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破窗(二合一)

十月十五日,天空開始逐漸放晴,空氣中彌漫著寒意,冬天已經來了。

大名鼎鼎的平安王來到江州已過去一個月,可除去每日掃大街,擦牆,收羅垃圾,他就單純遊手好閑,帶著穿著奇怪的士兵在街上閑逛。

起初還有人慕名來看看少年英雄平南王是什麽模樣,慢慢的,也沒人看了,因為大家都心裏清楚,這平南王隻怕聰明都在打仗上,哪會治世啊......

這種例子也不少見,有些人搖頭歎息,有些人嘲笑幾句,總之都不是什麽好話。

前兩天,他又因為看不順眼,拆除兩處路邊的茅廁,拆了一處礙眼的荒院,除此之外,毫無作為。

蘇州戰神李星洲,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傻子形象,人們也想起他之前京都大惡的名頭,將他那時所作所為與現在聯係起來,證明他確實隻是凶悍暴戾,其實沒什麽智技,等到很多人認可。

外麵如何,李星洲並不在乎。

反正也閑著無事,事情已經按照計劃進行,這幾天他便帶著何芊逛了逛江州城,問她什麽時候回去,她就說等她玩夠了,她什麽時候玩呢?不知道。

不過每次出門都要帶上五六個護衛,因為江州依舊很亂,小偷小摸、打架鬥毆隨處可見,行凶殺人的事也不少。

每次出去,人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表麵恭恭敬敬,但人一走開,就開始竊竊私語,偶爾還能聽到笑聲。

何芊好幾次氣得臉蛋通紅,氣鼓鼓的像個小蛤蟆,要不是李星洲攔住,她估計都要動手了。

他卻不以為意,這些都在預料之中。

江州這種情況,在後世也有很多類似的例子,哥倫比亞,菲律賓,底特律等等,犯罪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幾乎沒有任何城市能從這種犯罪環結中擺脫出來。

但世事總有例外。

何芊二哥何煦待了兩天就要繼續北上,他遊曆多年,見多識廣,倒是跟李星洲聊了些有趣的事情。

說得最多的無非是蒙古諸部族,因為大多數時候,他就是與蒙古諸部做生意的。

他說蒙古諸部以前在遼國統治之下,本算安分,可如今遼國被女真大敗,幾個強大的部族開始聲稱自立,遼國皇帝也管不過來。

而且他還說到蒙古有很多古老又野蠻的習俗,比如說搶親的習俗,用子女和別人換牛羊等。

如果看上漂亮的貴族女子,隻要能夠打敗他們的親友,就能搶回來作為妻子,而且打起來就是要見血死人的。

搶婚啊,李星洲點頭。

曆史和事物都不能隻單純以對錯去評判,搶婚確實古老又野蠻,但說到搶婚,蒙古的崛起,擴張,壯大,最後巔峰時期東起朝鮮半島,西達波蘭,北到北冰洋,南至太平洋和波斯灣,占據幾乎全部亞洲,大半個歐洲囊括其中,阿拉伯世界隻有馬穆魯克王國苟延殘喘。

而這些的開端都是一次搶婚......

說到這些,李星洲不由噓唏,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蒙古會以何種姿態展現在自己麵前,但如果它照常崛起,那麽如何應對就是大問題。

古代的戰爭往往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

因為即便距離比較近的大規模戰爭,比如抗日戰爭也隻是打了八年,朝鮮戰爭打了三年。

即便像朝鮮戰爭那樣,對抗十六國聯軍的戰爭也隻打三年,很大原因和核武器的出現是有關係的,在兩大超級大國核威懾之下,世界性的大戰不會打起來。

也正因為核威懾,二十一世紀之後的戰爭不再有沒有底線的戰爭。

但在古代,春秋之後,戰端一起,就不存在什麽底線了。

比如蒙古滅西夏的戰爭,戰爭打完之後,西夏人口銳減百分之百十五!

即便抗日戰爭時期,戰爭動員率也隻有百分之四多一些。

意思就是一百萬人口,出四萬多軍隊。而最厲害的蘇聯,戰爭動員率也隻能到17.5%左右,一百萬人口,出17.5萬軍隊,那樣的戰爭已經慘烈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可在如今,沒有熱兵器,血肉之軀相搏的年代,西夏打到85%的人口死亡,足見戰爭慘烈到什麽樣的程度。

而更加慘烈的還是宋朝與蒙古之戰。

蒙古擴張的過程中,在西方戰場,歐洲也好,俄羅斯諸國也好,乃至阿拉伯世界也罷,幾乎都是一觸即潰,戰爭進行及其迅速,而大量銳減人口死於蒙古破城之後的屠城。

蒙古三次西征,滅掉的、打敗的無數國家,擴張了大片領土,前後隻用了二十年左右。

可蒙古與宋朝的戰爭,卻持續了足足四十五年。

很多人想必是無法想象的,四十五年間的大規模,高劣度戰爭之下百姓如何生存?普通人如何活著。

想想八年抗日戰爭,再對比四十五年宋元之戰,就明白古代戰爭能殘酷到什麽樣的程度。

不同於西線戰場的大規模人口減少於屠殺,宋元之戰中大多數人口都是死於戰爭,正規軍隊也好,民兵也好,自發組織的義軍也罷,雙方都死傷無數,大量人口銳減。

打到後期,元朝也打到改了屠城的老傳統,但凡隻要主動投降的城池,一律善待城中百姓守軍。

因為不是這樣,實在打不下去。前前後後拉鋸十代人左右的戰爭,而且一直到戰爭末期之前,並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樣,宋朝被按在地上摩擦,而是土地你奪過來,我又搶回去,再奪過來,再搶回去。

長時間高劣度的拉鋸戰。

人活得不像人,平均壽命不到四十歲,長江沿岸,襄陽、樊城,到處橫屍遍野,千裏無雞鳴,萬裏無人煙。

那種高劣度戰爭,李星洲想都不敢想,也不想見到。

但如果蒙古真的崛起,他也沒辦法阻止。

因為蒙古是先向西擴張,鐵騎踏平俄羅斯,歐洲,然後征服阿拉伯世界,滅金、西夏、朝鮮半島,最後才集中主力對付南方宋朝。

到那時候,蒙古國已經有橫跨歐亞,征服阿拉伯世界的超級體態。

他能如何阻止蒙古征服世界?

北麵有西夏、金國、遼國阻擋,西麵有大理,白夷,還有喜馬拉雅山脈阻隔。再者景國少馬,沒有馬,就沒法長途奔襲,人家走一個月的路,你能走一年。

李星洲想著想著,忍不住感慨歎氣,活著也不容易,怎麽這麽多煩惱?女真還沒應付完呢,又要想著蒙古了.....

之後,李星洲親自去渡口送別何煦,還送了他一百兩銀子。

同時囑咐讓他多打聽些蒙古部族的事,回來的時候順帶告訴自己。

何煦欣然答應,隨後辭行北上。

十月十六日晚,空氣微寒,李星洲和何芊在小院裏吃火鍋,日子倒是舒適愜意,因為小姑娘在,他就換了果酒。

何芊一邊涮羊肉,一邊道:“你天天這麽閑,就不怕到時候皇上怪罪你嗎?”

李星洲搖頭笑道:“你瞎操心什麽,這是我的事。”

“我.....我就愛瞎操心!不行麽。”

“行,誰還能攔著你何大小姐啊。”

“哼!”何芊得意,然後反應過來:“你還沒回答我呢。”

“放心吧,我早就對策。”李星洲一邊吃肉,一邊道。

“對策?你天天這麽閑,哪有什麽對策。”何芊不信。

李星洲一笑:“再過一個月你就知道了,要是想看就住下,反正山莊裏廂房多的是。”

“好啊好啊!你這麽求我,那我就住下了.....”

“我幾時求你了。”

所謂凡事皆有例外,像江州這樣的混亂之城,還真有人能治理過。

大名鼎鼎的代表就是紐約。

提到M國,若是問哪個城市亂,肯定有很多人能舉出例子,底特律、巴爾的摩、聖路易斯等等。

但是很少有人會想到紐約,或者想到它曾經是美國最亂的城市,在八九十年代,紐約亂到每天都會出人命,街頭搶劫、鬥毆、小偷小摸更是家常便飯,真是無日不打,無日不殺。

街道上又髒又亂,垃圾滿地,牆壁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塗鴉。

曾經有知名科學家坐地鐵回家,結果在地鐵上莫名其妙被人打了悶棍,造成失明,從此告別研究生涯。

八九十年代,紐約亂到這種地步的城市,幾乎已經無可救藥,政府和警察頭疼不已,又毫無辦法。

而且紐約和底特律是不同的,底特律的亂很大程度在於m國政府懶得管了。

因為底特律破產,管了也沒收益,隻會白花錢,窮得懶得治,就隨它吧。

紐約不同,作為世界第四大城市,紐約每年都要為M國帶來數不清的財富,這樣的城市,豈能放手不管!如果它繼續亂下去,對整個M國也是巨大打擊。

可想管也沒辦法......

就在這時候,紐約警察局長和政府人員想到了谘詢心理學家,最終製定出拯救紐約治安的方案。

方案就是打掃街道,清理塗鴉,擺設大量垃圾桶,不允許亂丟垃圾,不許逃票。

當初一度驚世駭俗,成為笑話,警察不抓人去打掃衛生?

可慢慢的,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幾個月之後,隨著城市越來越幹淨整潔,犯罪率開始穩步下降,秩序逐漸回歸。

事情走向令人大跌眼鏡!

然後,警察開始著手抓那些犯小事的人,比如逃地鐵票的。

結果發現每七名逃票的人中就有一名是通緝犯,二十名中就有一名攜帶武器。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警察查獲抓取罪犯的效率大大提升,治安更加向好。

這樣的治理之下,到二十世紀末,紐約徹底打破了犯罪環結,使惡性循環無法繼續下去。紐約犯罪率連年下滑,秩序再次恢複。

很多人都驚呆了,警察局長不過是打掃衛生而已!可就是認真的打掃衛生,最後拯救紐約於水火之中。

其中的道理是心理學者給出的治理策略——強大的環境暗示對人心理的影響。

心理學上對此有著非常非常多的研究。“一棟房子如果窗戶破了,沒有人去修補,隔不久,其它的窗戶也會莫名其妙的被人打破;

一麵牆,如果出現一些塗鴉沒有清洗掉,很快的,牆上就布滿了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東西;

一個很幹淨的地方,人會不好意思丟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現之後,人就會毫不猶疑的拋,絲毫不覺羞愧。”

這就是“破窗效應”。

即便是一個象征雜亂的微小訊號——比如宅子的窗戶破了。都可能為範圍更廣的負麵行為推波助瀾,原因就是它傳達出社會規範的意味。

很多著名的心理學者做過許多類似實驗,來證明這個理論。

比如經典的,把沒上鎖的自行車停在無人看守的巷子裏,觀察自行車被偷的概率。不同的是在同一巷,前幾天是幹淨的,後幾天會在牆壁上塗上亂七八糟的塗鴉,在巷口丟上垃圾。

實驗結果是,環境髒亂之後,自行車被偷的概率一下子翻了好幾倍。

心理學家研究的就是這個“引爆點”,地上究竟要有多髒,人們才會覺得反正這麽髒,再髒一點無所謂,情況究竟要壞到什麽程度,人們才會自暴自棄,讓它爛到底。

任何壞事,如果在開始時沒有被阻止,形成風氣,改也改不掉,就好像河堤,一個小缺口沒有及時修補,可以崩壩,造成千百萬倍的損失。

環境對人心理的影響是十分重要的,遠遠大於人們所想象那般。

經過心理學家多年研究,表明橘黃色調的環境會讓人抑鬱,雜亂的環境影響削弱人們的毅力和耐心,天花板更高的室內環境能讓人思維更加發散等等。

紐約市的做法曾被人罵為緩不濟急,“船都要沉了還在洗甲板”,但是紐約市還是從維護地鐵車廂幹淨著手,並將不買車票白搭車的人用手銬起來,公開向民眾宣示政府整頓的決心,結果發現非常有效。

江州情況就是如此。

大多數普通人肯定是希望秩序的,這樣一來他們的生產生活才能不受影響,否則江州不會有之前的繁華。可現實是最底層秩序已經喪失,周圍環境以及糟糕到完全超過人們心理的“引爆點”。

地上髒到這種程度,人們會覺得反正這麽髒,再髒一點無所謂,接著人們也會想,反正已經這麽亂了,再亂一點也無所謂,反正情況已經這麽壞了,多我一個壞人也無所謂。

這些消極的環境要素,會不斷放大人們心理的負麵情緒。

李星洲要做的,就是消滅那些傳達消極信息的環境要素。

犯罪是失序的結果,如果在大環境有序的地方,那麽就需要自上而下的整頓,因為隻有少數人失序。這也是王珂、謝臨江,乃至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他們希望李星洲雷厲風行,從整肅吏治,懲治上層開始。

可如今江州不同,江州是大多數人失序,所以他需要自下而上,讓底層秩序再度回歸,到時高層違法者自然會被孤立而無所遁形的展露出來,到時一網打盡,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