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則伊難得露出這幅吃癟的樣子,語氣卻鎮定得很:“邵總隔半小時就要打聽一次我的行蹤,巴魯在我這兒當臥底,您給他另開工資了麽?”

巴魯訕訕地笑起來。

邵聞濯也笑:“本來有這個打算,現在還是算了,阿則的行蹤在我這都兩小時沒動靜了,他也不怎麽給力。”

巴魯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葉則伊嗤笑一聲掛斷了電話。

說好的是互相信任的合作夥伴,邵聞濯這細作都安排到他這來了。

好在他知道邵聞濯是出於好心,要是換個人,他早該不耐煩了。

江修遠沒見過這陣仗,半晌還處於「葉則伊和邵聞濯結婚了」這個消息的震驚中。

而且看樣子,邵聞濯私下麵對葉則伊時,完全不像網傳的那樣冷漠,他第一次見邵聞濯這幅樣子。

——

葉則伊回到家時,夏艾錦正準備離開,衝他擠眉弄眼:“小葉哥,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

葉則伊褪下外套:“怎麽了?”

夏艾錦悄悄往樓上瞥了眼:“你不在,老板整晚都很低氣壓。”

葉則伊覺得好笑:“他什麽時候不低氣壓?”

“不一樣。”夏艾錦撫摸下巴:“平時工作時的低氣壓是在思考,今晚的低氣壓具體表現為,不說話,不搭理人,心不在焉,平時半小時能看完的文件,他看了一晚上。”

葉則伊心說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擺手:“不是要走嗎?還愣著幹什麽。對了,早點讓師傅過來修電路。”

夏艾錦沒精打采的哦了聲。

心說老板不發話,這電路是修不好的。

葉則伊剛走到二樓,邵聞濯就從房間裏側身出來,目光沉沉地看著他:“阿則跟我助理在樓下聊這麽久,你們什麽時候有這麽多話聊了。”

葉則伊腳步一頓:“你偷聽我們說話?”

邵聞濯沉聲:“沒有。”

葉則伊狐疑地看著他。

邵聞濯沉默幾秒,麵不改色:“太遠了,沒聽到。”

葉則伊:“……”

那就是有這個賊心,隻是沒幹成賊事兒。

邵聞濯下巴指指自己房間:“床鋪好了,阿則拿換洗的睡衣過來洗完澡,可以睡覺了。”

“哦。”

葉則伊回自己房間拿了睡衣,若無其事地走進邵聞濯的臥室,在邵聞濯的注視下,繼續若無其事的走進浴室,開始洗澡。

出來時看到邵聞濯已經在沙發上躺下了,繼續讓邵聞濯睡沙發,他有點過意不去。

他走近,幹巴巴地開口:“邵聞濯。”

邵聞濯半倚著沙發,聞聲抬頭:“嗯。”

葉則伊指著大床:“你睡床吧,我睡沙發。”

邵聞濯坐直身子:“怎麽了?”

“這是你的房間,哪有讓你一直睡沙發的道理,那我成什麽人了。”

邵聞濯默默看了葉則伊一會兒,說:“以前我在你的公寓留宿,你作為主人不也是睡沙發麽,現在該換我睡沙發了,阿則忘了麽。”

葉則伊有些恍惚。

邵聞濯在他公寓留宿……他當然不會忘。

那是他高三時候的事情。

那年他從葉家搬了出來,自己租住公寓,當時那套公寓租在學校附近,經常有學校裏的刺頭來附近堵他。

葉則伊不會主動惹事,他當然知道那是葉塵羲在背後指使。

他起初懶得理會,直到有次那幾個人跟蹤他,從學校附近,一直跟到了邵聞濯常去的那個會所。

他被堵在會所門口,領頭的那位吊兒郎當:“你挺會享受啊葉則伊,這會所消費不便宜吧?你爸一個月給你多少零花錢?”

“差點忘了,你爸都不認你這兒子了,你還裝什麽大款呢?”對方語氣戲謔:“你不是來消費的吧?在這兒傍上大款了?是來給人消費的吧哈哈哈——”

葉則伊瞬間朝對方揮拳,結實的往那人臉上砸了一拳。

可葉則伊體弱,動作稍一劇烈,就開始呼吸急促,很快就被對方踹倒在地,三四個人的拳腳全往他身上砸。

葉則伊胸口悶痛,嗓子口腔都是血腥味,疼得神誌不清……

等他醒來時已經在醫院。

邵聞濯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看檢查報告:“還好都是外傷,你在學校得罪人了?”

葉則伊坐起身子,身上的傷扯得他神經都疼,他強裝鎮定,麵不改色:“誰沒得罪過幾個人,你沒打過架?”

邵聞濯掀起眼皮看他:“隻有我打別人的份,還真沒機會傷成你這樣。”

葉則伊冷嗬一聲,下床:“醫藥費改天還你。”

邵聞濯伸手去攙扶,葉則伊別開,嘖了聲:“別瞎碰,疼。”

邵聞濯歎氣:“我送你回家。”

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這是葉則伊第一次帶人回自己的公寓。

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葉則伊光著腳,把唯一的拖鞋扔給邵聞濯:“湊合穿吧。”

葉則伊家裏東西很少,沒什麽家具,最顯眼的隻有客廳裏隨處可見的立體建築模型,奇形怪狀,風格天馬行空,位置擺放得也很淩亂。

邵聞濯站在門口,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模型,有些邁不動腳步。

葉則伊回頭嗤笑:“你家裏該不會連襪子都疊成豆腐塊吧?強迫症就是瞎講究。”

葉則伊一邊冷嘲熱諷,一邊拿出箱子,把那些模型挨個收了起來。

邵聞濯也跟著一起收,看到奇特的模型,總覺得新奇要問一句。

葉則伊對這些小東西很感興趣,介紹的時候話不由得多了起來。

邵聞濯也很有耐心,他喜歡看葉則伊認真講解的樣子。

等模型都收完,葉則伊才反應過來,自己很久沒跟人說過這麽多話了,回過神時正好和邵聞濯對上視線,他這才發現這人一直在看他,頓時有些不自在。

他看了眼時間:“一點了,你是不是該——”

“外麵下雨了。”邵聞濯打斷他的話。

葉則伊一愣,走到窗邊唰的拉開窗簾,窗外雨勢很大,雨水砸在玻璃上嘩嘩作響,剛才他一時講入神了,居然沒發現下了這麽大的雨。

那邵聞濯這是什麽意思?

下一秒就聽邵聞濯說:“今天司機請假了。”

“這個點了,還下雨,車不好打。”

“恐怕是回不去了。”

葉則伊:“……”

家裏隻有一間臥室。

除了臥室裏的床,隻有客廳裏的沙發能睡人。

葉則伊進臥室把**的被子拿到客廳,扔到沙發上,又從櫃子裏拿出唯一一套還沒用過的被褥,扔到臥室**:“睡吧,明早走的時候動靜小點兒,別吵我。”

“你睡沙發?”

“不然?你這麽金貴,這沙發能容得下你的聖體?”

邵聞濯笑了:“那辛苦阿則了。”

葉則伊抱著□□熊往沙發上躺,硬邦邦說:“把門鎖緊,小心我睡覺夢遊。”

邵聞濯在門口站了會兒,看著葉則伊縮進被子裏裹成一團,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後腦勺。

他嘴角輕扯,轉身回房,倒是沒把門反鎖。

葉則伊平時睡眠很淺,伴著窗外刷刷的雨聲,這晚卻睡得意外的好。

直到淩晨,他感覺有一個力道在扯自己的被子,他猛然驚醒,和近在咫尺的邵聞濯碰了個麵對麵。

邵聞濯半彎著腰,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手指正撚著他的被角。

一瞬間客廳裏靜得針落可聞。

依稀的晨光從窗外落進來,邵聞濯背對著光,神情晦暗不明,開口時嗓音透著微不可察的僵硬:“天亮了,我該走了……阿則被子掉下來了。”

原來是給他拉被子。

葉則伊這些年過得並不安穩,總是很敏覺,他緊繃的神經這才緩和下來,哦了聲,把被子扯上去:“拉被子湊這麽近幹嘛,炫耀你的新的一天嶄新的帥臉?”

邵聞濯難得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阿則嶄新的睡顏更好看,讓人挪不開眼。”

直到聽到關門聲,好一會兒,葉則伊才從沙發上坐起來,睡意全無。

他覺得自己是熬夜加早醒,導致心率過快,心口跳得靜不下來,索性就不睡了。

那之後他跟邵聞濯的交集似乎更多了起來。

葉則伊原本不喜歡各種宴會酒會,從那以後開始不那麽抗拒,他每次都能看到邵聞濯,邵聞濯總會帶著他,溜到一些新奇的角落。

後廚,花園,酒窖,各種商品展區……起初葉則伊還表現得不情不願,慢慢變成了約定俗成。

邵聞濯隻比他大兩歲,卻仿佛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懂,會教他很多東西。

葉則伊跟在邵聞濯身邊,像個愛跟老師叫板的刺頭學生,總是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質疑。

邵聞濯總是不厭其煩,即便知道葉則伊是在故意跟他找茬。

葉則伊有時覺得他們關係還不錯,但又沒到親近的地步。

比如他們始終沒互相加過聯係方式。

葉則伊回過神,挑起眉:“沒忘,果然風水輪流轉,邵總金貴的聖體也有在沙發上糟蹋的時候。”

邵聞濯垂眸失笑。

他正要上床,邵聞濯卻拿起手機,忽然說:“我最近在觀察國外一種新型的複合材料,阿則要不幫我把把關?”

葉則伊腳步一頓:“新型的複合材料?”

“嗯,我發給你。”邵聞濯說完,看向葉則伊:“我發你微信?”

葉則伊心說我們哪有互相的微信。

他從床頭拿起手機,打開微信二維碼,麵不改色地遞給邵聞濯:“你掃還是我掃?”

邵聞濯淡定說:“我掃你。”

列表彈出新的好友信息,邵聞濯指尖輕輕撫摸過葉則伊全白的頭像。

一個微信而已,卻讓他覺得葉則伊在他的世界裏變得更加真實起來。

……他抓住葉則伊了。

收到邵聞濯發過來的資料,葉則伊點開看了一眼,立馬想起來。

這是種用於室內裝修的新型牆體材料,可降解,無汙染,綠色環保是它最大的特點。

前世,邵聞濯從國外引進了這種材料,但那時國內沒有使用的先例,為了安全起見,他花了許多時間進行研究,結果研究成果被泄露,東洲集團有人先一步搶占了先機。

後來邵聞濯雖然靠著風雨手段重新占據了國內大部分市場,但卻不是獨此一家,總歸是吃了不少虧。

葉則伊想到這,篤定地說:“這種材料將來肯定會被廣泛應用,市場很大。你做事不是一直很果斷麽,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猶豫。”

邵聞濯神情驀地一頓。

他看著葉則伊的眼神眯了下,忽然變得深沉晦暗,透出些許疑惑和探究。

葉則伊沒聽見這人回答,納悶地抬頭看去,目光撞進對方漆黑的眸子裏。

某種洶湧的執拗從他冰冷的眸底深處緩緩浮現出來,仿佛想要將人吞噬,一時情緒不清。

葉則伊愣怔了一瞬:“怎麽?”

邵聞濯緊緊注視著葉則伊,緩緩說:“現在國內還沒有人試過,阿則怎麽這麽篤定它將來能引領市場?”

葉則伊頓了下。

邵聞濯目光沉沉,一絲不落地停在葉則伊臉上,生怕錯過他絲毫的神情變化,語氣緩慢而沉重:“難道阿則是預言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