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的士司機報完家庭地址, 霓月降下旁邊的後車窗,讓夜風灌進來,涼爽的愜意很快將她臉上薄薄一層汗吹幹。

車輛在夜晚空曠的道路上疾行, 景物在飛速後退,建築, 行道樹,花壇,街邊吻得難舍難分的情侶,還有拎著酒瓶赤著上身的醉酒壯漢。

轉回目光, 霓月扭頭瞥一眼坐在右邊的人, 輕聲問:“雲則, 你家住在哪裏,送我的話會不會讓你太晚回家?”

沒有回答具體的地方, 雲則隻淡淡說了個還行。

“……還行?”

“還算順路。”雲則抬臂, 雙手枕在腦後,形散意懶地靠著,臉轉向窗外,精致五官暴露在清極月色下,“別操心我。”

“哦。”

話題結束,霓月的視線重新投向窗外, 以至於她沒有留意到——月光下, 他的雙耳微緋,類橘顏色。

的士停在小區門口, 霓月剛從包裏摸出手機,雲則已經先她一步掃碼付款, 然後從另一邊車門下車, 她緊隨其後開車門下車。

的士從兩人中間駛離, 霓月捏著手機問:“我把車費轉給你吧。”

“不用。”

雲則看一眼她後方的小區大門:“是住這兒嗎?”

霓月輕輕嗯一聲。

雲則微點頭,抬腳:“我送你進去。”

到單元樓下,霓月駐足轉身,手指斯文地輕攥著斜在身前的細細包帶:“就送到這裏吧。”

雲則腳步略有滯緩,卻沒停下,徑直越過她:“不差這幾步樓梯。”

比她還先走進樓洞。

霓月快步跟上去,在他身後,想了下還是客氣了句:“可是我家在六樓,爬樓很累的。”

“那是對你來說。”

霓月:“……”

他可是短跑冠軍,平時每日訓練好幾個小時,怎麽會爬個六樓就累,是她想太多。

往上麵走了沒幾階,雲則問:“怎麽都沒燈?”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不抓著扶手欄杆的話容易摔倒。

霓月輕輕一跺腳,啪,昏黃光線瞬間占據視野:“聲控燈,就是有點舊,老閃。”

剛說完,轉角台處的燈泡就閃了下。

雲則繼續往上走,一路把她送到六樓的家門口,霓月掏出鑰匙,插鎖孔,轉動兩圈把薄鐵門打開,抽出鑰匙時掉落幾顆斑駁鏽紅的碎屑。

拉開門,霓月轉頭,看著身後兩步遠的雲則:“那我回家了。”

“嗯。”

黑眸深邃,他靜靜看著她,抬抬下巴示意她進屋。

“那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

雲則目送她進屋,隨著一聲清脆的響,麵前的掉漆薄鐵門關上,樓道裏聲控燈熄滅,他學著她的樣子,輕輕跺腳一下,燈重新亮起後,他轉身下樓。

霓月進屋後發現客廳漆黑,房間也沒有開燈,整個家裏都沒有老霓回來過的跡象。

再次嚐試打電話聯係老霓,還是無人接聽。

寂靜的夜,一個人站在寂靜無聲的家中,即便周圍物品熟悉,霓月心裏還是陣陣發涼,聯係不上老霓,不安感加劇。

發怔幾秒後,她毫不猶豫地朝門口小跑而去。

雲則步調懶散地下樓,剛到三樓轉角台處的地方時,他聽見後方傳來一道淩清的輕音,在叫他名字。

“雲則。”

“?”

他單手揣兜,漫不經心轉身,抬頭望去——少女站在十幾級的樓梯上方,瘦白手指緊緊握住扶手,指節彌出青白色,她垂眼看他,睫毛如扇輕閃,眼底情緒不明。

燈光正好熄滅,周遭陷入黑暗。

沒有人跺腳,去喚醒暫時沉睡的聲控燈,黑暗和安靜都在肆意蔓延。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雲則終於聽見樓梯上方的她開口出聲,黑暗裏,她的很清也很輕:

“既然我已經欠了你那麽多人情,你介不介意我多欠你一次?”

“什麽?”

“我爸不在家,我一個人有點害怕,你能不能陪我等到我爸回家再走?”

“……”

還是沒人跺腳去亮燈,霓月也一直沒聽到他的回答,心漸漸涼下去,喉腔發緊,眼睛發脹。

他沒有義務幫她不是嗎?

就在她心灰意冷準備說抱歉轉身上樓時,握住扶手的那隻手突然被什麽東西一觸,她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那是他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觸碰在一起。

黑暗裏,熟悉的淡橘香鑽進鼻息裏。

緊跟著,在咫尺的距離,他的聲息輕懶,腔調慢悠悠的低嗓響起:“你準備在這站多久?”

而後他抬腳輕跺一下,便有了她此時眼裏的畫麵——

乍亮的樓道,少年璨湛的眉眼,剝落白皮的牆壁,與她不慎相觸在一起的指尖。

這依舊是2015年的夏天。

-

雲則踏進那道薄鐵門,四下環顧一圈,很簡樸幹淨的小家環境,他看她彎腰換鞋,便問:“我需不需要換鞋?”

“不用,你直接進來就行。”

反手帶上門,雲則往裏麵走,停在沙發旁邊:“霓老師有可能去的地方,你清楚嗎?

“我爸喜歡夜釣,休息日半夜三點回來也是常有的事情,隻是不知道今天晚上怎麽回事,一直不接電話,我有點擔心。”

“要是霓老師明早還沒回來,就直接報警。”

“好。”

“你媽呢?”

換鞋的動作一頓,霓月脫掉襪子塞進白鞋裏,緩緩直腰,光腳踩進拖鞋裏:“我媽不在了。”

雲則打量四周的目光一僵,他下意識回頭看向玄關旁的她:“抱歉。”

“沒事。”她撩撩頭發,故作輕鬆,“十年了,這麽久的時間,再深的傷口也會愈合。”

雲則盯著她,薄唇稍抿,沒接話。

家裏冰箱沒飲料,霓月用老霓平時喝的茉莉花茶給雲則衝了杯茶,給自己衝了杯牛奶,從廚房端到客廳茶幾。

不知道老霓多久會回來,霓月和雲則各坐一邊沙發,兩相無言,誰都沒有說話。

即便幹坐的狀態,可有人陪著,霓月還是覺得比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家裏好。

喝空一杯牛奶,霓月放下杯子起身,對雲則說:“我想去洗個澡,明天還要兼職。”

雲則靠在沙發裏看手機,淡淡嗯一聲。

沒一會,霓月抱著睡衣從臥室出來去廁所,很快就有花灑水流聲傳到客廳,雲則看一眼時間,馬上十二點。

半小時後,水流聲消失,雲則眉梢輕挑一下,女生洗澡居然要這麽久。

吹完頭發,霓月關掉廁所燈準備到陽台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裏。

客廳裏,雲則坐在那裏單手劃著手機,麵前的茶水喝了一大半,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眸底微光滯住。

霓月穿著一條白吊帶長裙,骨線優美的鎖骨和雙肩,天鵝頸修長,瘦瘦的兩隻手臂,漂亮精致的白皙腳踝,披散著自然卷黑發,發尾沒吹幹,潮濕的蜷弧在後腰輕輕擺,體態極好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清而不傲,媚而不俗。

雲則收回視線,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探手去拿茶杯,端起後匆匆喝了一口,在她路過去陽台時當沒看見。

一抹白色裙角在他餘光裏路過。

把換下來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裏,霓月困倦疲憊,她拖著懶懶的步子回客廳,停在臥室門口,有些歉意地對雲則說:“我想睡覺。”

“你睡。”

雲則背對她坐著,沒轉頭看她,“我就在這裏等。”

臥室門輕輕合上,雲則覺得有點熱,看了一眼客廳,沒有空調,隻有一個立式電扇擺在電視機櫃旁邊。

他起身走到電扇麵前,沒用過這個玩意兒,家裏也沒有。

就在他彎腰研究怎麽開風扇的時候,旁邊臥室的門打開,白色纖瘦的身影出現,他轉頭,對上如水的杏眼,霓月溫聲問他:“我房間裏有空調,你要不要進來吹空調?”

空調的確很涼快,不過房間裏隻有書桌前的椅子能坐,雲則拉開椅子坐下,看著霓月拖鞋上床,躺下,拉過空調被蓋好,然後轉身側對著他,盯著他,一張臉小小的被黑色卷發包圍。

沉默一會,雲則問:“你睡覺不關燈?”

霓月眨了下眼,說:“有時關有時不關,不過我喜歡燈,喜歡被照亮的感覺。”

簡單兩句聊天後,又是兩相無言。

雲則打量著她的房間,白色衣櫃,一個落地鏡,**三兩個公仔玩偶,牆上貼著些星星月亮的裝飾,一看就是個少女的房間。

不知道霓老師幾點能回家,雲則起身往外走:“你睡覺,我出去打個電話。”

其實打了兩通電話。

一通是打給邵女士,告知她今晚不回家,理由是在宋嘉閣家裏一起打遊戲忘記了時間,所以就在宋嘉閣家裏住一晚。

另一通是打給宋嘉閣的,提醒他下次見到邵女士不要說漏嘴,宋嘉閣八卦心重得要命:“要我答應你可以,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現在人在哪?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麽?”

“你話怎麽這麽密。”

“你不說是吧?”宋嘉閣在電話那頭賤兮兮地笑,“那對不起了,下次見到邵阿姨,我指不定嘴巴裏會蹦躂出什麽胡話呢。”

雲則唇角一牽,漫不經心地笑了下:“宋嘉閣,你想死就試試。”

直接掛斷,沒給宋嘉閣八卦的機會。

揣好手機,雲則從小陽台推出來,轉身回霓月的臥室,推開門冷氣襲麵而來,涼悠悠的,床邊的空地上已經鋪好了床褥,上麵還放了一個枕頭和一條空調被,霓月正跪在床褥上用手撫平表麵褶皺。

聽到開門聲,霓月抬頭看著他,淺淺一笑,眼裏亮晶晶,她用手拍拍麵前的地鋪:“我覺得,總不能讓你一直坐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