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莞不安——怎麽說。

阿衡坐在沙發上,鹵肉飯又粘了過來,她親昵地攏了攏它的翅膀,輕輕開口——為了替自己的妹妹報恩,待別人家的妹妹這樣好。

思莞頹然——你生病時我問你心結在哪,你從不肯開口的。何苦等到兩年後,這樣遲,才肯說!

阿衡像是沒聽到他的話,陷入深切的回憶,兀自溫柔開口——他見不得你欺負我,隻想著如果不是他的妹妹,我們兄妹本不該如此;更見不得思爾對我不友善任性的樣子,好像由他彌補了我的委屈,我便能恢複了溫家小姐該有的樣子,比如,如思爾一般,驕傲恣意。

你知道吧,言希是個如此分明的人,從不肯欠人分毫的。

而我,不巧,在他眼中,便是那個虧欠了的人。

她說,思莞,你猜,如果沒有這份虧欠,他從開始時,又能注意我幾分。

阿衡望著白色的牆壁,上麵鮮豔奪目的一幀幀照片,竟也漸漸有些褪色了。

當年,她第一次看到時,還那樣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回來。如果是思念,那這思念,甚至包括著隱約著連她都不想承認的恨意。

她說,我多想皆大歡喜,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過。

思莞悵惘,歎氣——言伯母懷著言希的時候,言伯父有了外遇,爾爾她,是言伯父的私生女,她媽媽,生下她,便去世了。當時,言希的父母鬧離婚鬧得很厲害,言爺爺不忍心親生骨肉流落在外,便央求了爺爺收留,當時,媽媽她正好產下你不久,爺爺為了報答言爺爺,橫下心,瞞著爸爸媽媽,把你送到了***故鄉烏鎮。

阿衡問他——爺爺報答言爺爺什麽,我父親母親同奶奶是什麽關係。

思莞避重就輕——你養母是奶奶舊時好友的女兒,至於報答什麽,我……並不十分清楚。

阿衡指落沙發,輕拊,微笑——思莞,我走到現在,不會再計較什麽。便是自欺欺人,也隻是在言希身邊,再多呆些日子罷了,媽媽不清楚,可我清楚,言希他也清楚。

他與她重逢,嗬護她寵她,常常像對嬰孩,半夜驚醒,隻穿著睡衣,便急步走到她的房間,看清楚她還在的時候,才稍稍放心。

闔了門,卻在門外,悶聲哭泣。

一門之隔,她閉著眼,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抽痛,卻,無可奈何。

撫平心緒,她方對思莞敘述——爸爸的事,你們要怪,便怪我吧,他確實是我害死的。

思莞滿目隱痛——那是我和媽媽是故意……可,你又能懂多少。

阿衡不說話,想從他眼中看出端倪。

思莞卻撫了她的發,勉強笑道——女孩兒長大了,心總是偏得厲害。所幸有血緣,我還是你哥哥。

所幸,不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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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dj yan做節目,輕聲嘀咕了一聲,要是現在有一碗紅燜排骨飯就好了。

聽眾打電話開玩笑,說要給他送過去。

dj yan知情識趣,含笑,說多謝多謝,隻是我有些挑食,五味中有三味不喜,不用麻煩。

不喜甜食,不愛苦味,不能嚐酸,能吃的也就隻剩辣和鹹了。

阿衡知道他晚上沒有好好吃飯,聽著話語哀怨落寞,心中好笑,到廚房做了排骨飯,用飯盒盛好,又想起言希穿得單薄,夜晚寒氣重,拿了個厚外套,坐公交,一並帶到了電台。

電台門口,有記者,話筒和攝影機圍了個水泄不通。

阿衡繞道,卻隱約看到,包圍的人群中,那個眉眼明媚的人。

噢,是楚雲。

楚雲也朝電台走,旁邊的記者追著趕著問,是不是探dj yan的班。

阿衡被擠到了一旁,飯盒歪歪扭扭,險些擠掉。

楚雲帶著官方微笑,說我和dj yan隻是朋友,你們不要多想。

其中一個記者眼尖,看到楚雲手中拿著一個飯盒,驚道——難道,是給dj yan送飯來的。

楚雲拉下臉,說不是。

轉身,走得很快,高跟鞋搖曳生姿。

阿衡呆呆看手中的飯盒,喉中梗著說不出的東西。

歎息,坐在了電台門口,寒風中,一口一口,把飯和排骨吃完。

吃到最後,飯和肉都涼了,夾在胃中,很不舒服。

看表,時針已經快指十二點。

言希的節目,也快結束了。

阿衡把飯盒放下,拿著外套,上了三樓演播室。

工作人員問她有什麽事。

她說,要找言希。

工作人員問她和言希是什麽關係。

阿衡滯了滯,笑,說我是他妹妹,天冷,給他帶件衣服來。

雙手鋪開了外套,是言希常穿的那件。

工作人員放行。

阿衡走進去的時候,卻意外,沒有見到楚雲。

而她的言先生,坐在玻璃窗內,霧蒙蒙的,帶著耳麥,藍色毛衣,懶懶散散的模樣。

忽而,有些像了,在家中,方睡醒的迷糊樣子。

阿衡抱著衣服,是嗬嗬笑了的。

他抬眼,看到了阿衡,怔了怔,也笑了起來,口中勸解著電話中另一畔的迷途羔羊些什麽,卻是抬了手,向她手舞足蹈揮動了的。

阿衡吸鼻子,捂眼。

好丟臉= =。

走了過去,隔著玻璃,冷熱相遇,霧煞煞的,言希的麵孔看得並不明晰。

她低頭,言希的口張張合合,說著什麽不溫和卻依舊柔軟的詞語,早已沒了少年時的鼻音,清亮帶著磁性,很是好聽。

果然,和從收音機中聽到的,並不相同。

她伸手,柔軟的指貼在了玻璃上,窗上的霧氣化開,在她指間的暖中。

言希看她,寵溺了眉眼,伸出手,從下向上,五根指,一根一根同她重合,緊緊深深貼合。

他趁著空隙,輕輕,開了口——等我,寶寶。

一字一字,無聲。

另一旁導播室也在一直等待的楚雲站在那裏,看得分明。

她笑,問一旁的office lady——姐姐,你見言希這樣溫柔過嗎。

她指著那兩個,溫柔得捉摸著,用這樣的方式安謐擁有彼此的影,堪堪,流下了眼淚——姐姐,不要同言希說,我來過了。

或者,為什麽這麽不平等,她來的時候,他毫無知覺。

原來,你的阿衡,已經歸來。

Chapter78

阿衡做家務的時候,整理放雜物的抽屜,無意看到兩張紫竹院公園的門票,截止日期是農曆十五。

還差兩日。

她問言希,言希的臉色變了變,說是電台發的,過年福利太怪,除了衛生紙白糖獎金,各個公園的門票也發了不少。

又說,老城誰不知道紫竹院公園不要錢,難為他們搗鼓幾張門票唬人。

而後轉折,僵硬開口——阿衡,沒什麽好看的,統統是竹子,你想去哪兒,我過幾天閑了帶你去。

阿衡看他臉色極度難看,清秀飛揚的眉快糾到一起,反倒好奇,笑了笑說——不用麻煩你,我在b城許多年還沒逛過什麽公園,明天抽空了,我喊著小蝦一起去,他今年高考,天天憋在家裏學習,怕是要悶壞了。

小蝦知道她回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姐你不要誰也不能不要我啊,誰不知道你最愛的就是我,所以你一定不是故意離家出走的對不對。

阿衡笑,看著那雙孩子氣的眼睛,嗯嗯點頭,姐最愛的就是小蝦。

小孩兒摘了鴨舌帽,明亮了眼睛,笑得天真。

年前言希拿了一筆錢幫爺孫倆開了一間雜貨鋪,家中景況好了許多,隻是何爺爺身體一直不大好,衣食住行,需要人照顧。

好在小蝦已是個小小男子漢,常常鼓著腮幫子憋出孤伶伶的一塊肱二頭肌,得意洋洋地秀給阿衡言希看,那樣可愛地示意,他已經長大,哥哥姐姐不必擔心。

阿衡去找他的時候,念叨著小孩兒小孩兒,可是轉眼,小孩子也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皮。

那年,初見他的時候,還是個瘦骨嶙峋麵黃肌瘦的模樣,低頭了,便能看到他盲目崇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拉著她,姐,你吃不吃糖堆兒,我給你買,前麵張伯伯賣的,一個個大山楂,水晶似的糖衣,可好吃了。

阿衡笑著說好。

隻是,一串,大半落入他腹中,還搭了阿衡一塊幹淨的手帕——給小孩兒擦嘴!

小蝦說——姐,你下輩子做我親姐姐吧,你正好沒有親弟弟!

阿衡卻低了聲——我是有個弟弟的,他……同你一般大。

小蝦恍然——是姐在雲家時的弟弟吧,他現在在哪兒。

阿衡說——溫家不喜我和他們聯係,我隻是常常和醫院打電話,知道他做了手術,去年病愈出了院。

小蝦迷迷糊糊,裝老成——那很好,很好。

他看得阿衡眼中的難過,卻不知道說些什麽,那很好,卻終究不知道哪裏好。

雖然那人病愈了,卻是再也見不到的最親的陌生人。

這代價,何其大。

小蝦小心翼翼地看阿衡臉色,阿衡卻笑了——唉,天下當姐姐的心都是如此,總是希望你們好,時時刻刻因為你們年幼幾歲而揪心,恨不得替你們快些長大。

小蝦看她眼中有淚光,哈哈幹笑——姐,他一定是想你的,跟我一樣,我懂他。

他拍胸脯,說我懂他。

阿衡拍拍他的肩,不說什麽,笑著拉他的手,朝紫竹院走去。

紫竹院,據傳有五十萬餘株竹,大半深紫枝幹,小橋流觴,高雅而有風格,極容易讓人想起竹林七賢的文名雅事,雖然,二者沒有絲毫聯係。

小蝦說,姐,你知不知道,紫竹院有一個傳說。

阿衡撫摸著竹子長細的枝幹,涼淡而光滑,耳邊臆想出管簫之音,靡靡而溫柔,歪頭,問他——什麽傳說。

小蝦神秘兮兮——傳說兩個人手牽手走過這裏的,不管是不是情侶,這輩子,都必然陌路。

阿衡嗬嗬笑,不以為然。

身後,卻突兀地傳來了聲響——你最好相信。

阿衡轉身,公園的長凳上,坐著一個穿長風衣的男子,二十七八歲的模樣,麵目周正。

阿衡望著他,是十分眼熟的人,卻一時想不起。

那人微笑,從風衣口袋掏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看著她,點頭示意。

阿衡的目光變得有些戒備。

這個人,是林若梅身邊的秘書,被稱作小陳的男子。

而言希,每次見到他,都會非常不安。阿衡,直覺,這人同言希當年的事一定有些關聯。

林若梅,兩年前已被陸流取代,陸氏的天下早已隻姓陸。至於,溫家,參股其中,卻不知占了幾分斤兩。

她禮貌地向他打了招呼——陳秘書,如果方便,我想同您聊一聊。

陳秘書輕輕點了頭,說溫小姐,叫我小陳就行了。

阿衡微笑——您的名字?

小陳愣了愣,搖頭——我沒有名字,我從小,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隻知道自己是個陳姓,後來,被陸家收養,一直被人喊做小陳的。

阿衡不可思議,這個世界,怎麽還有人沒有名字。

那麽,戶口上……

他笑——戶口上,是陸少小時候隨口起的名字,他們從不喊的。

阿衡略緩了臉色,說小陳先生,抱歉,今天我想向你問些……

小陳手支下巴,輕聲呢喃——讓我猜一猜……言少當年的事,對不對?

阿衡點頭。

他點了一支煙,夾在食指中指之間,中規中矩的清秀中,隱約有一種致命的嫵媚。

屬於男兒,卻是其他男人所不能有的所謂天成。

他開了口——首先,我必須向溫小姐澄清兩點。第一,言少當年被侮辱的事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