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薑宥回府,一進院子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進了主屋的時候,也沒見一個下人丫頭在邊上侍候,心頭微微一動,就見宜兒斜靠在靠窗的躺椅上,正望著窗外的桂花樹出神。

薑宥輕輕上前,按著宜兒的雙肩,將人擁進懷裏,正要開口說話,猛然間發現宜兒臉上竟然掛著淚珠,人也在輕輕抽搐不已。

看著宜兒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薑宥隻覺心頭慌亂驚恐,縱使他平日如何沉穩冷靜,這會竟是手忙腳亂的伸手替宜兒拭去麵上的淚珠,輕聲問道:“宜兒,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你不要哭,有什麽事,給爺說說。”

宜兒看了看薑宥,撲進了他的懷裏,哽咽道:“爺,是唐王,是唐王楊荃……”

薑宥一怔,將人摟緊了幾分,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道:“唐王怎麽了?”

宜兒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輕輕的推開了薑宥,將手上的一塊青銅鑄成的令牌遞給了薑宥。

薑宥神色一變,手上的令牌要說有什麽特別之處到也不是,隻是宜兒在遞給他的時候,他便看出了這令牌的出處,當即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令牌是唐王府的八駿令。”說話間將令牌翻了一麵,背麵的右下角還刻了一個“衛”字,薑宥繼續道,“當年唐王大婚,鑄了八駿令,分賞給了唐王府的八名心腹。這東西雖然不值錢,不過在當時卻是一種身份的象征,那雷瞳當年就是這唐王八駿之一。這麵令牌上有一個衛字,應該是衛淙嶺所持的那麵八駿令,夫人是從什麽地方得到的?”

宜兒道:“爺先不要問我從哪得的這東西,爺告訴我,那衛淙嶺可算得是唐王的死士?”

薑宥道:“衛淙嶺這個人,家世不顯,算是寒門出身,不過身手極好,向來很得唐王信賴。這人在朝中並未任職,細算起來,的確到像是唐王手上的一名死士,想來很多陰暗見不得人的事情,唐王必定會借了他的手來做的。”

“這就是了。”宜兒咬了咬牙,道,“我今日原是要去小濘兒那的,結果小濘兒那沒去成,到是將素娟帶了回來。”

“素娟?”

“就是當初冒充青湘侯府三小姐杜飛鳶的那名女子,這塊令牌,就是從素娟那裏得來的。”

薑宥眼中有寒芒一閃而過,道:“夫人是說,當初這素娟遭綁,引誘杜子悟杜大人前去贖人,然後奪金殺人的是衛淙嶺?”

宜兒咬著牙道:“這幫人殺了杜大人後,原是要連那素娟一起給滅了口的,隻是那衛淙嶺在殺人之前,見素娟有些姿色,遂生了歹意,帶著素娟,找了個隱蔽之處,要一逞禽獸之欲。那素娟也沒算糊塗透頂,知道事後衛淙嶺是決計不會留得她性命的,所以她尋了個機會,趁其不備,以磚塊往衛淙嶺的頭上狠砸了數下,跑了出來。後來,追兵到了,素娟慌不擇路之下,失了足,就從懸崖上摔落了下來,雖斷了腿,好歹算是撿回了一條小命。那令牌,就是衛淙嶺在和素娟糾纏的時候,素娟從其腰

間偷摘下來的。”

宜兒頓了一下,有些心碎似的笑了笑,道:“我早該想到的,當年在北開,杜大人和唐王早就是結怨已深。以唐王爺的秉性,又怎麽會輕易就放過杜大人的?”

薑宥張開雙臂,重新將宜兒圈進懷裏,道:“你放心,爺不會讓杜大人白死的。”

宜兒道:“爺,我能有今日,甚至能陪在爺的身邊,都和當年杜大人和夫人好心收留我是分不開的,他們於我,實則和親生父母無異。”

“爺知道,這些爺都知道。”

宜兒沉聲道:“所以他們的仇,無論如何,我也要為他們報了。唐王,衛淙嶺,還有那杜子闌……”

薑宥道:“那什麽素娟的丫頭真的是杜子闌找回去的?”

宜兒點了點頭,從幾桌上拿起那一對琴瑟佩,道:“還有這琴字佩,當時也是杜晉瑤給素娟的。爺,我總在想,這琴字佩既在四房的手裏,那當年暗中作梗,讓侯府的三小姐在元宵燈會上被拍花子拐走的,會不會也是四房杜子闌做的手腳?”

薑宥道:“其實爺早就在想這件事了,青湘侯府老夫人明禮知書,豁達通透,爺聽說當年杜子悟杜大人年幼時,她便是將其視若己出,精心教養而成。她若當真在意侯府的這點子爵位,當初在杜大人孩提之時,要尋一個什麽意外的機會,不是會更加容易麽?又何必待到杜飛鳶周歲之時,再向一個嬰孩下這般的狠手?”

“爺也懷疑當年杜飛鳶的走失是跟杜子闌有關?而老夫人不過是替他頂了罪?”

薑宥道:“可惜當年的事,如今已無從考證。”

宜兒哼了一聲,道:“爺這話可是錯了,其實當年的事情,如今還有一個人是知道的。”

當天晚上,在西山靈場,尤自在為青湘侯府老夫人林氏守靈的單嬤嬤卻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她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她一個孤寡的老乞婆,是要權沒權,要錢沒錢,搭了一間草棚,不過是守在西山上等死而已,卻依然會礙了人的眼。當那兩個黑衣殺手衝進來的時候,她完全是懵了神,可那兩柄明晃晃的鬼頭刀映射出的森森寒光還是讓她心底深深的抽了幾股涼氣。

所以當煙青忽然從窗戶裏竄了進來,領著人將她救了下來後,過了許久許久,單嬤嬤都沒有緩過神來。

她並不怕死,老夫人走了後,她這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本就是守在老夫人的靈前等死的。她也知道,她死後一同帶走的,還有當初她答應了老夫人要悶死在心頭的那些個秘密,雖然有些時候她也覺得心有不甘,但她既答應了老夫人,就從沒想過要將這些秘密說給別人的,但今晚這場突兀的刺殺,讓她茫然間竟有些動搖了,她不禁在想,若真將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帶進了棺材裏,那她算不算是在姑息養奸,助紂為虐?

對煙青,單嬤嬤還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宜兒郡主府裏的人,她不知道這人為何會及時趕來救了她的性命,但想來必是受了宜

兒的指派而來。

煙青本就不怎麽擅於言辭,隻在離開的時候對單嬤嬤道:“如今外麵的形勢有了變化,很多事已經浮出了水麵,主子擔心嬤嬤的安危,怕有人心虛害怕會鋌而走險對嬤嬤動手,所以特地遣了奴才過來暗地裏保護嬤嬤的周全,還好奴才今日來的及時,才沒釀成無法挽回的局麵,不過眼下情勢敏感,嬤嬤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煙青的話單嬤嬤其實並沒有聽得特明白,不過什麽人會連她這麽一個老婆子也不放過,不惜動用殺手執意要取她性命,她卻是心知肚明的。說來說去,還是她活了這大半輩子,經了這幾十年的光陰,看到了許多別人沒有看到的事,知曉了許多別人並不知道的秘密,從而引來的殺身之禍!

殺人滅口?單嬤嬤在心底苦笑,她怎麽也弄不明白,那個她抱在懷裏,看著一點一點慢慢長大的人兒最後為何會將沾血的凶刀指向了她?

是了,那人連老夫人,他的親生母親都能喪心病狂的下得了手,她一個下人嬤嬤,充其量在他年幼之時抱過他而已,能算得了什麽?

迷迷糊糊的,單嬤嬤睡了一晚,第二天醒來後,便覺精力大不如前,人竟是在一夜之間衰老了許多了一般。

她早飯也沒有吃,在老夫人的墳前上了香,跪了下去,默默的磕了三個頭,道:“夫人,你什麽都在為他作想,就連去世之前,還囑咐了奴婢要奴婢守口如瓶,不對外人泄露一個字出去,這麽久奴婢也的確是照這麽做的,可是夫人,奴婢鬥膽問一問你,你費盡心甘,喂了這般一個白眼狼出來,甚至就連你的死……夫人,你在泉下有知,可能瞑目得了?奴婢想了一個晚上,也算是做了一個決定,隻是奴婢這麽做,便要負了夫人臨死前的囑咐了,不過奴婢覺得,這世上的人啊,做了什麽事,就該有什麽下場。奴婢這一輩子從沒有違背過夫人的話,最後這一次,奴婢逆了夫人的意,待事情過了,奴婢就下來找夫人,任憑夫人處罰便是。”

祭拜了林氏,單嬤嬤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最後環顧了周遭一眼,轉身往山下去了。

西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落,因在靈風河以西,取名河西村,村子很小,總共不過二十來戶人家,其中有一戶人家是趕牛車的把式,姓陳。單嬤嬤下得山來,租了陳把式家的牛車,直接往京城裏駛去。

單嬤嬤在西山守靈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和河西村的人都有交往,已算熟識了,路上陳把式就問:“大娘,今日是去京城什麽地方?”

“鍾鼓街大街的寧國公府。”

陳把式早就知道單嬤嬤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老嬤嬤,可此時聽說是去寧國公府,還是嚇了一跳,帶著討好豔羨的語氣道:“原來大娘是寧國公府出來的貴人。”

單嬤嬤淡淡一笑,也不澄清,心裏不禁想道:“若是世子妃當真是侯府的三小姐,那老夫人想來也不會這麽早就去了,侯府和國公府是姻親,那她……是不是也算是國公府的半個奴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