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身上有很重的煙草氣,像是煙癮重的。

阿衡看了四周,想要道謝,卻沒了綠軍裝的身影。

“伯伯您是?”她也笑,從床上爬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在爸爸身後。

溫安國拍了拍女兒的肩——“請咱們混吃混喝的,你顧伯伯,軍區的參謀長,我在軍校時的好朋友。”

“顧伯伯好。”阿衡笑眯眯。

她在軍區的日子算是過得風生水起,爸爸和顧伯伯總愛在一起喝酒,見她無聊,文工團的女孩子總愛拉著她一起瘋玩,大家年紀相仿,隱約的,有了點閨密的意思。

她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小小年紀就當了兵,比學校裏的女孩子成熟許多,總是像姐姐一樣,耐心地帶著阿衡適應軍隊的生活模式,很貼心溫暖。隻是偶爾嘰嘰喳喳起來,提起喜歡討厭的男生,倒是一團孩子氣。

小白很恐怖!

這是她們七嘴八舌後得出的結論。

阿衡好笑,問她們恐怖在哪裏。

長相性格智商家世無一不恐怖!

這是她們異口同聲的答案。

阿衡迷糊。對那人的印象隻有初見時的一眼,他說話時冷傲的樣子,其餘的一片空白。

長相——“滿臉糟疙瘩,恐怖吧?”

性格——“他來探親半個月跟我們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不恐怖嗎?”

智商——“我老鄉的三姑的大姨媽的女兒和他在一個大學上學,十五歲考上z大醫學係,智商傳說180呀姐妹們……”

家世——“他伯是我們參謀長,他爸是z大醫學院院長,如果不是那張打折的臉,姐妹們,打著燈泡都難找的金卡vip啊……”

文工團的姑娘們形容力永遠強大。

阿衡撲哧一聲,笑得山水濃墨,東倒西歪。

摹地,大家發現了什麽,望著著她背後,猛咳,像被掐了嗓子。

阿衡轉身,笑顏尚未消褪,卻看到了她們口中的緋聞男主角。

他居高臨下,冷冷地看了她半天,臉上一顆顆小痘痘明豔豔的。

“你的郵件。”他遞給她一封郵件,轉身,離去。

阿衡愧疚,覺得自己不該在別人背後,被另一些別人擾亂心智,笑話了這個不怎麽熟悉的別人。

多不厚道……

“小白,對不起……”她喊了一聲,認認真真帶了歉意的。

那人本來走時步伐高傲,一聲“小白”,卻像是瞬間安了風火輪,絕塵而去。阿衡有一種錯覺,綠軍裝的袖子幾乎被他甩飛。

原來真的好恐怖的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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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五天,會收到一封郵件,來自維也納。

第一封,雪覆蓋了的山峰,晶瑩而純潔,那個少年,一身滑雪裝,微躬身軀,比著剪刀手,帶著墨鏡,她卻確定他容顏燦爛,寫了這樣的字句——“阿衡,我給你的雪,維也納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

第二封,金色音樂大廳,音器流光,浮雕肅穆,男男女女,華彩高雅,相片中沒有他,隻有隱約可見的一角白色西裝,點綴了相片的暗香,一筆一劃,清秀認真——“阿衡,回家,我用鋼琴彈給你聽。”

第三封,藤蔓纏繞的葡萄架,一層層,無法望向的終端,一滴露珠,清晰綻放在眼前,遠處,模糊的焦點,葡萄架下,是一群年輕的身影,其中一個,在陽光中,明媚地刺痛了她的眼睛。這一封,字跡潦草而興奮——“阿衡,我偷喝了這裏的葡萄酒,是藏了六十年的州聯邦佳釀。”

第四封,精致美麗的宮殿,流金璀璨,與水相連,波光瀲灩,彼時,黑夜,放了新年的煙火,十二點的鍾聲清清楚楚,他指著那鈡,對著相機,大聲喊了什麽,她卻隻能從定格的文字看到——“阿衡,新年快樂,你又長大了一歲。”

第五封,維也納的天空,藍得徹底,嬰兒般的溫暖狡黠,簡單而幹淨。他說——“阿衡,我回家,第一眼,想看到你。”

然後,她揉著眼睛,對著父親,幾乎流淚——“爸爸,我們什麽時候回家,什麽時候回家呀……”

時年,2000年,世紀的結束,世紀的開始。

[]

chapter43

阿衡回到b市時,已經過了初八。

溫父讓她先回家住幾天,她想了想,搖頭,像極了孩童手中的撥浪鼓。

他揉揉她的頭發,笑了——“終歸,還是小孩子。”

阿衡吸吸鼻子,彎了遠山眉——“爸爸,你看,家裏還是比南方冷。”

這樣嗬嗬笑著裝傻,不想追問父親的言下之意。

到家兩三日,阿衡忙著做家務,一個假期都在外麵,家中的灰塵早已積了一層。

給爺爺拜晚年,正經地磕了幾個頭,把老人逗樂了,口袋豐餘不少。

有一句話叫什麽來著,噢,是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尤其,你家的寶,還是聚寶盆的等級。

揣著壓歲錢同爺爺說了這話,老人笑罵——蘊儀,看看,這孩子皮臉的,你是管還是不管!

母親也是笑,佯怒要打她,結果手招呼到了臉上,卻隻輕輕落下,不痛不癢,小小的寵溺,讓阿衡莫名高興了許久。

等了幾日,言希並沒有打電話回來,歸期不定。

正月十二,她記得再清楚不過,平生沒有不喜過什麽,心境亦不偏激,可自那一日起,這輩子,卻是獨獨對十二這個數字,深惡痛絕到了極端的。

她接到一封快遞,地址是b市08-69號,電子字跡,端端正正。

依舊,來自維也納。

封皮上,發件人是“言希”。

阿衡笑,想著這大爺估計又有了什麽新的發現,打開了,卻是一個粉色的硬皮相冊,是言希最喜愛的顏色,淡到極端,明豔溫柔。

與以往的單張相片不同,倒還算是他的風格。

她曾經以為,自己隻要細心照顧了言希走過的每一段情節,留意了那些生命中因著一些罪惡的因而殘留在他生命中的蛛絲馬跡,就算結局無法預測,也是足以抵禦那些讓他寒心的本源的。

所以,她不斷地告訴他——言希呀,這個世界沒什麽,沒什麽大不了的,知道嗎?

這個世界,我生活了這麽久,經曆過自認為的一些困難重重的挫折,有時候雖然很想哭,但是,從未放棄過對人性本善的執著堅持,於是,每每,在傷心難過之後,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在心中洗卻對另一些人的敵意,自然地會認為,這個世界,是可以平凡生活心存溫暖的世界,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言希?

所以,在你害怕痛苦時,總是覺得事情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總是想著,言希如果再理智一些,再成熟一些該有多好。

一直地,抱著這樣的念想……

可是,當她翻開相冊時,每一張,每一幕,卻是恨不得,將這個世界粉碎個徹底。

被一群男人壓在身下的言希,下身滿是鮮血的言希,空洞地睜大眼睛的言希,嘴角還殘留著笑的言希,連眼淚都流不出的言希,麵容還很稚氣的言希,隻有十五歲的言希……

真相,這就是真相!!

她赤紅了雙眼,全身冰寒到了極點,第一次知道,絕望是這樣的感覺。

痛得無可救藥,卻沒有一絲傷口。

言希,言希……

她念著他的名字,眼睛痛得火燒一般,捂了眼,手指摳著相冊,殷紅地,要滲了血,卻終究,伏在地板上,痛哭起來。

言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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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言希意識不清的時候,阿衡常常拉著他的手,對他笑——言希,你怎麽這麽笨,就真的把自己弄丟了呢?

維也納,有那麽遙遠嗎?

一切像是被人精心計算好的,收到相冊之後,緊接著,就接到電話,海外長途,近乎失控的思莞的聲音——阿衡,快去機場,快去機場看看!

她手中攥著那刺眼的粉紅相冊,嗓音喑啞到了極端——發生什麽了?

思莞一陣沉默,對麵卻傳來了達夷的聲音——我靠!溫思莞,你他媽抖什麽……

窸窸窣窣的搶話筒的聲音。

而後,話筒中,是清晰的辛達夷的聲音。

阿衡,你好好聽著。言希之前收到快遞公司的回單,突然發了瘋一樣,跑了。我們在維也納找了將近一天,卻不見人,現在懷疑他可能回國了,你現在趕緊立刻去機場!

阿衡的眼睛又痛了,聽著電流緩緩劃過的聲音,啪啪,小小的火花,盛大的淒涼熄滅。

掛電話時,達夷罵罵咧咧的,聲音遙遠,已經聽不清楚,但卻像是憤恨到了極點。

那一句,隻有那一句。

***老婊子,別讓老子抓住把柄!!

緊接著,便是一陣忙音。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

是那個女人嗎?

阿衡深吸一口氣,搖搖欲墜地站起來。

不能難過,不能哭,不能軟弱,溫衡,你***現在統統都不許!!!

她在等待。

站在機場,整整八個小時,一步未動。

人來人往,每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再遠。

她睜大了眼睛,微笑著,微笑著才好。

如若看到言希,要說一句——歡迎回家。

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珍藏起來,放在家中。

有多少壞人,她來幫他打走,如果想要退縮,不願意麵對,那麽,在他還願意允許她的存在的時候,這個世界,可以隻有他們兩個。

言希,這樣,可以麽?

不因為你沒日沒夜打遊戲而罵你不好好吃飯,不因為你隻吃排骨隻喝巧克力牛奶而埋怨你挑食,不因為你總教我說髒話而拿枕頭砸你……

言希,這樣,可以嗎?

終於,零點的鍾聲還是響起。

所有的維也納航班全部歸來,卻沒有帶回她的男孩。

四周一片死寂。

光滑的淡青色大理石,低了頭,連零落的白色的登機牌也清楚得寂寞細索。

回到家,已經淩晨。

打開門的瞬間,屋內依舊幹淨整潔,可是,似乎什麽改變了。

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相冊被放回了桌麵。

幹淨,溫柔的粉色,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卻被放回了桌麵,安靜地合上了。

“言希!”她神情動了動,心跳得厲害,大喊起來。

聲音早已啞得不像樣子,在浮動的空氣中,異常的殘破。

一室的寂靜。

言希回來過……

她知曉了他存在的痕跡,觸到了他曾呼吸的空氣,卻更加悲傷。

這樣的離去,這樣的再一次失去,遠比在機場的期待破滅更加難以忍受。

因為,她知道,如果是言希,再一次離去,不會,再歸來。

他說他很快回來,他說要她在家裏等著他,他說阿衡呀,回到家,第一眼,想看到你……

她衝出客廳,走到門口,冬日的冷風寒氣刺骨。

風中,被她每天擦拭好幾遍的門牌,那個可以帶他回家的門牌,已經不見了蹤影。

隻剩下,從礫石中狠命摳出的斑斑血跡。

紅得駭人。

他……把家帶走了,卻留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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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再一次響起。

“阿衡,言希回來了嗎?”

阿衡想了想,眼神變得冷漠——“嗯,回來了,已經睡著了。”

“他……沒事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