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三、太子之難

天光黯淡,天地一色,銅黃小爐裏燒著烏欖核,淡青火焰跳躍,漂亮得不像話。

尋常人家自然是燒不起這東西的,而且也不會用烏欖核來燒,青焰說不上有多華麗漂亮,但體現一個金貴。

就如大殿裏幾人才能環抱的金絲楠木,這些金絲楠木有亮如黃金的天然花紋,煌煌然若爪龍金鱗,蟲蟻不食,曆經幾百年而不腐,上有奇異香氣,提神醒腦。

皇上默默摸著這些光滑的柱子,太子跪在他腳前一步,頭捂在地上,太監宮女都退了出去,大殿裏空****的。

“你知道麽,這些楠木比同重的黃金還要金貴,要從嶺南、蜀中等地跋山涉水,不遠千裏運來。”皇上聲音很平淡,就像平常,不帶起伏:“不上年頭的楠木沒有金絲紋路,上年頭的楠木重幾千斤,那些險惡地方山高路陡,深溝險箐,幾千裏運這樣一根木頭到京城來,耗資錢無數,役工死傷一路!

所以每次朕開口要那些木頭,四處地方都有來表,說朕勞民傷財,勸朕以其它木頭代替。”

“可朕每隔幾年都會要,你知道為什麽嗎?”皇上問。

太子捂著頭不敢說話,聲音有些顫抖:“兒臣.....兒臣愚昧。”

皇上冷著臉:“因為朕每次都會先要得多,然後答應減免,有時半數,有時四取一;但其實減免之後,才是朕一開始想要的數!

這樣一來,他們就會說皇上體貼百姓,為民著想,百官就會改參本為奏頌,百姓就會感恩戴德。

這樣一來,百姓心裏感激,可終歸死了人才會害怕皇帝,害怕朝廷,不敢輕舉妄動!”

“你懂這道理嗎!

皇家不是不能讓,而是讓了也要讓天下人歌功頌德!讓天下人害怕!”皇帝重重的說:“嗬嗬嗬......你要是懂這些道理,就不會幹出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來,逆子!”

他語氣越來越快,說到最後,有些輕微喘氣。

“你以為你在做什麽?打壓異己?鞏固自己權勢?你以為什麽異己!

腦子裏想的不同於自己便是異己?和你說不到一處就是異己?那天下人都是異己!

照你這麽想,那些阻撓朕運金絲楠木的官員,那些害怕朕的萬千勞工,豈不是全是異己!他們到最後為何乖乖聽話,還對朕歌功頌德,啊!你這豬腦子!”

皇上怒色用手指著匍匐在地的太子,“你懂什麽是異己嗎?就敢這麽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動搖江山社稷者才是異己!現在,你這逆子就是朕最大的異己!”他說著重重踢了地上的太子一腳。

這一腳踢到額頭,太子疼得驚呼一聲,跪伏在地,不敢出半點聲音。

“你平日那些小動作,你以為朕不知道?克扣王府的供奉,你以為朕不知道!”皇上語氣越來越重:

“當初朕隻是在想,你還年輕,你還不懂......”他邊說邊搖頭。

“等你見了些世麵,自然眼界就會開闊,不會斤斤計較與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朕讓你跟隨楊洪昭南征,想讓你去看看世麵......

嗬嗬嗬......可到頭來,你這逆子怎麽看的!

幾百條船,無數輜重,國庫百萬銀兩,就是你去南方看一眼的代價!”

皇上目光如劍,冰冷銳利:“可你是太子啊,太子.......

誰讓你是太子呢!

滾回東宮去吧,此事對外朕會算在你那太子府詹事頭上,今年朕不想見你,你也別想出東宮,東宮自此沒有供奉,直到朕揮師攻下南京道前......”

“多謝父皇,多謝父皇!”太子已嚇得涕泗橫流,連連磕頭,然後急匆匆退了出去。

“你說.......”何芊小心的環顧四周,見沒人才低聲接著說:“你說發生這樣的大事,皇上會不會一氣之下廢了太子?”

李星洲一邊給小姑娘翻烤靠兔子,一邊笑道:“當然不會。”

“為什麽?他勾結外敵,還欺君罔上。”何芊嘟嘴道,漂亮的臉蛋凍得紅彤彤的,李星洲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好久沒見詩語了。

“皇帝大概有心了,但不會立即有變化。”李星洲明白,太子畢竟是太子,景國要打仗,這時候要是皇帝有動太子的心,必然是一場朝堂動**,對外用兵,內部卻不穩,他冒不起這樣的險。

“有心了,那就是以後還有可能?”小姑娘湊過來問。

他點點頭,然後好笑的說:“別過來,小心燙著你。”

“哦,那......那我說完萬一,萬一太子要是被廢,你......你會繼皇太孫嗎?”她好奇的問,眼珠裏閃著光。

李星洲被她問得一愣,把手中的兔子放下又拿起來,笑著為她撣去劉海上的灰屑:“或許吧,以前我都沒想過這些問題,不過現在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發現或許還真會有那麽一天,哈哈哈.....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

何芊一邊給金黃的漂亮兔子刷蜂蜜一邊道:“我隻是想想,有點害怕,皇上那麽可怕,以後你要是成了皇上,會不會也變得那麽嚇人。”

“哈哈哈哈......”李星洲大笑,心中悵然,到這個世界,已快兩年,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要麵對這樣的問題。

權力是什麽他心裏有數,所以他甚至不敢給小姑娘肯定的回答。

“你見過皇上幾次,為什麽說可怕。”

“我......”小姑娘吞吞吐吐,臉蛋突然變得通紅:“我來江州之前才見過呢,父親帶我去的,皇上皇後都在,還在宮裏吃了飯......”

李星洲點頭,沒有多想,何昭能有此待遇並不奇怪。

如果德公、塚道虞象征著舊一輩權臣,那麽開元府尹何昭必然就是新一代權臣的代表,權力交接之中,何昭必然是不可或缺的。

或者可以說,幾年之後,何昭就是如今的德公,而新舊兩輩權力交接,將在他們手中完成,皇帝召何昭吃飯,並不奇怪。

“皇上宴請你爹也合情合理。”

“不是.....是,是皇後娘娘請的......”何芊小臉更紅,低聲道:“不是請我爹,皇後娘娘是請我的,爹爹陪我去......”

李星洲頓住,突然反應過來小姑娘為什麽臉紅,怪不來何昭放心自己寶貝女兒一個人在江州待那麽久,他就是不放心也不行,小姑娘長大了,他必須為她的未來考慮。

不得不說,何昭是一個表麵粗獷,卻內心細膩的好父親。

他那麽聰明,一點就明。到現在,來到這個世界快兩年,不隻他在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在改變他,每站高一步,心境總有些不同。

軍器監少監,平南郡王,新軍指揮使,鴻臚寺卿,京北轉運使......每一次,心境都會變化,他忽然大笑起來:“你怎麽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