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雅的茫然和往常不一樣了, 時承景明明知道。他抱著一種僥幸像往常一樣,也希望施樂雅像這一個月以來的任何一天,會乖乖吃東西, 眼睛隻有在看著他的時候才會聚焦, 隻聽他的話,隻受他的安無撫。

一個從不碰寵物, 從不溫柔,從不浪費心思在人身上的人, 莫名其妙就習慣了這一個月的生活。

才一個月他就被依賴成了本能。

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在讓一個冷漠慣了的人上癮,沒人知道。現在突然拿走,於他又會是什麽樣的體會, 沒人知道。

施樂雅把粥碗打翻,嚇得李姐心驚。冬天,東西涼的快, 李姐就舀了滿滿一碗, 粥剛從碗裏出來還很燙,通常喂施樂雅都是先舀最表麵的, 再在勺子上吹吹進口,這樣每一口粥都是溫熱的, 到最後也不會涼,口感不會變差。

第一次喂, 李姐這麽解釋了,時承景就每次由著李姐盛得滿滿一碗, 他再慢慢喂。

粥潑了時承景一身, 李姐慌得不知所措, 餘北已經立刻幫著時承景將西裝外套脫掉, 端碗的手上也潑了一片。

“這手上可不能這麽使勁抹, 快點去用涼水衝衝。”

一時慌亂,李姐支配起了餘北,時承景隻是看著**用驚恐的神情看他的人,眉頭一點點壓緊,由著兩個人把他推進洗手間。

掀翻碗不是施樂雅的本意,施樂雅從來沒有做過傷害人的事。李姐驚到了,而她自己也是嚇到了,心裏受到觸動,心底裏悲傷的情緒立刻湧了上來。她開始流眼淚,開始腦袋恍惚,便又開始緊捂著腦袋。

她手掌上纏著紗布,因為她手心裏被自己掐出的傷,但是她不知道。

李姐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拿了毛巾,正擦地上的粥,抬頭看見施樂雅哭了,慌得把包了粥的毛巾一起扔進了垃圾桶,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安慰施樂雅。

“太太,太太,董事長馬上就來了,你可不能再傷著自己了。”

李姐隻當施樂雅是看不見時承景又不安了,施樂雅一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更是情緒激烈起來。

她害怕見他,但是隻有那個人願意放過她了,她才能回家。有錯的是她,周姨沒錯,她應該求得他的原諒,求他不要再跟她們計較。

施樂雅糊塗了一個月,這一個月的事她無知無覺,但因低血糖暈倒在煤氣下以前發生的事,她記得很清楚。

“我要找,時承景,我找時承景,”

施樂雅開口,她這一說話,李姐愣了一下。相處一個月了,李姐還從來沒有聽到過施樂雅出聲說話,更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清醒,李姐又驚又喜。

“我找時承景……”

施樂雅聲音不小,洗手間嘩嘩的水聲裏也能聽清她要找誰。她太久不說話,兩句話出口已經咳嗽起來。

“好好好,我給你找,你先喝點水,”

“你告訴他……我不要了,你告訴他……我什麽都……不要了。”

施樂雅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在咳嗽中斷斷續續地說話。李姐又是高興,又是替施樂雅拍背,又轉身倒水,倒沒管她說什麽,隻哄著施樂雅要她先喝水。施樂雅還果然配合地喝水,李姐看著開心高興得眼角都擠出了笑紋。

時承景出來的時候,施樂雅正一雙手捧著由李姐扶著杯底的水杯喝水,聽到腳步聲,她從杯子上抬眼。隻要她喝水,就會替她找來的人已經出現在視線裏。

施樂雅連自己能看見了的意識也沒有,她隻知道那個人在靠近,她不能再放過他好不容易出現的機會,再一等幾個月。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施樂雅,”

“我說,我不要了,都不要了。”

施樂雅渾身都在發抖,時承景隻是抬了一下手,她像躲什麽極恐怖的東西,將自己往病床後縮。

“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占了你的,時間,我不該占,所以我不要了,你也別再,要我還……”施樂雅蹭在枕頭上往後退,動作是躲避,神情卻似乎生怕激怒麵前的人。

施樂雅恐懼的小心翼翼,渾身的顫抖意味著什麽?

時承景皺緊眉頭,皺出一種無辜的神情。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施樂雅還躺在他懷裏熟睡,沒有他給她喂飯喂水她甚至都要活不成。乖乖的任他牽著在跑步機上散步,乖乖張嘴任他親。

這種柔軟的生活時承景從沒有體驗過。

施樂雅磕磕絆絆說的是什麽事,時承景很清楚。這一個月經曆了那麽多事,為什麽隻偏偏揪出這些?

過去的對和錯,回不了頭,也究不清,要究起來也太難纏、複雜,一堆破事。他會和她複婚,今後讓她就留在海城,如果她不願意,以後就不再回江城了,老太太也不用她再接觸,他們自己好好生活。這是時承景的打算,是他一輩子不願意理會婆婆媽媽的心,最簡單直接、自以為是的打算。

多餘的話時承景也說不出口,他也不會什麽甜言蜜語。手背燙得一片通紅,但他沒有半分脾氣,他讓自己看起來盡量溫和,再次朝施樂雅伸手,“這些事以後別再提了……”

施樂雅驚恐地側開臉去,躲過了時承景再次伸來的手。

施樂雅一雙眼睛看著人,身體卻一退再退。病床不太寬,李姐害怕她掉下去,趕緊去她背後扶,施樂雅卻驚恐地不知道該往哪躲。施樂雅的情緒要恢複到正常還有時間,她像一隻受到傷害的弱小動物,害怕了隻會用一雙手抱著頭,蜷縮著身體。

施樂雅情緒明顯激動,有過先前的事,餘北也沒有一顆婆婆媽媽的心,體察得到時承景的異樣,餘北立刻摁了呼叫器。這邊的事醫生不敢怠慢,病房裏立刻一屋子人。

時承景身上隻有單薄的襯衫,手背被燙得通紅一遍很顯眼。有醫生發現,也看到了椅子上李姐沒來得及清理幹淨的粥,醫生猜到了怎麽回事,勸去擦點燙傷膏。

病**的人恐懼時承景,恐懼李姐,卻似乎將救命稻草又轉移到了醫生身上。時承景麵色無光,轉身出了病房,餘北拿了先前放在沙發上的大衣跟上。

醫院VIP部很安靜,到處的走廊都寬闊明亮。時承景在一間診室裏擦藥,把衣服送來就不見了的沈遠突然出現。

“董事長,老太太來了。”

時承景暗沉著的臉不明臉地**了一下。

“已經到醫院了。”

時承景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手背上亮晃晃塗著厚厚的一層藥膏。不等沈遠說清楚,已經大步朝病房去。

“剛才你死哪兒去了。”

“要出大事了。”

沈遠苦著一張臉,北餘已經不理他,緊跟著時承景去了。

這一個月時間,時承景在施樂雅身上費了多少心思,恐怕沒有人能比沈遠和餘北更清楚。隻是他這樣的心思於施樂雅到底是好是壞呢?

餘北對時承景隻有百分百的崇拜和服從,不會質疑。沈遠不敢對這件事參言,就算是趙長平也隻能無話可說。

時承景的兢兢業業,宵衣旰食從來都隻為興業之興衰。在他身邊的人也早習慣了他這樣的生活方式,也想當然地以為和他建立了夫妻關係的人習慣於這樣的生活方式。

但是事情一步步到了今天,越來越成了一個結得太亂的結,怎麽解,著實是個難題。

離婚,結束這種扭曲不健康的婚姻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當事人大概是從未這麽打算。

時承景一聽老太太來了,隻是擔心老太太會對施樂雅做什麽,卻萬萬沒料到老太太能跟他來這一手。

病房門閉著,老太太站在門前與主治醫生談話,她的身邊還有幾個人,其中一個是時承景認識的周姨,一個是時承景不認識的曹醫生。

“轉院也行,她現在的情況有親近的人在身邊照料是最好的。”

“誰同意了轉院。”

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砸過來,病房門口幾人同時轉頭。時承景大衣深沉,臉繃得像鐵板,龍行虎步的過來,衣擺帶著風。

周姨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兩行眼淚掉下來。施樂雅結婚,曹醫生希望見見時承景,但一次又一次,終無緣得見,今天是第一次見。施樂雅開煤氣自殺,眼睛複明,糊塗的連喝水也不會,被時承景帶來了海城,這些事他們也是今早才知道。

“我同意的。”老太太麵對怒氣衝衝的人開口。

“你手伸得太長了。”時承景黑沉著臉,話說的幾乎是咬牙切齒。

隻有老太太不害怕他的咬牙切齒,“還想鬧到什麽時候?人家跟你離婚了,你有什麽資格把人帶到這兒來?你們離婚了你不清楚嗎?”

“沒有!”

“別再固執了,把人還給人家,她有家人,有親人,哪用得著你這樣。”

“不過是個保姆。”

祖孫兩個對峙。

周姨總算被這句話點醒,眼睛裏的淚更豐富了。對她是個保姆,還是個有罪的保姆,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兒子,就不管施樂雅的死活。

所以她今天來贖罪了。

周姨抹了把臉上的淚,突然就朝時承景撲了上去。周姨想來個魚死網破,但是她忘了她想襲擊的對象是從來保鏢隨身的人。

餘北身手敏捷,攔周姨這樣的襲擊很容易。

周姨就對餘北打罵,連曹醫生也拉她不住,而曹醫生似乎也不太想拉住。施樂雅是複明了,於他聽來是因禍得福,但是這樣的事,實在太過於難以接受。

時承景就站在餘北身後,餘北就是時承景的臉麵,他挨一個老女人的打,這種樣子實在太難看。

老太太會不顧忌時承景的顏麵,當著醫生,當著這些外人說這麽些話,她是豁出去了,但也不是這種豁出去。老太太朝身邊支了一下下巴,薑嬸不得不上去勸阻。

薑嬸是去勸架,而周姨老早就記恨上這個刻薄女人了。這個曾當著她的麵就敢對施樂雅指手畫腳的女人立刻成了比餘北更好的報仇對象,周姨拉著薑嬸就動手。

薑嬸礙著人太多,隻是躲,不敢太過份,結果周姨在拉拉扯扯間朝著薑嬸的臉上就正正甩去了一個耳光,“啪”的一聲,打得十分響亮,這一耳光重的薑嬸的臉霎時紅了一半,五個手指印看得清楚。

薑嬸從來就不是個吃素的,在時家,也是仗著和老太太娘家千絲萬縷親屬關係,作威作福了一輩子,還從沒受過這種氣。薑嬸氣急了反手就要還回去,結果高高揚起的巴掌被一隻硬邦邦的手截住,回頭一看是時承景。

薑嬸被時承景冷硬的眼神震得一愣,她這少了一半戰鬥力。周姨那邊正眼熱,又甩過來一巴掌,著著實實落在了薑嬸另外半邊臉頰上。

作者有話說:

薑嬸:承景啊,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樹樹:所以教得這麽狗,那兩巴掌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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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們的關心收到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