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是個雨夜, 一個沒有月亮的雨夜,隻有低低浮動的暗色烏雲,和偶爾一道亮起的閃電。

雲則虛弱地睜開眼, 幾天時間消瘦一大圈,眼窩微微內凹, 雙頰塌陷,沒有打理過的下巴青茬明顯,半顯的眼白裏覆著細細紅色血絲。

第一眼看到坐在床邊的宋嘉閣。

宋嘉閣手裏拿著一封信,信紙是他很熟悉的顏色, 牛皮黃, 宋嘉閣抬手搓了把臉, 臉上疲態明顯,然後開了口:“當初霓月把這封信寄給我, 說等我回國的時候見到你, 發現你如果狀態不好的話,就把這封信交給你。”

五年前,一封信漂洋過海寄到澳大利亞的西岸,落在宋嘉閣手裏,是一個病中少女最沉重的托付,也是最後的遺願, 五年後, 宋嘉閣帶著一封五年沒拆開過的信,遠渡重洋回國, 見到昔日好友,親手送出信件。

霓月當時發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宋嘉閣, 謝謝你願意幫我這個忙, 我們以後也沒機會再見啦, 祝你身體健健康康的,每天都快樂開心!】

回北城後,宋嘉閣直奔雲則的家,開門後,當他遞給雲則特產,聽到雲則說酒心的巧克力霓月喜歡時,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雲則病得不輕,又看見雲則抬腳踢了下周圍空氣,說離離別鬧。

當時他問:“離離是誰?”

雲則告訴他,那是他和霓月一起養的狗,特別機靈可愛的小邊牧,宋嘉閣看遍房子裏每個角落,都沒有看到那條叫離離的邊牧。——就連狗都是幻想出來的,雲則徹底瘋了。

宋嘉閣把信遞給雲則:“這封信我沒拆開過。”

“不……我不要……”雲則沒接,隻是搖頭,眸光易碎淒慘,嗓音啞得不像話,“我不要什麽信,我隻要月亮,我會找到她的。”

宋嘉閣把信封放在他手邊,腮幫咬了咬,聲音很壓抑:“這是霓月最後忍著病痛親手給你寫的,我出去抽根煙,你自己決定看不看吧。”

宋嘉閣出去抽煙了,還帶上了門。

病房裏靜悄悄的,雨夜還在繼續,雨珠墜在窗台的聲音很清晰,滴答滴答響個不停。

手邊那封顏色熟悉的信。

雲則很虛弱,坐起身都顯得那麽費勁,他靠坐在床頭喘了口氣,覺得殘肢末端似乎有點發炎,疼得厲害,他沒在意,還是拿起了那封信。

這封信的確是她的手筆,和當時她給他的回信一樣,很有儀式感地用膠水封了開口,封口有著膠水粘合後的不勻形狀。

他不敢拆這封信。

他怕,好怕……好怕拆開這封信以後,一切都會像宋嘉閣說的那樣,變成現實。

鬼使神差間,有個聲音在不停對他說:拆吧,拆信吧。

他顫抖著手指,一點一點撕開膠水粘合後的封口,打開信封時,裏麵掉落出一張照片,落在被子表麵,麵朝下。

拿起那張照片,翻轉過來,在看見照片的那一瞬間,他瞬間就紅了眼——那是一張車窗並不算太幹淨的照片,車窗上有著顆粒雜塵,正中間有一團被人嗬出來的白氣,白氣很奇妙地是一朵雲的形狀,在雲朵的正中間,被人端正地寫下兩個字,雲則。

他知道這張照片拍攝於哪天。

是她和霓老師去給他買電視的那天,回來後他衝她發脾氣,怪她早上沒有去見他,她哄了他好久才哄好,正是那天,她貼在他的左耳邊,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了悄悄話。

她帶著笑意對他說:“今天,我把你寫進了雲朵裏。”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話是什麽意思,但現在看見這張照片後,他才懂了她的意思。

是,她把他寫進了雲朵裏。

她是個愛浪漫的人。

一張照片直接佐證了這封信的可信度。

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龐滑下,砸落在照片上,他的淚水決堤,喉嚨裏發出痛苦地嗚咽聲,淚光閃爍,視線模糊不堪,他感受到心髒處傳來劇痛,那是一種切真能感受到的疼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所有情緒開始朝他反撲。

在這樣痛苦的狀態下,他還是顫抖著雙手展開了那封信,白色的信紙,熟悉的娟秀字跡。

“見字如晤,展信佳。

雲則,我不知道你多久會看到這封信,不過我希望你永遠都看不到這封信,因為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意味著你的情況不太好。

想說的話好多啊,一點點說吧。

以前最喜歡偷懶,你給我手寫信,而我隻是口頭回信,不過這次我是手寫的,是不是很棒?算起來這是我第二次給你回信,也是最後一次,我一定爭取多寫點。

首先還是希望你接受我已經離開的事實,不管你在什麽時候看到的這份信,都希望你接受,一開始我隻是頻繁流鼻血,我還沒在意,因為我冬天也總是流鼻血,隻不過今年次數好像特別多,直到我發現小便的顏色不太多,不是正常顏色,而是醬油色,然後我才發覺自己的情況不太對,不過不敢去醫院做檢查,再然後就是準備去相宜前我發燒了,住進了醫院。

最開始在普通病房還好受點,病房裏有其他病人可以說話聊天,也有你和爸爸陪著,至少在精神狀態上還不錯,後來病情惡化後轉進ICU,那滋味真的挺不好受的。

雲則,你知道嗎?在ICU裏麵的病人都是不穿衣服的,連內衣**都不穿的,就拿薄薄被子蓋著,每天定時會有護工來擦身體,負責我的孫阿姨特別溫柔,但是我還是很不好意思,長這麽大,我隻在媽媽麵前脫得精光過,孫阿姨安慰我沒事的,會習慣的。

後來我的確習慣了,每天都光著身體躺在病**,孫阿姨幫我擦身體,給我翻身拍背,喂我吃飯,給我刷牙洗臉,這些都是孫阿姨做,我什麽也不幹,隻是躺著,配合各種檢查,任憑醫生把我翻來覆去,吃各種藥,接受好多的治療。

一間ICU病房裏住四個人,除了我以外,其他三個都是垂垂危矣的老人,隻有我最年輕,所以孫阿姨經常都鼓勵我,讓我堅持下去,好好接受治療,爭取早日康複出院,以後還有大把的好時光呢。

我也想啊……

雲則,我在ICU裏真的好乖,醫生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因為我很想康複出院,參加高考和你一起去上大學,一起去看月光下的雪景,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情……

可是雲則,我真的好痛好痛啊,胃像是在燒,渾身骨頭都在痛,神經在撕扯我似的,整個人變得好腫好腫,比以前胖了兩倍,因為我是腎出問題了,所以才會這樣,變得醜醜的,所以哪怕每天家屬有一個小時的探望時間,我也不願意見你,我不想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怕你看到以後就不喜歡我了,會喜歡其他的漂亮的女孩子,雖然你說過沒有比我更漂亮的女孩子,但是我真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好笑?

但是你最好別忘記我們簽過的協議,我是甲方,你是乙方,成年後乙方要做甲方的男朋友,不準喜歡別的女生,這條是終生有效的。

說到成年,再過一周就是今年的夏至天,那時候我就成年啦,18歲,那我們就正大光明地戀愛,就不怕爸爸罵你了,真希望我能快點好起來啊。

這封信已經超過五百字了,算是重大進步對不對?可惜我已經錯過高考了……想想還是蠻遺憾的……

雲則,我每天躺在病**,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爸爸,我要是離開後,希望你多陪陪我爸爸,陪他去釣魚吧,他最喜歡釣魚了。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假肢要定期檢查,不合適的話要及時更換,不然發炎感染就麻煩了,如果一天穿假肢的時間長,拆了後一定要記得按摩濕敷,夏天記得要抹止汗露,這樣不會膩著難受,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你不要太難過……好嗎?你就當我死後變成月亮中的其中一瓣,還是屬於你的那一瓣,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會一直照著你。

我不在了以後,那張規矩書也也不生效了,我同意你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但是不能太快!如果你太快和別人在一起,我真的會特別傷心……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未來有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生活和美,最好你的妻子是我,不是的話那也沒有辦法。

今天孫阿姨拿來了你做的飯,還有你買的小橘子,我沒什麽胃口吃飯,但是吃了好幾個小橘子呢,也不怕得黃臉病了,反正你現在看不見,醜就醜吧。

感覺不太寫得動了,我手指好疼,寫了這麽久我出了好多汗啊,帶著氧氣罩還特別不方便,孫阿姨來讓我停筆了,說醫生要來查看我的情況了。

那就再寫一點點。

雲則,你要好好生活,保重自己,你有著大把的時光和錦繡的前程,來日方長。

不要太快忘記我,也不要太久記得我。

最後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之前一直不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如果我能順利康複出院,你就告訴我好嗎?我真的很好奇答案,特別想知道。

那就這樣啦,雲則,記得要好好的,再見!”

白色信紙上落滿絕望的淚水,模糊掉黑色字跡,雲則顫抖不止的手拿著那封信,痛苦地低嚎著蜷著身體,瘦削且寬的肩膀戰栗不止,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痛,神經被人切斷,血液停止回流心髒。

抽完煙的宋嘉閣推門進來。

他還是看了那封信。

來到病床邊,宋嘉閣一隻手落在他的肩膀,他瘦得有點咯手,說:“霓月她希望好好的,知道嗎?”

他卻隻是搖頭:“不,不……”

“你還是不信?”

“信什麽?”雲則倏地抬頭,絕望的黑眸布滿血絲,眸光在眼底剝裂,“你要我信她死了?還是信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宋嘉閣一時噎住。

雲則開始發瘋般掀開被子:“我的外套……我的外套在哪裏!”

宋嘉閣從置物櫃裏趕緊拿來他的外套:“在這裏在這裏。”遞給他,然後問:“你找外套做什麽?”

雲則搶過外套,手忙腳亂地翻著外套口袋,從裏麵翻出一張紙,展開給宋嘉閣看——那是一張磨損嚴重的紙張,邊角磨得圓鈍,折痕嚴重,稍微用力一點就會碎掉。

宋嘉閣看到那張紙上麵的標題,寫著規矩書三個字。

甲方:霓月

乙方:雲則

雲則把第四條指給宋嘉閣看:“你看這一條,甲方會一直陪著乙方,永遠不說再見。”

“……”

宋嘉閣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悲涼,悲涼中帶著憐憫:“你一直都把這個帶在身上嗎?”

雲則小心翼翼合上那張規矩書,放在心髒所在的胸口處,點點頭嗯了一聲說:“這是我和她簽的協議,她不會騙我的。”

宋嘉閣有種想哭的衝動。

然後又看見雲則突然開始微笑,目光卻是失焦的,嗓音溫柔纏綿:“她沒有和我說再見,所以就不算離開,我會一直找她,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如果找不到呢?”

“我會找到的,我會和她再次相遇,會重新相逢。”

宋嘉閣攔不住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任何一個有可能的地方找霓月,第一個地方是家裏,他說家裏還有離離,霓月一定在家裏等他。

宋嘉閣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孤魂野鬼般的身影朝著家門狂奔。

門推開,空氣裏傳來濃烈的蘋果腐敗味道,臭得直衝腦門,宋嘉閣跟進去,看著雲則樓上樓下跑了個遍,瘋子一樣地找,邊找邊喊月亮。

雲則沒在家裏找到霓月,也沒看見離離,他呆呆地站著,呐呐道:“怎麽會這樣呢,月亮老怪我忘記給離離買狗糧。”

狗籠空空的,裏麵擺著一碗裝著滿滿狗糧的碗,雲則跑到儲物室看到裏麵存放著至少上百袋的狗糧,都沒有開封過,生產日期最早的那袋在2018年,已經過期。

雲則回到客廳,給維修師傅打電話:“你好,那天你來我家裏修被狗咬爛的電視線,有沒有看到我家的女主人。”

師傅回答讓雲則很詫異,師傅說:“那天到您家裏,發現電視線是好好的,沒有狗咬過的痕跡,家裏隻有您一個人,沒有別人。”

宋嘉閣推開一扇房間,看見裏麵好幾個置物架,置物架上擺放著幾十瓶大號的玻璃罐,罐子裏是剝好的瓜子仁,他記得雲則說過,霓月喜歡吃他剝的瓜子仁。

第二個地方是出租車公司,雲則找到當時拉他和霓月從北青墓園回家的司機師傅,問司機有沒有看到當時和他一起坐在後排的女生,是他女朋友,自然卷長發,長得特別漂亮。

司機對那天印象深刻,跨江大橋上有人殉情跳橋,司機說:“我當時正也在看熱鬧,您一個人坐在後排莫名其妙就說了一句話,說什麽怎麽沒有呢?好像是這一句,我當時還嚇了一跳。”

出則車公司出來,宋嘉閣問:“夠了嗎?現在死心了嗎?”

雲則臉色灰敗,人已經形如枯槁,唇色慘白,他還是固執搖頭說不,然後直接去了北青墓園。

親眼看到了霓月的墓碑。

霓月的墓碑就在她媽媽旁邊,照片選的是六歲時期女孩模樣,紮著兩根羊角辮,笑得也別天真爛漫。

他踉蹌著撲到墓前,膝蓋磕下去,假肢有一瞬的錯位發出哢嚓地響,他摸著她冰涼的墓,跪在她的墓前,哭了很久,模糊的視線注意到旁邊又有一座新起的墳墓。

那是霓老師的墳墓,霓月去世後一年,霓老師就因為悲傷過度撒手去了。

記憶再瘋狂回湧。

雲則想起他是怎樣給霓月和霓老師操辦的葬禮,親眼看著他們的棺材下葬,而他會經常給他們帶花來。

她死在2018年的那個夏天,死在夏至來臨前,死在十八歲生日的前晚,也死在最有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前一天。

這才是現實,這才是真相,□□裸,又血淋淋。

他記得霓月在臨終前交代過霓老師,把他寫給她的六封信放在棺材裏就好,其他什麽都不用,她說要帶著他的信,離開的路上才不會孤單。

良久後,他扶著墓碑艱難地站起來,踉蹌一步後穩住身形,哭過後的嗓子如砂紙打磨,啞著對宋嘉閣說:“……我清醒了,我徹底清醒了。”

宋嘉閣竟然鬆了口氣:“那就好,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次,雲則沒反駁,很冷靜地說:“好。”

眼神滯一秒,然後又說:“我會好起來的。”

在那以後,雲則過上看似正常的生活,每天按時吃飯,定時吃藥,會出門散步,會寫寫東西,會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

最常去的地方是鍾鶴湖邊,成群的丹頂鶴,鶴翅扇動,鶴不畏人,有人在周圍走動也不會避開,雲則坐在地上,在鶴群的中間,什麽都不做,就隻是坐著,有時一坐就是一天,一直坐到夕陽完全西沉,暮色落下,月光降臨。

他不知道,這個畫麵,霓月曾在夢中見過。

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注定。

這就是命運。

他看著湖邊牽手散步的情侶,又想到他和她的那個黃昏日——世界在運轉,時間在繼續,夕陽在西沉,仙鶴在吐息,他拉著她的手在霓老師的斥責聲裏奔進樹林深處,赴一個未知的盡頭。

也是在那一天,他覺得他找到他的那一瓣月亮。

五年時間就這麽過去。

時間來到2028年,這座城多了個人人皆知的瘋子,昔年的天才作家,如今的落魄瘋子。

人人都說那個瘋子看起來挺正常的,就是經常有人看見他拉著個空狗繩在遛狗,然後在鍾鶴湖邊成天坐著,什麽都不幹,別人和他說話他也不搭理,不過那個瘋子也有主動和人說話的時候,他會主動問別人:你有沒有看見月亮?

別人回他,月亮不就在天上掛著嗎?

他卻搖搖頭,認真地說:“不是那個月亮,我是說……我的月亮。”

——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月亮?

那是瘋子最喜歡說的一句話。

不知不覺間,這竟然已經是她離開的第十年,他一點都沒變,會隨身攜帶和她的那一紙規矩書,規矩書被他裱在一個帶玻璃罩的相框裏,這樣就不容易壞損,還有她寫給他的唯一兩封信,以及那張把他寫進雲朵裏的照片。

這些東西從來不離身。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都會讀她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然後努力告訴自己,會好起來的,總會好起來的。

“月亮,我好像馬上就要忘記你了。”

她的臉孔在腦中已經變得有些模糊,杏眸不再那麽明亮如水。

再努力一點,就能忘記她。

他這麽想。

這是你離開我的第十年,在這一年把你忘記的話,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準備步入全新的生活,開啟人生新篇章,就像是故事的最新一章。

決定徹底忘記霓月的那一天,雲則回了趟當初的老舊小區,回到那間陰暗破舊的出租屋裏,這套出租屋當年被他買下,很便宜,十幾萬。

他要和好好和過去做個道別。

出租屋裏積灰嚴重,和他當年入住時差不多,到處都是灰,呼吸一口都會卷入數不清的灰塵顆粒,他關上門,咳嗽著踏進客廳。

這裏什麽都沒變,家具擺放,物品陳設,都還是當初的模樣。

這是她一開始救贖他的地方。

對於他來說——

這才是故事真正開始的地方。

他來到廚房,看到碗櫃裏當時她冒著被霓老師責罵的風險,非要搬來給他用的鍋碗瓢盆,他笑著流淚,瞥到台麵放著一瓶看不出顏色的東西,應該是瓶醬油,上麵全是灰。

久未使用過的煤氣罐更是膩著層厚厚的灰,他的手指路過開關,指尖沾上塵,變作灰黑色。

臥室也一點都沒變,深藍色的捕夢網還掛在床頭,他摘下捕夢網,也不嫌髒直接抱在懷裏。

然後他來到窗邊,擰開閥鎖,開窗時振落不少灰塵。

卷起右腳的褲腿,雲則彎腰拆掉假肢,拿著假肢扔到外麵的灌木叢裏,然後重新關上窗。

房間陰暗,雲則拉上窗簾,人站在窗簾後麵,背靠著牆一點一點滑落著跌坐到地上。

隨著空氣中異樣刺鼻的氣味加重,他開始覺得惡心頭暈,身子一點點軟下去,一頭栽倒在冰涼且滿是灰塵的地上。

男人蒼白英俊的臉上滿是灰塵,麵色死氣沉沉。

故事開始的地方,最適合用來結束。

陽台上的風鈴在輕響,叮鈴清脆,幾隻野鴿子撕開透明空氣自窗外掠過,他的懷裏抱著一大堆東西——她寫的信,照片,規矩書相框,落滿灰塵的捕夢網。

一線月光照進來,灑在他半張臉孔上。

雲則就那麽躺在灰塵滿地的地上,仰臉看向窗外的月亮,又是一個月亮極亮的夜晚,很像他當初和她同時看的那一輪月亮。

角落裏的家幽靈蛛在織網,久不住人的房間裏老鼠在亂竄,似乎有老鼠在啃他的腳,但是他沒有力氣爬起來把老鼠扔進泡菜壇子裏。

肺裏的最後一分氧氣耗盡。

視線開始渙散,就在這個時候,臥室門外傳來腳步聲,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好像是霓月走了進來。

霓月在他麵前停下,緩緩彎腰,把假肢輕輕放在他麵前,然後輕輕對他說:

“雲則,我是霓月,我撿到了你的假肢。”

他蒼白的薄唇漸漸露出微笑,看吧,他早就說過的——

月亮,我和你再次相遇,重新相逢。

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告訴你答案,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