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何簡還是安然地從派出所出來了。

但是沒有承諾, 什麽也沒有,一個不算觸碰的觸碰換了一巴掌。派出所的事,時承景動了律師, 受傷的事不可避免的至少傳到了趙長平耳朵裏。時承景胸膛上的傷是不太要緊, 要緊的是他三天兩頭的不是生病就是受傷,趙長平是實在無法理解, 何以至此。

隻是趙長平的無法理解,被時承景一通電話就回了。

“苦肉計也罷, 當我病了也行,我聽的嘮叨已經夠多了,你也要來一次?”

電話那頭一聲清楚的歎息。

“就讓我痛快一回, 成嗎?”

趙長平最後隻留了一句話,“至少別再傷著身體。”時承景掛斷電話,臉黑了半天。

城中村的客廳裏, 時承景幾個來回的龍行虎步後才坐下來, 新到的沙發,讓本就不大的客廳顯得更小。

他將頭枕在沙發背上, 閉了眼睛。派出所的事,折騰了一夜, 兆飛聽餘北說了。兆飛見時承景閉了眼睛,悄沒聲地從屋裏拿了張薄毯出來, 躡手躡腳地給他蓋在身上。時承景睫毛動了一下,倒也沒有睜開眼睛, 兆飛頓住的手還是繼續。

時承景一雙眼睛下都有些發青, 嘴角破著, 這樣的事從前絕不會有, 最近成了常事。趙長平不理解, 兆飛跟餘北這樣的粗人就更加納悶了。他關了屋裏的燈,小聲走開。

以前還是隻施樂雅傷他,現在怎麽隨便冒出來個人就把他給傷了。

時承景要施樂雅離別的男人遠點,要說那是威脅,公正點說其實更像祈求,甚至比祈求還要卑微。但不管時承景是發狠的威脅還是卑微的祈求,對施樂雅都是惡言。

他在乎她身邊有什麽人?

他憑什麽?

如果她這麽做了,那個人會不高興,那麽她隻會偏偏那麽去做。

最後一天的假期自然是沒了,何簡已經從派出所出來,這場不愉快開始的莫名其妙,結束的莫名其妙。大家都從郊區回了江城,各回各家。施樂雅還欠著何簡一頓大餐,傍晚的時候倆人出現在一家傳統的中餐廳裏。

餐廳收費不低,客人自然不多。菜精致,也自然上得慢。何簡臉上受過一拳頭,臉頰下腫了一塊,所以施樂雅訂的是包間。

很安靜,隻有流水的滴答聲,窗台邊的植物上繚繞著水霧。

昨晚的事說到底也不知道是何簡該給施樂雅道歉,還是施樂雅該對何簡抱歉。隻是施樂雅能跟他出來見麵,何簡就知道施樂雅沒在因為這件事情怪他。

“你的臉該塗點藥。”

“這點兒,沒事,小事。”

“24小時後,熱敷一下吧。”

“好,回頭就熱敷。”

服務員陸續開門堆進來幾道前菜,菜品花樣都很新穎。服務員介紹菜品,也就填充了安靜裏的尷尬。

“這道是我們店做了30年的招牌菜,二位請慢用。”服務員笑得滿麵春風。

菜吃了幾道,施樂雅還叫了果酒,酒味很淡,但喝下後,兩個人的臉上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紅暈。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江城?”

施樂雅搖搖頭,“我一個人能去哪。”

“想過出國嗎?”

“……出國,沒想過。”

施樂雅笑了一下,黑眼睛裏的亮光明晃晃的。施樂雅知道何簡為什麽這麽問,垂了眼睛。高中的時候,家裏的規劃是高中畢業後去M國,但是那時候有父母在,那時候出現在她麵前的還隻會是笑臉,任何人都對她和善。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受過欺負,受過委屈,沒受過就以為世上沒什麽委屈。

施樂雅輕皺著眉毛,抿了口果酒進嘴巴裏。

“你怎麽就一個人了,我不是人?”何簡調笑,“你以前是想去M國學鋼琴我記得,咱們可以一塊兒過去,住的地方包在我身上,學費其實還好,……”

何簡介紹著那邊可以賺學費的方法,施樂雅手上的果酒一點點減少,看著何簡的眼睛裏,茫然中帶著點對美好事物向往的歡喜。

隻是何簡說的事太遙遠,遙遠地她從沒有想過。也隻把何簡說的那些當成一個美好的故事了。何簡的規劃裏,她在那邊幹什麽,她就像真看到了一個自己坐在異國他鄉的教堂裏彈鋼琴。

“別隻是笑啊,我是說真的,考慮考慮?”

施樂雅抿著唇,點點頭。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沒有。”

“小雅,”

“嗯。”

施樂雅等了半晌,何簡垂頭笑了,“……沒,沒什麽。”

兩個人說話間,施樂雅已經喝了滿滿一杯果酒,跟何簡坐上車子的後排,施樂雅才感覺到胃裏難受,腦子裏也難受。

這一頓飯其實是為了昨晚的禍事而存在,但兩個人誰也沒有提昨晚。施樂雅知道何簡的一堆美妙藍圖是什麽意思,何簡太明白人的自尊心,他是在告訴她,想要逃脫時承景,或許隻有離開江城。

她也知道,但是她沒有地方可去,何簡說的那個地方如今也太遙遠。

她曾經就勇氣十足地踏入過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環境,所以當初懷著多麽美好的願望去的,後來就帶著多少悲傷再回來。

她害怕了。她也沒有什麽遠大前程要去實現,她隻想安安穩穩地等著周姨回家。至於那個人,或許可以不理,不看,不想。

施樂雅的心已經無可避免地變窄了,被幾年的黑暗,被幾年的冷暴力,被時承景的自負專.製。這樣的經曆或許就算換一個比施樂雅的堅強更堅強的人來承受,結果也並不會比她更好。

代駕將車子一路駛去城中村。

一杯果酒於何簡是無所謂的,施樂雅難得喝一次就夠嗆。車子到小街裏的時候,施樂雅抱著自己都快睡著了。

昏暗的車廂裏,施樂雅乖乖的把自己擠在車門上,何簡試過幾次,也沒能讓她願意過來靠他的肩膀。

何簡看著施樂雅安靜的睡顏不動,最後在代駕等不及的頻頻回頭下,才不得不把人摻下車。

何簡不知道家裏沒人,囑咐施樂雅回家讓周姨泡點蜂蜜水給她解酒。施樂雅似乎一個字沒聽見,暈暈乎乎地把門打開,就要他回去。

何簡站在門外,門裏施樂雅單薄的身體披著他的外套,“你回去吧。臉上記得敷一下,敷了好,你,何簡,”

“謝謝。”

施樂雅身子有點搖晃,沒了一慣深入骨子裏的安靜、端莊,也似乎沒了顧忌,“謝謝你,給我撐腰。”施樂雅在門裏彎起嘴角,“要是你以後不去M國就好了,我們可以經常一起吃飯,有你這個朋友,很幸福。我們還沒去學校門口吃小吃。”

門口的廉價感應燈滅了,施樂雅在昏暗裏掉下一滴淚,莫明的悲傷,下一刻不要任何回應的進了門裏,把門關了。

何簡即使跟時承景打起來了,也沒有讓同事們知道時承景跟施樂雅到底是什麽關係,何簡也從來不問什麽讓施樂雅難以啟齒的事。

吃飯的時候,他沒問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隻是告訴施樂雅可以去M國,告訴她未來其實還有很多可能。

這世上,除了周姨,除了曹醫生,這是施樂雅收到的最大的溫暖。

何簡什麽也不鄭重其事地說,但施樂雅記得他的“撐腰”。

門扇的聲音讓滅掉的感應燈又亮了起來,何簡對著門板站了好一會兒才走。

施樂雅在家裏迷迷糊糊地打轉,幾乎忘了周姨不在家,燈打開,放了包,肩膀上的外套掉到地上。是何簡的外套,施樂雅皺了下眉毛,撿起來就朝門外走去,穿過院子,打開大門。

何簡當然早走了,但施樂雅不知道,迷迷糊糊走出巷子,到巷子口,小街上空空如也,隻有梧桐樹在夜風裏飛絮。

樹下的石頭冷冰冰的,施樂雅卻坐下了就起不來,眼皮沉得打架,合在一起就再掀不開。這條小街往右出去就是店鋪排列的老街,往左就是一條一條的住宅巷子。白天路過的人不少,夜裏就沒什麽人,夜越深,人就越少。

施樂雅迷糊得不知危險,身上的酒氣招來了危險。

“美女,美女?”

“呀,這是喝了多少。”

“跟哥哥們再玩玩去?”

施樂雅垂著頭,一縷發絲滑在臉頰邊,兩個男人朝她靠近,其中一個已經忍不住伸出手去,腳下卻突然砸來了個東西,嚇得兩個人就差從地上蹦起來了。

倆人同時肩膀一聳,跳著腳躲開了地上手機砸碎開來的碎片。本來幹的就是不恥的事,這砸過來的東西還這麽不計成本,兩個人嚇得連來人啥樣都沒及看清,拔腿就跑。

先前時承景在沙發上坐著就睡著了,一直睡到剛剛被餘北叫醒。兆飛在監控裏看到巷子口停了車,施樂雅被一個男人送到門口。男人走了一會兒後,施樂雅又從屋裏出來。走路走得搖搖晃晃的,看起來不大對勁,兆飛趕緊叫了餘北來看,結果走出巷子的人,走了就沒回來,餘北才把時承景叫醒了。

時承景胸口上還有傷,把人打橫抱在懷裏,施樂雅的頭就耷拉在他的傷口上。一陣針刺的痛紮得他臉色鐵青,餘北跟兆飛隻是老實跟著,拿著老板分屍了的手機,看他臉色不對,以為是因為剛才巷口的事。

幾個人回來,走到施樂雅家的門口,施樂雅出來時沒有關上的門扇早被風帶上了。

施樂雅身上沒有掛包,輕飄飄的衣服就算有衣兜也明顯沒有裝東西。時承景抱著人直直進了隔壁的門,把人放到**臉色才好起來,卻看到施樂雅懷裏抱著件東西,是件男人的衣服。

時承景下頜動了動,將那衣服從施樂雅手上拽了,一把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裏。

何簡的外套,他認得。

要討施樂雅高興,如何討?沒有承諾也把人給放了,白挨了這一下,施樂雅倒轉臉就跟何簡去吃飯,還喝了酒。

時承景心底衝上一股氣,眼睛一瞬發黑。

房間裏門沒有關,門扇被敲響,餘北走進來。“需要找人幫忙嗎?”

這屋裏隻有三個大男人,餘北倒是想得周到。時承景閉了閉眼,回頭。施樂雅就躺在**,餘北的眼睛一點不敢往**瞥。餘北這微妙的神情倒讓時承景情緒寬慰了些。

至少人現在躺在他的**。

“弄點兒,酒後養胃的藥。”

“好。還要不要別的?”

餘北試著問,時承景不耐煩地揮了下手,餘北知道他這是要親手照料了,隻得麻利地走了。

從餘北眼神裏得到的滿足,時承景已經不再計較施樂雅是跟誰在一起把自己搞成這樣。

時承景換了個方向,一把將人抱進浴室,放在盥洗台上。施樂雅身上多餘的外套已經脫掉,高大的男人拿熱水浸了張毛巾,極不嫻熟,也把施樂雅的臉仔細擦幹淨了。

不知道是不計前嫌,還是他已經忘了,那隻扇過他巴掌的手也被他用少有的耐心擦得幹幹淨淨。

那雙看到他就倒退的腳被泡進新注進盥洗盆的熱水裏。

施樂雅的腳長得秀氣,腳趾一根一根白得像蔥段,花苞似的輕輕蜷著。如雲末羨慕的一般,長得好的人,真是從頭發絲到腳指尖都長得好。

男人的大手握住了那細瘦的腳,熱水在他的手指上聚集起細細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