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二、崇拜危機

黃昏,夕陽西下,城牆鍍上金色,狄至帶著一隊軍士巡查城頭。

瀘州城不比開元,但也是大城,四門寬闊,其中正門的南門最寬,足夠三車並行,互不影響。

從餓死邊緣掙紮回來,又大敗叛軍,繳獲輜重糧食,如今瀘州城內士氣高漲,百姓無不高呼平南王之名。

狄至所到之處,軍士都紛紛站直,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跟著王爺來的將軍。

如今瀘州城周邊有八千守軍,三千廂軍,外加一千神機營,兩千馬軍,瀘州兵力在四月中旬也擴張到一萬五千人左右。

而其中半數還多的兵力就在他手中。

狄至看著天邊夕陽,每次想起這些,都覺得心中難平,感慨萬千。

他不是平南王家臣,與平南王相遇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隻因他家中貧寒,無錢打點上官,所以才被分去聽候平南王的差遣,那時平南王還是百姓口中的京都大害,也沒有加封郡王,他也不過小小都頭。

後來也因那事發跡,被提拔為副軍指揮使,然後恰好王爺成了他的上司。

兩人交集無非如此,平南王便放心的將半數多的兵力交到他手中!

他一個無名小卒,又無家世、也無戰功。甚至還是在這與朝廷隔絕的瀘州,若是他有什麽歹意,那王爺可就危險,即便如此,平南王依舊這麽做了。

每想到這些,他心中都忍不住感激,感慨萬千,若是沒遇到平南王,他這輩子始終不過是個小小都頭罷了。

狄至舒口氣,緊緊抓住堅硬的城磚,心中隱約下了某種決心。

既然王爺如此信他,自己便不能讓他錯信。

慢慢的,他回過神來,這時城樓下有人一堆人用幾根木椽綁在一起,抬著一尊泥像,麵前拱香火,上麵還貼著黃紙,寫著“平南大王,雷神將軍,功德無量”,周圍還有人敲鑼打鼓,大聲說著平南王的事跡。

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拜,好不熱鬧。

道家祭祀中白紙祭死人,黃紙買通天地鬼神,是通靈鬼神之物。這泥像貼黃紙,是尊王爺為神的意思,至於為什麽是雷神,大概是因神機營遂發槍發射時聲響的緣故,百姓口耳相傳,就變成了雷神。

狄至看得皺眉,百姓如此愛戴平南王他自然高興,瀘州上下信心滿滿,不懼叛軍他也高興。

可身為禁軍軍官,他心中是清楚的,這場仗他們還沒有贏,不過是先下一陣罷了,現在就如此張揚輕敵,大肆鼓吹,隻怕......驕兵必敗。

此風萬萬不可助長,他心裏這麽想。可又為難對方抬著的是平南王的泥像,歌頌平南王功德......

狄至停下腳步,遠遠看著人群簇擁下他們走過石橋,向著城內走去,他左右為難,猶豫許久不能斷絕。

遠處人群越聚越多,跪拜的百姓逐漸堵塞大道,人人高呼平南王雷神將軍的名號,高喊著“雷神將軍在,瀘州永不敗”的話,還有人以香紙湯飯祭拜......

見場麵如此,又想到平南王對自己的種種恩遇,狄至終是咬咬牙道:“來人,去將那些人攔下!”

身邊的士兵正在城頭看熱鬧,見他突然這麽說,一時也不敢相信,於是狄至再次大聲下令,這下士兵們終於聽明白了,但還是遲疑不動。

“我的話聽不見嗎!”狄至怒道:“馬上去將那些人攔下,若有不從軍法處置!”

這下,周圍士兵都嚇到了,猶豫一會兒,城頭的士兵還是按照命令匆匆下城牆,然後追了過去。

這幾天,李星洲都是在公主府吃的飯,去的次數多了,他也習慣叫這地方公主府,因為正如瀘州民眾所說的,他那個姑父除了每日在房中喝茶,看書,便什麽都不會,遊手好閑,什麽都不管,家業全是小姑打理,也怪可伶的。

每天他都會從公主府到瀘州衙門去,在那很多事情都要安排,還要時刻提防叛軍反攻。

早上,李星洲正看著水文公文,這些是淮化府每年記下的水文資料,瀘州西邊接著大江,若是沒有蘇州叛軍的阻礙,從京都出發,船隻可以直接南下,然後過蘇州轉北,到達城西渡口。

嚴申正在演武場中訓練神機營,起瑞奉命在城外偵查巡邏,狄至負責城頭防務,府衙中就隻剩他一人。

大戰中俘獲的幾百叛軍,還有那普世大仙,李星洲都交給起芳去處理。

不過那女人不會手下留情就是,普世大仙害了她爹,也就是淮化知府起棟。

那老頭年紀又大,還喜歡煉丹,身體虛弱,又嗜睡,頭暈,他一眼就看出是重金屬中毒的症狀,結果又被普世大仙騙到山上吃了幾天露水,餓得骨瘦如柴,接回來之後便病倒在床。

這筆賬起芳肯定會算在普世大仙頭上。

但李星洲卻知道,起棟這老頭十有八九是沉迷煉丹,導致重金屬中毒,說不定普世大仙把他騙離他那烏煙瘴氣的大殿,反而對他身體是好的。

起棟跟自己誇耀過他的“金剛之體”什麽不懼酷暑,熱水,不流汗,是多年苦修的結果之類的。

李星洲被他逗笑了,明明就是重金屬中毒,麻痹感官,皮膚反饋遲鈍,連自己把自己燙傷了都沒感覺而已,還是沒金剛之體。人可不隻靠肺呼吸,皮膚也每時每刻都在呼吸,所以如果用緊致的不透氣材料包裹人的全身皮膚,然後劇烈遠動是可以讓人“窒息”而死的。

起棟這種情況估計也沒幾年可活了,簡直自己折壽。

不過他也懶得管,因為有些事不是三兩句就能勸說的,老頭的仙神觀念根深蒂固,他嫌命長就讓他自己去作死,李星洲手上的事太多,來不及管。

而叛軍起芳肯定也不會放過,他大哥就是死在叛軍手中。

看完水文資料後,李星洲已經對城西的瀘州渡口有了大概的了解,吃水,潮汐漲落等都記在心中,微微放鬆片刻,喝了一杯茶,忍不住想起王府中眾人來。

雖隔千萬裏,但他依舊能清晰記得每個人的音容笑貌......

恰好這時,起芳敲門進來,行禮之後便站在一邊。

“你來幹嘛,有事?”李星洲不解的問。

起芳麵無表情:“屬下來聽候平南王差遣。”

李星洲一聽,頓時笑起來,他當然明白,起芳是不滿他大權獨攬,將她們起家這地頭蛇排擠得幹幹淨淨,所以表麵說什麽聽候差遣,其實是來這發牢騷的。

“王爺有何好笑的。”起芳不忿。

“你別站著了,坐下說吧,準備說什麽,喝口茶慢慢說。”李星洲笑著站起來,將自己喝了一半的茶水放在她桌邊。

這下輪到起芳有氣沒處發了。

李星洲不管她,就將她晾在那,然後伸個懶腰,接著看自己的水文記錄,對付她這樣的下屬,自己有的是辦法。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起芳終於忍不住,站起來開口:“你看那些水文圖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