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要是沒有你帶路,我看不到門牌號,迷路了怎麽辦?”

他迷茫地看著他,想了想,半晌,猶猶豫豫地把左手中的門牌遞給她,然後,低了頭,揉著鼻子,做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達夷翻白眼小聲嘟囔——哄小孩兒很不厚道的呀溫衡,不過,也就是你,才能讓言希……

後麵的話,他終究說不出來。

隻有阿衡能讓言希破例,無論是生病前或是生病後又如何呢?隔著兩個姓氏,比起這個世界最遙遠的距離又差多少……

言希的父親叫做言定邦,與溫衡父親的溫安國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或者,本就是兩家商定後取的名也未可知。

興許,是要他們做兄弟的。

興許,還是想要讓他們的兒女結發百年的,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麽?

言父看著阿衡的眉眼,微不可聞,歎了氣,勉強笑道——“阿衡是個好姑娘,和言希玩得好,我心裏麵很高興。”

溫老也找台階——“是呀,孩子們感情好,是好事。”

“隻是,”言父鋪墊著開了口“眼下言希生了這樣的病,情緒激動,恐怕會傷了阿衡,我想……”

阿衡的聲音有些大——“不會的,言希從來不傷害別人!”

言父訕訕地,不知說什麽,輕輕撫了言希的頭。

言希不舒服,用手扒開,又往阿衡身後躲了躲,露出大眼睛,生疏乖巧的模樣。

言父礙著溫家,終究無法說些別的,便說了些客套話,離去。

溫老卻把阿衡叫進了書房。

阿衡吩咐言希,讓他坐在沙發上玩七連環。

老人的神色有些難看——“阿衡,你和言希的感情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隻是,我們是外人,不便插手別人家的家事,你明白嗎?”

阿衡垂了眼——“爺爺,我照顧著言希,不讓他去神經病院,不成嗎?”

溫老帶了怒氣,嗬斥——“胡鬧!他病成這個樣子,你還要上學,能有多少精力伺候他?我的孫女,前程大好,怎麽能被別人給毀了!更何況,他長成那副樣子,又生了這樣的瘋病,剛生下來就差點要了親生母親的命,根本就是天生向言家討債的!咱們溫家,從以前到現在,從沒有對不起他們言家的時候,雖然他們家對我有恩,但這麽多年,該報的也都報夠了,他們家的債,我們家又哪有能力去還!”

爺爺第一次,在她麵前,把話說得這樣明白而毫無回寰的餘地。

美貌,無福,禍及父母,言希已經……大惡不赦了嗎?

阿衡笑不得,哭,更哭不得,站在那裏,眼前已經一片灰色。

她走了出去,卻看見言希站在門口,手中的七連環掉在了地上。

阿衡彎腰,去撿七連環,眼淚,卻一瞬間,掉了出來。

看著少年腳上的紅色帆布鞋,她撿起了七連環,何其艱難,站了起來,笑眯眯地,遞給言希——“怎麽站在這裏?”

他不說話,又握著七連環,手指晶瑩宛若透明,輕輕觸到阿衡的眼窩,小聲開口——“水。”

阿衡牽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幹淨純真,明明毫無情緒,卻又似乎有一絲迷惑。

她笑——“這麽笨,是眼淚,不是水。”

他學她的樣子,隱忍著,微笑著,惟妙惟肖。

她歎氣——“言希,你想學著我掉眼淚嗎?笨,眼睛會疼的。”況且,什麽都不知道的你又怎麽能模仿出來?

那是眼淚,為了你而流。

你不為誰,又怎會流淚?

他望著她,繼續微笑,模仿那樣的表情,難看地不得了的表情,想哭還依舊隱忍著的表情,緩緩地,卻掉了眼淚,洶湧地,悲傷地。

她詫異,卻還是笑,寵溺著,溫柔著——“真像。”

他也笑,模仿她上了癮。

她隻知道,得了癔症的病人,有很強的模仿能力。

卻不曉得,得了癔症的病人,偶爾也會清醒。

******分割線*

言父隻說是請了假,看樣子並沒有長住的打算,便住在賓館中。

阿衡說,言希不會傷害我或者別人,言伯伯,你相信我,即使帶他會美國,也不要把他送進醫院,他的病不到那種程度,那裏,是個……不適合言希生活的地方。

她的語氣懇切,他不說話。

家中有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前,長得很是茂盛,平常都是阿衡打理。

阿衡同言父交談,語氣幾乎低入塵埃。

言希卻站在仙人掌前,低頭擺弄著七連環。

忽然,他大聲尖叫起來,情緒看著十分激動。

阿衡言父走了過去,言希卻連根拔起仙人掌,抓住仙人掌,密密麻麻,堅硬的刺,一瞬間刺穿了指肉,滿手都是鮮血,他看著阿衡,滿臉悲傷決絕,砸了過去。

阿衡看著他,呆呆地,忘了躲開,仙人球順著她的褲腳劃過。

她說我們言希是好孩子,不會傷害別人,尤其是我。

她說,言伯伯,你相信我,不要把言希送到醫院。

於是,他把她的誓言打破。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雖然好聽,卻實在是天大的悲劇。

尤其,隻有一個人,妄想著天長地久。

[]

chapter48

言希離開了,她親眼看著那車絕塵。

他去了哪裏,已與她無關,她不再想知道。

終於,連她也拋棄了他。

言希,這就是你想要的,對不對?我給了你,你是否就是快樂的?

送言安邦回國時,她笑著對那個男人說——“言伯伯,您盡管回美國,我把東西搬出來之後,鑰匙會郵寄過去。”

他看著她,目光有些沉重和不忍。

而那個女人,背著所有人,卻對著她耳語。

她說——“溫衡,多謝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

梅花的清香,海珍珠的流彩,那笑意真是溫柔。

阿衡淡笑——“你不會忘了,我手裏還握著什麽吧?”

林若梅笑,眸光甚是慈愛——“如果,我說,你現在拿著的東西,在陸家麵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

阿衡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輕輕開口——“無所謂了。”

所有的東西,都無所謂了。

她的堅持和決斷,像一個笑話。

過去的走到了現在,是笑給別人聽,現在的回溯到過去,是笑給自己聽。

不過,一場大笑。

思莞幫著她收拾東西,溫家的人,住在言家,又算什麽?

辛達夷得知消息,衝進言家,抓住阿衡的手腕,他紅著眼,咬著牙,那模樣,幾乎要殺人。

“為什麽?!”

阿衡的眼中沒有波瀾,平靜地看著他,幾乎要笑。

“什麽為什麽?”

這個少年雖然一向魯莽,但對自己的至親好友卻總是寬和忍讓的,他習慣於珍惜每一段友情,所以,不至萬不得已,不會對朋友說一句狠話。眼下,他卻是真的生氣了,攥緊了阿衡的手腕——“阿衡,你他媽真夠朋友!那是言希,言希!不是一條貓,不是一條狗,不是你喜歡了逗兩天討厭了就可以扔了的東西,那是一個大活人!”

思莞皺眉——“達夷,你亂說什麽?”

達夷橫了濃眉——“你他媽最沒資格說話,給老子滾開!我亂說,你怎麽糟踐言希的別以為老子不知道,藏著掖著一個林彎彎,沒事在陸流麵前說說言希,除了這倆人,丫的還能使出別的招數不能!你***抱著你的溫姓過一輩子吧!”

他是大大咧咧一點,沒心眼,但不代表沒腦子!

思莞一張俊臉陰晴不定,但是修養好,忍住了。

阿衡甩開了達夷的手,微笑著開口——“達夷,別鬧了,我這裏很忙,你先回家,有什麽話改天再說。”

辛達夷怒極反笑——“好好!這就是言希捧在手心裏的人,一個冰著臉在維也納過了兩年,一個在這裏裝傻裝得爐火純青,你們倒是不鬧,都安靜得很,高貴得很!”

阿衡淡笑——“辛達夷,你這麽好,怎麽不攔著言伯伯,把言希留下了,不正合你的意,皆大歡喜嗎?”

辛達夷怔了。

為什麽兩年前不能,為什麽兩年後依舊不能?

這樣說,好像他做得了主,決定什麽便是什麽。

半晌,少年莽莽撞撞,紅了眼眶——“老子倒想!可是,除了你,別的人再好又能怎麽樣!”

阿衡你既然這麽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有些人,雖然說不清哪裏好,但卻是,誰都替代不了。

***分割線***

屬於她的東西,陸陸續續,搬得差不多了。

她的房間在二樓,窗外沒有樹影,陽光最好。

思莞看了她住的房間,有些愧疚地開口——“阿衡,讓你受委屈了,我記得你最厭煩陽光的。”

阿衡笑了笑,不作聲。

那一日,有個人,笑容那麽溫暖,掰著手指如數家珍——阿衡,你喜歡陽光,喜歡黑色白色冷色,對不對?

對不對?

多麽久的事了,幾乎記不清了才對。

思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笑得酒窩深深——“媽媽在家給你布置好了房間,等著你回去。剩下的雜物,過些天再來收拾。”

阿衡看了一眼牆壁,兔耳小人早已不甚清晰,微笑了,轉身——“走吧,回……家。”

以前,總是覺得房子滿滿的,很吵很鬧,現在看起來,原來是錯覺。

她回去了,母親很高興,拉著她的手,家常話說個不停。她覺得自己一向孝順,順著媽媽的話,把她逗得笑逐顏開。

思爾臉色不怎麽好看,瞪了她好幾眼。

有些場景,反了過來。不久之前,她也是這樣嫉妒地看著媽媽和思爾的。

之前,在烏水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很成熟,很像大人,能幫阿爸阿媽的忙能照顧在在,來到這裏的一年,又何止比之前成長一星半點。

求之不得,而,無欲則剛。

她看著思爾,也學會了在母親麵前親熱地拉著她的手,但是,人後,卻沒有學著她放手。溫思爾功夫隻做足半套,她要做,則是做起全套。

人前有明眼人看著,人後有聰明人看著。

厭惡了得到爺爺哥哥的一星半點憐惜,即使沒有感情,在溫家,她也要變得舉足輕重。

溫思爾冷嘲熱諷,溫衡你裝什麽乖巧,假不假?

阿衡笑得山水明淨,是啊,我不裝著乖巧,把你趕出溫家,又怎麽過意得去?

思爾小臉一沉,冷哼一聲,鑽到溫思莞房間。

阿衡依舊笑眯眯。

溫思爾是會鋼琴會芭蕾又討溫家的歡心,她溫衡是做不到,但是,溫衡次次年級前三性格乖巧留著溫家的血,你溫思爾又有哪個能做到?

同是姓溫,誰又比誰差多少。

不曉得,自己此刻的爭是從何而來,正如不清楚當時的不爭是由何而起。

人是會變的。

離上一個三月,又過了一個三月。

八月的天,已經很熱了。

思莞總是看著她的臉色,有些尷尬地提起那個人,小心翼翼地說著他會什麽時候去探望,然後委婉地問她,阿衡,你要不要去一趟天武醫院。

阿衡臉上帶著三分笑意,邊做物理題邊開口,等閑了吧。

等閑了,再把自己變得不閑,然後再等閑了吧。

小蝦就要升高中,每每眼淚汪汪地問她那個人在哪裏,阿衡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瘋了,然後不知道死沒死,想去找他,先把自己弄瘋了再說。

小孩兒會立刻閉嘴,埋頭苦學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