了聲:“有的,葉總隔壁還有一間。”

邵聞濯麵不改色的點點頭:“就那間吧。”

巴魯愣了好幾秒,總感覺哪裏不對。

夏艾錦嘖了他一聲:“還不快點幫老板拿東西。”

看著人往二號樓去了,鄔子晉還有點懵。

邵聞濯剛才是在照顧他吧?

那是不是說明他有戲了?

——

葉則伊剛要睡下,就聽到隔壁傳來動靜,他走到門邊看,和邵聞濯對上視線。

這人若無其事地指了指房間:“一號樓的房間有蜈蚣,我換一間。”

葉則伊:“……”

床的位置貼著木板牆,他和邵聞濯的床僅僅隻隔了一塊牆板。

他聽到邵聞濯似乎從門口走到了床邊,然後是上床的聲音。

沒一會兒,又聽到他下床,在房間走動,腳步是極度克製著的,奈何葉則伊還是聽到了。

葉則伊想,這人睡慣了鬆軟的大床,這樣的環境,晚上估計是睡不好了。

正思忖著,隔壁傳來了東西翻倒的零碎聲響——

搞什麽啊?

葉則伊豎起耳朵坐起來,想了想,還是翻身下床摸過去。

敲門,邵聞濯從裏邊探出頭來,有些意外:“阿則,你怎麽來了。”

葉則伊往裏邊瞥了眼:“你房間什麽東西倒了?”

邵聞濯有點難為情,側身讓開一條路:“電熱爐。”

葉則伊進屋,就見滾倒在桌邊的電熱爐,插頭掉落在一盤,顯然是斷了。

葉則伊拿著插頭線,有點頭疼:“你怎麽搞的,為什麽插頭會變形?線也斷了?”

邵聞濯難得露出尷尬的神情,在旁邊蹲下來:“剛才打算插電,不知道怎麽插變形了,拔出來時線就斷了。”

“沒插穩,還用那麽大力,不變形才怪。”

葉則伊心說這人做生意精明,卻是個生活白癡,他把線扔到一旁,“你看抽屜裏有沒有備用的。”

邵聞濯拉開抽屜,找到一根新的插頭。

葉則伊接過,輕鬆地給電熱爐插上電,調好檔位:“好了,大少爺,下次不會搞就找人,你給助理的工資是白開的嗎。”

說著回過頭,衝邵聞濯攤開掌心:“給錢。”

邵聞濯垂眸一掃,靜了兩秒,伸出指尖在葉則伊手心中央點了一下:“修理費。”

很輕的一下。

有點涼,還有點癢。

葉則伊微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沒好氣地說:“摳死了,走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可真奇妙。

明明不久之前還對一個人百般疏離,恨不得劃清界限,可一眨眼,或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又不自覺靠近了。

葉則伊垂眸盯著掌心看了片刻,在心中自嘲一笑。

回到房間,**的手機亮了一下。

葉則伊拿起來看,是邵聞濯的微信消息。

邵聞濯:白天忘了問,阿則怎麽知道我百香果過敏?

他跟邵聞濯加了好友之後,除了那份新型材料的文件,這是邵聞濯給他發的第一條消息。

沒想到說的是這個。

葉則伊有些奇怪。

他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是前世結婚期間,可邵聞濯百香果過敏應該不是秘密吧,這人為什麽會這麽問?

邵聞濯靜默地坐在桌前,手邊放著那隻電熱爐。

葉則伊好一會兒沒回消息。

這個問題他沒有當麵問葉則伊。

因為不想顯得過分的鄭重其事讓葉則伊為難。

葉則伊就是葉則伊,無論是不是跟他一起從那段時光裏重生而來的葉則伊,他都不在乎。

隻是他除了偏執般的想要占有這個人,他還有滿懷的愧疚。

隻有葉則伊擁有那段記憶,他才能擁有一次向他彌補的機會。

葉則伊:你以前告訴我的吧,記不清了。

邵聞濯靜靜看著這條含糊其辭的回複,神情紋絲不動。

如果他以前真的告訴過葉則伊,前世的葉則伊不會不記得。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

邵聞濯平複好情緒,打字回複:嗯,早點休息。

他指尖輕輕撫摸著葉則伊的頭像,眼裏緩緩浮現出一絲執拗的笑意。

沒關係,總還會有其他證據的。

——

翌日,吃完早餐,邵聞濯有個重要的視頻會議。

葉則伊帶著巴魯和江修遠去了廠房。

鄔子晉一聽邵聞濯要留在基地,趕緊找了個借口留下。

結果邵聞濯開會時,夏艾錦跟個門神似的守在門口,他半點接近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上午十點多,邵聞濯會議結束,鄔潔找了個借口:“我有份文件要拿個邵總看,你剛才都說他開完會了,我為什麽不能進去。”

夏艾錦直接拉了條凳子大馬金刀的坐在門口,置若罔聞。

鄔潔好歹在集團擔任部門副總,受不了這樣的態度,有些氣急,好在這時邵聞濯終於出來了,淡淡道:“有事兒麽?”

鄔潔立馬換上笑臉:“邵總,這是我們昨天的考察記錄,您看看。”

邵聞濯沒接:“這種文件直接交給我助理就行了,再說你們現在在葉少爺手下做事,這種東西不該拿給我。”

鄔潔尷尬了一瞬:“這樣啊,行,下次我直接給小則。”

邵聞濯往辦公樓走,鄔潔跟上去:“對了,昨晚邵總把房間讓給了子晉,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呢。”

“不用。”

鄔潔笑說:“謝謝是應該的。子晉雖然姓鄔,但從小就是在葉家長大的,跟葉家很親,算是半個兒子了,現在您跟葉家合作了,子晉以後有能幫上忙的,您盡管吩咐就行。”

夏艾錦跟在後麵翻白眼。

他算是聽明白了,鄔潔拐彎抹角的告訴邵聞濯,親近鄔子晉就是親近葉家,有助於兩家企業合作。

怎麽不直接說我家子晉可以代表葉家跟你聯姻呢?

邵聞濯靜默幾秒,忽然說:“您提醒我了,我是該抽空去拜訪一趟葉家。”

鄔潔一聽,神色驚喜:“好啊,您隻要有空,我們隨時都歡迎!要不約個時間?”

邵聞濯:“讓我助理去安排吧。”

“好好好,我下來再跟小夏確定時間。”

夏艾錦:“……”

給你樂的,到時候有你哭的。

——

邵聞濯開完會就馬不停蹄的去了廠房。

這個廠房位於地下近十米,是這個度假村項目的發電係統。

畢竟是施工場地,要求所有人佩戴安全頭盔和防塵麵罩,鄔子晉拿著安全套裝,嫌棄地咕噥:“穿上得多臃腫啊,這也太難看了。”

他剛嘀咕完,就看到邵聞濯穿上了安全服,他身材挺拔,厚重的外套穿在他身上,瞬間變成了流暢筆直的製服,他一時看得走神。

夏艾錦站在一旁,看看邵聞濯,再看看自己,半死不活地搖了搖頭。

工作人員帶著他們直接往更下層去:“葉總在水輪機層,我帶您下去。廠房設備多,各種金屬廢料也多,您走路要小心,可別碰到了。”

水輪機層光線很暗,空氣中有股潮濕的泥鏽氣息。

一群人站在大型的水輪機蝸殼入口,即便大家都穿了同樣的工作服,邵聞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葉則伊。

身材清瘦,寬大的安全服穿在他身上有些過於寬鬆,嚴肅地站在那裏,露出半張極其認真的臉。

葉則伊似有所覺地回頭,意外地問:“你怎麽來了?”

邵聞濯走近,盯著勒在葉則伊耳廓上的安全帽繩,抬手輕輕撥了下:“好奇,想來看看。”

耳朵被冰涼的指尖觸碰到,繩索錯開,葉則伊一愣,這才發現耳朵被繩索壓著有些疼,他抬手摸了摸:“謝了。”

別開眼,指著蝸殼入口:“我正打算進去呢,你確定想一起?”

邵聞濯從他泛紅的耳朵上收回視線:“好啊。”

水輪機蝸殼顧名思義,形狀像蝸牛的殼子,落腳的地方是曲麵,裏邊又暗又滑,葉則伊還邊走邊四處看,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滑到。

邵聞濯跟在身後,每一步都注意著:“阿則,小心腳下。”

“哦。”

越往裏走光線越暗,果不其然,他抬頭的間隙,腳底忽然踩到鋼筋,整個人重心霎時往後栽去,同一時間邵聞濯手疾眼快攔腰摟住葉則伊,沉重的一擊撞擊,兩人猝不及防地朝後倒去——

葉則伊眼冒金星,一時間天昏地暗,身體卻沒有預想中的疼痛,他整個人被人緊緊護在了懷裏,隻聽到身下傳來邵聞濯的一聲悶哼。

“邵總!”

“葉少爺!”

通道狹窄,後麵的人沒法往前來,急得不行:“你們怎麽樣?!沒事吧?”

葉則伊摔得有點懵,昏暗中看不清邵聞濯,卻能感受到他緊緊護在自己肩背上的手掌。

他摩挲著周圍的殼壁,撐著手臂想要起來給身下人一點空隙,氣息略重:“邵聞濯,你沒事吧?”

邵聞濯一時沒出聲,呼吸聲有些沉重。

葉則伊愣了下,心咯噔一跳,趕忙去碰邵聞濯:“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哪兒了?!”

這一聲把後麵的人嚇得夠嗆。

巴魯和夏艾錦焦急的嗓音此起彼伏地在通道裏回**。

邵聞濯終於出聲了,聲音有點沉:“我沒事,你傷到哪兒沒有?”

葉則伊心還提在嗓子眼:“我摔你身上了怎麽可能傷到……邵聞濯,你、你流血了……巴魯!叫人!快點!”

——

基地醫務室。

“還好穿了防護服,鐵絲從手臂皮層穿過去了,沒傷到骨頭。”

醫生替他包紮上一層厚厚的紗布:“現在廠房還沒正式開工,安全組還沒進入正式審查,廠房到處都是危險,您不該去下層的。”

邵聞濯光著右胳膊,手臂線條結實流暢,加上那張帥臉,一旁的女護士看得不禁臉紅。

葉則伊低沉地站在一側,渾身透著一股冷勁兒,目光緊緊盯著邵聞濯的手臂。

他手肘下方還殘留著沒來及清理的幹涸血跡,消毒盆裏全是鮮紅的血水。

邵聞中掀起眼皮看他,笑了下:“受傷的是我,你還委屈上了?”

葉則伊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邵聞濯:“蹭破點皮而已,沒事的,你以前打架傷得不比這重?”

葉則伊皺眉:“我那叫反抗惡勢力光榮負傷,你這算什麽?”

邵聞濯想了想:“也挺光榮的。”

葉則伊一陣憋悶:“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邵聞濯靜了兩秒:“沒開玩笑,你沒受傷就好。”

葉則伊陷入沉默,指尖蜷進手心裏:“懶得跟你貧,當我欠你一次。”

“我不圖這個。”

“我不喜歡欠人情。”葉則伊說:“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盡力去做。”

邵聞濯和葉則伊對上視線。

他從葉則伊眼裏看到了虧欠,愧疚,自責。

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邵聞濯垂下眸,說:“那阿則答應我件事吧。”

“你說。”

“我們結婚有一段時間了,新人結了婚,都有回門的習俗,我們結婚雖然沒有大肆宣揚,但跟長輩們見個麵是禮數,阿則覺得呢?”

葉則伊愣住了。

邵聞濯這是要跟他回門?回葉家?

那就相當於要公開他們的婚事,公開承認對方的存在。

邵聞濯看著他:“不方便?”

“不是。”葉則伊回過神:“是該回門的,你安排時間就好。”

邵聞濯笑:“好。”

邵聞濯胳膊被鐵絲劃傷,在基地做了臨時處理,但還得到醫院做進一步檢查,一行人當即下山回城。

直到做完全部檢查,確定傷情不重,葉則伊才鬆了口氣。

回到別墅,葉則伊把檢查單遞給家庭醫生:“又得辛苦你做調理方案了。”

醫生擺手:“哪兒的話。不過邵總這胳膊,平時不能太用力,動作不要過大,傷口千萬別沾水,這段時間估計是不怎麽方便了。”

葉則伊頭疼地看向邵聞濯。

怎麽偏偏傷的還是右手臂呢?

邵聞濯散懶地陷在沙發裏,右手臂搭在扶手上,看起來已經完全進入傷者的角色了。

見邵聞濯拿起杯子要去倒水,葉則伊趕忙兩步上前,從他手中拿過杯子:“醫生說了別亂動,我來吧。”

邵聞濯看著葉則伊的背影,目光漸深,又笑了下。

葉則伊把水遞給他:“你手傷了,那回門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邵聞濯拿杯子的手輕頓:“不影響。”

“幹嘛這麽著急。”

邵聞濯蹙了下眉。

他想昭告天下,迫切地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葉則伊是他的,站在葉則伊身邊的人是他。

可對於葉則伊來說,似乎隻是無關緊要的事。

邵聞濯眼裏劃過一絲洶湧的執拗,深深地看向葉則伊:“鄔家母子打的什麽算盤,阿則是不知道,還是無所謂?”

邵聞濯上一秒還帶著笑意,下一秒眼神便暗了下來。

明明沒什麽表情,這種眼神卻讓葉則伊感覺到了其中沉鬱的壓迫。

葉則伊愣了下:“他們衝著你來的,哪兒輪得上我在不在乎。”

邵聞濯目光幽深,半晌,嘴角扯出一點笑:“可如果他們的目標換作是阿則,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碰到你一根汗毛,更何況是覬覦。”

葉則伊看著邵聞濯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將人吞噬。

他匆忙別開眼,妥協說:“那就還是按小夏安排的時間吧,後天回門。”

邵聞濯陰鷙的氣息褪去,露出一點笑:“好,明天讓小夏去準備禮品,阿則有什麽囑咐的嗎?”

葉則伊想了想,戲謔一笑:“我跟他們不是會互相知道對方喜好的關係,隨便吧。”

邵聞濯點頭:“那我就讓小夏自己看著置辦了。”

“好。”

——

回門當天。

葉家提前準備了一桌宴席,葉正初換了身正式的西服,他看了看時間:“管家出去接了嗎?”

“早就在外麵等著了。”

鄔蕾笑起來時凸顯的顴骨上揚,墨綠色貂絨在燈光下搖曳滑亮,她嘖嘖打量坐在對麵的鄔子晉:“我就說吧,沒有哪個男人經得住美人三翻五次的**,邵聞濯也不例外。子晉這回有出息了。”

鄔子晉今晚打扮得格外精致,穿了身輕奢禮服,還化了個淡妝,仿佛舉手投足都被這身裝扮禁錮著,優雅了不少,他臉紅道:“是姨媽教的好,您就別開我玩笑了,事情還不一定呢。”

鄔潔接話說:“沒讓你今晚就跟他怎麽樣,隻要他有這個意向,你就有機會,你可得把握好了。”

“知道了。”

邵聞濯的車駛入葉家別墅。

管家和傭人立馬上前迎接,似是沒料到葉則伊居然一起回來了,管家愣了下,趕緊從車裏接過禮品,領著他們進入大堂。

大堂裏一桌人站起來迎接,然而看到葉則伊的那一刻,臉色都僵硬了一瞬。

葉正初最先反應過來,走上前跟邵聞濯握手:“邵總來還帶這麽多禮品,實在太客氣了。我記得你上次來,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應該常來走動的。”

葉正初畢竟是長輩,邵聞濯淺淺地回握了一下:“葉董客氣了。”

葉正初哈哈笑著,又看向葉則伊:“想不到小則也回來了,正好,那咱們就當吃一頓團圓飯。”

傭人給葉則伊拉開椅子,他坐下,冷不丁地說:“大哥人不在家,哪來的團圓。”

話一出口,全場的安靜了一瞬。

鄔蕾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上次度假村項目的事情,葉塵羲因為葉則伊得罪了邵聞濯,這段時間在公司過得異常不順心,今天邵聞濯來拜訪,為了避免惹邵聞濯不痛快,他更是被葉正初責令不準回家。

葉則伊居然還在幸災樂禍。

葉正初臉色也有點難堪:“你大哥公司有事兒,最近都不在家,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在家裏多住段時間吧。”

葉則伊怎麽可能住,他懶得說話。

傭人指了指西側的位置:“邵總請。”

那個位置右邊是葉正初,左邊是鄔子晉,明顯是特意安排的。

邵聞濯看了一眼臉色就沉下來,淡聲說:“前兩天傷了手,自己用餐不太方便,阿則答應最近他照顧我,我挨著他坐方便些。”

葉則伊疑惑地看過去:“?”

我什麽時候答應照顧你了?

一桌人傻愣著看著邵聞濯,表情都有些詫異。

邵聞濯麵不改色地挨著葉則伊坐下,衝著葉則伊輕笑了下,壓低聲音說:“阿則才說過我有什麽需要,你都會盡量滿足的,這麽快忘了?”

葉則伊一時無語住了:“……”

角度倒是挺刁鑽。

這時葉正初開口問道:“聽說邵總在汨羅山受傷了,傷情怎麽樣?”

邵聞濯收回視線:“不嚴重。”

鄔子晉忍不住小聲嘀咕:“怎麽會不嚴重啊,那天流了好血,看得我都嚇死了。”

說著不滿地看向葉則伊:“表哥常在廠房走動,自己倒是有經驗,但邵總哪去過那種地方啊,幹嘛非得拉他和你一起進那麽危險的地方。”

葉則伊拿著勺子緩緩攪動湯汁。

鄔子晉看他完全沒有愧疚之色,更不爽了:“明知道裏邊危險,還拉人墊背,要不是表哥自己不小心,邵總也不會受傷。”

話音剛落,邵聞濯放下茶杯,冷冷地看向他:“手腳長在我身上,我不想做沒人能逼我。”

鄔子晉微怔,瞬間閉了嘴。

鄔子晉這話僭越了,鄔蕾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趕緊朝邵聞濯笑:“我這侄子嘴笨,但他心是好的。邵總受傷之後,他時刻都在關心您的狀況,就差茶飯不思了,邵總別誤會他的好意。”

邵聞濯麵無表情,仿佛聽不見人說話。

葉則伊垂頭喝湯,戲謔地扯了扯唇,可真會說。

桌上安靜下來,鄔潔給鄔子晉使眼色。

鄔子晉立馬會意,站起來拿勺子:“邵總,這是這個季度最新的金錢鱉魚膠,熬湯是最好喝的,你胳膊不方便,我盛點給您嚐嚐。”

沒等邵聞濯說話,就聽旁邊傳來淡淡地一聲:“他不吃海鮮。”

整桌人詫異地看向葉則伊,葉則伊吃著飯連頭都沒抬。

邵聞濯微愣,露出了一點笑:“嗯,我不吃海鮮。”

鄔子晉尷尬不已,拿著勺子的手頓在空中,又說:“那我給您盛點別的湯,那個,您喜歡——”

“別折騰了。”葉則伊終於放下勺子抬起頭,從餐盤中拿了個勺子,“葉家不是向來教導餐桌禮儀要舉止得體,你離這麽遠盛湯,多不雅觀啊,我來就行。”

葉則伊說著,舀了一碗排骨湯,推到邵聞濯桌前:“排骨湯,你愛喝的,可惜裏邊放的是冬瓜不是青筍,隻能湊合一下了。”

邵聞濯默默盯了眼前的排骨湯好幾秒。

阿則記得他喜歡青筍燉排骨,這是前世結婚期間,他每次回家,家裏的阿姨必做的一道湯。

邵聞濯說不上來是驚喜還是心酸,心口一陣憋悶。

果然,阿則都記得。

大家都看著他,表情都微妙起來,邵聞濯拿勺子喝了口湯,動作慢條斯理。

“還行吧?”葉則伊問道。

“挺好的。”邵聞濯衝他笑了下。

對麵幾人神情快掛不住了。

他們還從來沒見過邵聞濯這副笑意盈盈的溫柔模樣。

原本以為邵聞濯和葉則伊隻是年少相識加項目合作的關係,但現在看來,似乎比他們料想的還要親近。

鄔蕾作為人力資源總監,看遍了無數人際關係,看得出來邵聞濯和葉則伊之間不是親密無間的關係,但卻暗流湧動,晦暗曖昧。

邵聞濯看葉則伊的眼神深沉洶湧卻又極其克製。

不太對勁……

葉正初也察覺出不對,他笑著說:“小則越來越有兄長的風範了,做事也周到體貼,子晉應該多跟你表哥學學。”

鄔子晉臉皮都快抽了:“好,以後我會多跟表哥學習。”

鄔潔附和:“是啊,子晉年紀還小,尤其是進入了建築行業,該學的地方還有很多,將來結婚,也能找個門當戶對的,能互相幫襯。”

又開始暗示了。

葉則伊麵無表情,卻在心中冷笑了聲,攪動湯汁的勺子碰到瓷碗壁,發出叮當一聲。

“是該找門當戶對的,門不當戶不對,那叫高攀。”

鄔潔一聽就知道他話裏有話,現在的鄔子晉配邵聞濯,確實不算門當戶對。

但至少是強過葉則伊的,一個病秧子,又不通生意場的人情世故,風光一時罷了,還能掀起什麽浪來。

她笑了下說:“是啊,所以我從小就教育子晉,做事要識大體,要有上進心,他也很努力,今年有幸被H大評為了優秀畢業生。”

“他現在跟著你爸在集團學習,現在多學些經驗,將來結了婚,也能幫夫家好好經營管理公司,促進跟葉家的合作發展。”

傻子都能聽出來她什麽意思,葉則伊沉默喝湯,沒搭理她。

這時就聽邵聞濯淡淡開口說:“鄔少爺這麽聰明好學,將來肯定會有良配,到時候我和阿則一定會送上豐厚的賀禮。”

這話一出,鄔潔忽地笑容一頓,整桌人都停住了動作。

鄔子晉倏地抬起頭,連他都聽出了別的意思。

邵聞濯說……他和阿則?

作者有話說:

感謝訂閱,下午六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