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薑宥從迷迷糊糊中醒來,一陣寒風吹過,便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顫。

眼前什麽都看不到,他卻能感受到天地間的那種孤寂寥然,父母死時的情景再度浮上心頭,曆曆在目,以致他胸口似有無盡的忿恨仇怨,像一團火,無情的撕扯著他的五髒六腑,直若讓人瘋狂,偏偏他感覺渾身四肢,根本是動彈不得,那種滿腔的仇恨怒火無法發泄釋放的痛苦,簡直令人痛不欲生。

薑宥想叫,張不了口,想動卻連手都伸不出去,他隻覺胸口似有千刀萬劍正一刀刀,一劍劍的在來回撕割著他的髒腑皮肉。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亦不知道這種非人的折磨還將持續到什麽時候,薑宥甚至覺得,他已完全撐不下去了,可能下一刻,下一秒,他的人,他的整個念想,都將全然崩潰,不複存在了。

“叮”!

脆響聲宛若天籟,在耳邊響起,無邊的黑暗當中忽然出現了一點亮光,薑宥睜開了眼,就像久已脫水的魚又看見了水源一般,有些貪婪的尋著那段光亮望去。

朦朦朧朧當中,他看到了一個婀娜多姿的背影,光線太暗,他看不真切,但是出奇的他感覺熟悉,那種深入到骨髓深處的熟悉,他揉了揉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看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卻就在此時,那人忽然轉過了身,露出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

那是怎樣的一張笑顏?薑宥隻覺無論用世間多麽華麗的辭藻也形容不出她的神韻,她就像一輪溫暖的太陽,刹那間就驅散了這無盡黑暗中的寒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仇恨……就在這刹那之間,全部煙消雲散了。

薑宥笑了,盯著眼前的麗人,他笑得甚至有些癡傻。

那麗人笑魘如花,還調皮的向他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展開了雙臂,將手向他伸了過來。

巨大的喜悅宛若潮水般將薑宥淹沒,他伸了手,有些迫不及待的向那雙伸過來的玉手握去,哪裏知道這一握卻握了個空,薑宥心裏大驚,脫口驚呼:“宜兒……”同時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真正的睜開了雙眼。

這個夢他已做了無數次了,從前世家中巨變開始,他幾乎每個難眠的夜晚都會夢到這一模一樣的夢境,隻是那時候夢裏的那位麗人整個臉龐總是在朦朦朧朧之間,根本看不真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才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張他再也不能忘懷的笑臉的呢?

薑宥抿嘴輕笑,這哪裏需要回想?走馬山下,從那個小豬的故事開始,夢裏的那張臉,那個人就已經和宜兒完整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一直在想,他前世的大仇未

報,為何會稀裏糊塗的到了這裏來?從走馬山下的那個夜晚開始,他就明白了。

他記得前世的時候他曾在一間廟宇裏遇到一個僧人,那僧人對他說:仇恨隻會讓人泯滅。這話他其實是懂的,就如在夢境中,他感受到的那無窮無盡的黑暗,那撕心裂肺的孤寂一般,即便是仇能報,恨卻哪裏能消?執著於仇恨,最終他隻會如夢裏一樣陷於那永無休止的黑暗孤寂之中。可是懂有什麽用?從十五歲開始,他的生命裏便隻剩下複仇了,除了這撕心的仇恨,他的人生裏哪裏還有其他的東西?

薑宥不信佛,但從他來到這個世界,經走馬山下的匆匆一麵之後,三年的思念,三年的癡想,三年的頓悟,卻讓他驀然間明白,其實他的生命當中,還能插得進去別的東西,比如感情!

執著於仇恨,意味著毀滅,無論是對己還是對人,可甜蜜的相思,純粹的感情卻能真正的令人涅槃重生。

黑暗中他睜大了雙眼,腦際似乎又浮現出了宜兒的身影,他咧嘴一笑,翻身下了床。

時辰尚早,外麵僅有晨曦透過薄霧灑下的丁點光亮,薑宥麻利的穿好衣鞋,外屋的青瓦聽到了裏麵的動靜,慌忙點了油燈進來。

薑宥隻著一件黑色的汗衫,在院子裏打了幾套拳腳,忽然間興致來了,挑了兩根齊眉棍,扔了一根給侍立一旁的青瓦,頻頻碰碰的和他對打了起來。

薑宥這邊的動靜早有下人傳到了寧輝院裏,華陽郡主頗有些詫異,事實上最近這幾天她能明顯的感到薑宥和以往的不同,她這寶貝兒子表麵上看依舊是一副毫無表情,冷心冷肺的模樣,但她這個做母親的,又哪裏看不出他眼底深處的那份愉悅?甚至於,就連薑宥的宜睿院,往日裏她走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死氣沉沉,宛如一灘死水,而如今,居然也煥發出了一副生機,展現出了一抹春意!

華陽郡主領著胡嬤嬤和兩個丫鬟進了正屋的時候,薑宥剛剛晨練回來,衝了澡,披了件袍子,頂著濕漉漉猶滴著水珠的頭發從淨房中走了出來。

華陽郡主不免直皺眉,抱怨道:“你看看你,洗了頭得馬上絞幹才行,你這樣仔細將來會頭疼。”說話間,朝後麵招了招手,兩丫鬟會意,舉步上前,一個拿了毛巾,就要為薑宥絞頭,卻見薑宥轉頭過來,眼中一道厲色望來,那丫鬟渾身打了個寒顫,哪裏還敢伸手?

華陽郡主歎了口氣,從丫鬟手裏接過了毛巾,道:“你不要丫鬟侍候,母親親自來總行了吧?”

薑宥伸手從華陽郡主手裏拽下了毛巾,淡淡道:“這些事,哪用要勞動母親親自動手,青瓦…”

青瓦連忙上前,接過毛巾,就為薑宥絞

起了頭發。

華陽郡主有些無奈,道:“你說這院子裏沒有一個仔細點的丫頭侍候著,你叫母親如何能放得下心?母親身邊有幾個知輕重冷暖的伶俐丫頭,要不……”

“大清早的,母親過來有事麽?”

華陽郡主眼瞅著薑宥那冷冰冰的模樣,到嘴的話隻得又咽了回去,心裏想起來意,臉上就多了一層笑意,道:“下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為了給你過這個生辰禮,你迦南表妹十幾天前就往京師趕了,估摸著明天就會到濟通碼頭了。你可要知道,你迦南表妹可是專程回來給你慶賀生辰的,母親就尋思著,你如果得空,明日……”

薑宥抬頭,道:“忘了給母親說,待會我就要出趟遠門,估計十天半月才能折返。”

“你要出門?去哪?怎麽之前沒聽你提過?”

薑宥不答,似乎是嫌棄青瓦的動作太溫柔了點,索性自己接了毛巾過來絞起了頭發。

華陽郡主又道:“你小時候和迦南表妹不是玩得很好麽?照母親說啊,眼下哪裏還有什麽事能比你表妹還重要的,先把你那事放放,明日去接了你表妹再說。”

薑宥道:“母親若沒有其他的事,孩兒要準備出門的行禮了。”

華陽郡主長歎了一口氣,薑宥的脾性她哪裏會不清楚,知道在這個事上他不想再說下去了,也隻得作罷,四下看了一眼,道:“那你總得告訴母親,你是要去哪裏吧?還有,除了隨行衣物,可還需要其他的東西,你告訴母親,母親也好替你收拾準備。”

“不用了,隻是去燕西城一趟,尋個人,一來一回,輕車從簡,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燕西城?”華陽郡主一怔,那裏雖也是大輝的領地,但窮山惡水之地,又屬邊荒,曆來便不太平,此時一聽薑宥要去那裏,心中就不由得擔驚受怕,“好好的你去哪裏幹什麽?母親可聽說那裏匪類猖獗,亂得很,你……”

薑宥皺了皺眉,道:“我過去是有正事,母親不要說了。”

華陽郡主知道勸不了薑宥,隻心中總是擔心,無意中,眼光就掃到了放在多寶格上的一個翠紅色的錦盒,心裏奇怪,隻看這個顏色,也不像是薑宥會用到的東西,不由舉步上前,伸手就將錦盒打開,入目的卻是一支晶瑩剔透的滴紅珊瑚朱釵,不禁一怔。

大輝並不臨海,珊瑚這種東西極其稀有名貴,華陽郡主仔細的打量了錦盒中的朱釵,無論品相做工都是極其精致上乘,單這朱釵,以價值論,自然不能令華陽郡主側目,可是這東西在薑宥的屋子裏找到,就令華陽郡主驚喜參半,久久沒回過神,悟過意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