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濃夜, 四周霓虹閃爍,幕空彎月高懸,熱鬧的廣場邊上, 上演著如電影鏡頭般刺激緊張的追逐。

避開推著嬰兒車的母親,杵著拐杖的老人, 雲則擺臂加速,兩條長腿的奔跑幅度大,風鑽進他寬鬆的白色T恤裏,呼呼鼓動著, 垂額的黑發也被揚得淩亂, 整個人看上去是那麽的恣意, 也是那麽的勃勃生機。

周圍乍然鼎沸,認出他的人雙手做喇叭狀為他呐喊助威, 高喊冠軍加油啊, 即便根本不知道雲則為什麽在追人,畢竟冠軍的光環總是輕易讓人傾慕。

騙子男狼狽地在人群中逃竄,用盡渾身奔跑,偶爾驚慌地回頭看一眼,隻看見那道年輕的身影像是狼,正在瘋狂追逐獵殺。

距離肉眼可見地在縮小。

普通人怎麽可能敵得過短跑冠軍, 被製伏是意料中的事情, 不過當雲則縱身一躍,雙腳離地騰起, 雙臂一伸把人撲倒在地時,圍觀的路人還是忍不住發出了驚呼聲。

“牛逼!!!”

人聲鼎沸中, 雲則跨騎在詐騙男腰臀處, 單手死死把頭按在地上, 將人完全控製得動彈不得。

再從褲袋裏掏出手機,解鎖屏幕,雲則點進撥號界麵快速按下110,徐徐喘口氣:“你好,我要報警。”

周圍有很多人在拍照錄像,人全部圍攏過來。

打完電話,雲則揣好手機,抬臉,清冷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很快,就看到一個清瘦窈麗的身影擠進來,臉色卡白,漂亮的杏仁眼裏有著未定的驚魂,她怔怔的,卻還是沒有停止朝他靠近。

霓月來到他身邊,吸吸鼻子,低眼看他眼睛,卻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什麽鮮明表情,隻點點下巴對她示意,淡淡說:”得等會,等警察過來,我怕鬆手他又跑。”

霓月眨眨眼,溫緩地點點頭。

那一瞬看著他的眼睛,讓霓月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要是他再跑掉,你還能追到嗎?”

玩笑式樣的話語,卻又是認真的詢問語氣。

周圍鬧哄哄的,路人們七嘴八舌個說不停,兩人被圍在中間如誤入蜂巢,但是霓月的聲音還是準確無誤地落進他的耳朵裏,少年眉梢一揚,眼角淩出得意的微光,薄唇帶笑:“當然。”

不管再來一次還是十次,還是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失敗。

前事舊怨,似乎在他此時看向她的目光裏煙消雲散,他現在看著並沒有那麽冷漠。

很快,就有在周圍夜巡的民警趕過來,簡單了解情況後,招呼雲則從那男子身上先起來,再給那男子雙手反剪在身後戴上手銬,拎起來要帶回派出所,順便讓霓月和雲則一起過去,做個筆錄,了解具體情況。

兩輛警車,嫌疑人單獨坐一輛,雲則和霓月坐在另一輛的後排,一左一右,中間控製空得似乎隔著一條銀河係。

“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劫後餘生,霓月聲音微微嘶啞,她低頭搓著自己的手指:“這次人情真不知道該怎麽還。”

雲則轉頭打量她,少女瘦削清減的肩膀,鎖骨內凹明顯,發量驚人的自然卷在後腦高高紮成個馬尾,馬尾蜷曲弧度不過分,很漂亮,臉頰耳根處毛流感重,帶來濃濃的青春氣息,肌膚白皙如霜,無瑕凝脂玉,垂眼時扇形睫毛往下,微微扇動,密黑色的楚楚動人。

“也不差這一次。”

他語氣淡淡,說得也漫不經心,卻惹得霓月在意:“那怎麽行?”

“你不恩將仇報就差不多了。”

“……”

原來隨意把他微信給出去的後果這麽嚴重,能讓他一直放在心裏記這麽久,時不時都會拿出來刺她一下。

她選擇閉嘴。

派出所門前的院裏停著幾輛警車,幾輛出警用的摩托,旁側柳樹茂盛,柔軟的枝條在夜風裏輕微擺動。

月光皎潔極清,照得影子模糊而長,兩人一前一後跟著民警進派出所,被帶到筆錄室,民警用紙杯給他們倒了兩杯水。

“我在掃共享單車準備回家,他突然過來抓著我的手臂,非要說我是他的女兒,說我媽在醫院病危要見我最後一麵,然後就非要強行把我拉走,對,不認識,以前根本就沒有見過。”

民警快速記錄著,鍵盤敲打得劈裏啪啦響,然後又看向坐在旁邊的雲則:“你呢?當時什麽情況,圍觀群眾說你把人製伏的。”

“我正好在附近買東西,聽到呼救的聲音就回頭看,發現她正被人拽著走,就衝上去了。”

剛在來派出所的路上,民警聽到兩人談話,知道兩人認識,便詢問道:“你們什麽關係。”

——鴉雀無聲。

小小一間筆錄室,瞬間被肆濫的沉默占據,兩個人竟然有著詭譎的默契,誰都沒有開口回答這個問題。

鍵盤聲消失,電腦屏幕前的民警把頭探出來,疑惑地瞧對麵兩人,女生垂著眼用手順著耳邊碎發,男生低頭握著紙杯,民警張嘴:“啊?你們啥關係。”

又是幾秒鍾沉默。

“朋友。”

“校友。”

兩人同聲異口,搞得民警都是一怔,說校友的霓月也有點在狀況外,轉頭,發現雲則也正在平靜看著她,黑眸薄涼,唇角戲謔玩味,淡淡道:“是,校友。”

霓月心裏微涼發怵,這幾天他來山水坊,擺出的都是陌生人態度,現在又掉轉口風說是朋友,哪有這麽冷漠陌生的朋友?

擔心說朋友會招他煩,才說的校友,他這個眼神倒顯得她不對。

若無其事地避開他的目光,霓月端起紙杯淺喝了一口水,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忽視掉旁邊格外陰沉不悅的目光。

民警又詢問幾個問題後,保存筆錄,抬頭示意他們可以走了,順便還讚賞雲則一句:“可以啊同學,我在電視上看過你的比賽。”

雲則輕點一下頭,算是回應。

從派出所裏出來,雲則長腿走在前麵,包裹在黑色褲子裏的長腿懶洋洋邁下長梯,霓月安靜跟在身後。

空地處,雲則腳步霍地一停,轉身冷冷盯著她,像是被氣笑了:“可以,欠我這麽多人情,在你那裏連朋友都不是。”

“……”

有那麽一瞬的啞口,霓月杏眼裏映出他身後夜空中的月亮,和他如星般熠燦的眉眼,徐徐說:“你讓我別煩你,你對我也不是朋友間應該有的態度。”

“所以你就說我們是校友。”

“我們本來就是校友。”

也是。

雲則舌尖頂了下唇壁,畫了個半圈,最後冷笑一聲:“那隨便你。”

他轉身離去,留給霓月一個清寂的瘦高背影。

靜靜看他離開,背影消失在派出所大門外,霓月平靜地低頭從斜跨菱格小包裏取出手機,給老霓撥電話讓她來接自己。

連續打了三通都沒人接。

委屈感彌上心頭,霓月咬咬唇撐著情緒又打了第四遍,還是沒有人接,她眨眨眼,睫毛輕扇間覺得眼睛陣陣漲痛。

拿著手機抬腳往派出所大門外走,路過幾顆垂柳依依,霓月踩著自己的影子煢煢獨行,身影寡瘦,潔白群擺下的小腿纖細白皙。

出派出所的大門,霓月餘光裏牆邊有人,她轉頭對上深邃似黑夜的眼眸——雲則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陰影裏,他單手揣在褲袋裏,挺拔英俊,寬肩窄腰,肩骨撐出的支點恰到好處,整個人都好看得不像話。

這一瞬,霓月鼻腔猛地一酸,心頭蓋不住的委屈往上翻湧,驚濤駭浪的陣仗吞噬她,她猛地低頭,一顆眼淚砸落在手機顯示著數個未接去電的界麵上。

今晚所有的情緒在此刻爆發。

女大學生被拐至深山,栓豬圈,吃狗食,被迫成為生育工具,在二十年後得救卻已精神失常;十四歲初中生被拐兩年生下兩個孩子,對方是個六十八歲的老頭;兩人成交價格不超過一千元。

這些都是今晚民警告訴她的真實案例。

恐懼感,委屈感,羞辱感,雜糅的情緒如潮,湧向她這片脆弱稚嫩的沙灘,她拿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下去,停在身側。

“別哭了。”

雲則不會安慰人,半天才幹癟癟地擠出三個字,語氣生硬尷尬,卻主動上前一步靠近她,低低道:“我送你回家。”

沒理他,霓月自顧自地低著臉哭了好一會兒,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大概二十分鍾後才漸漸止住哭聲。

雲則就在她麵前站了二十分鍾,不善表達,二十分鍾都沒憋出句安慰人的話來。

“公交沒有了……”

哭過後,霓月的聲音變得更啞,“我們怎麽回去?”

“打車。”

雲則轉腳到路邊,這並不是一個好打車的路段,周圍是政府中心,公安局等,沒什麽商業性質的建築,白天還好,晚上特別不好打車。

等了會,雲則提議:“我們往前走,前麵好打車一點。”

“嗯。”

她抬腳,跟在他身後。

雲則在前方走,兩側肩胛骨撐著後背衣料,突起明顯,他似乎有些累,雙肩後擠動動脖子活動,肩胛骨隨著他的動作開合,有點像鳥類的翅膀。

走著走著,雲則聽到後麵傳來鼻音濃重的一聲:“你還沒原諒我,為什麽還會幫我?”

腳步一頓,雲則轉身望她,月光下她的肌膚更加白皙,臉龐就是清冷的瓦片霜,他眉棱微動:“不管原不原諒,我都不會見死不救。”

“為什麽?”

“不想看你被賣去山裏給人生孩子。”

“……”

霓月吸吸鼻子,水光瀲灩的眸直勾勾看著他,語氣輕飄如霧:“那你原諒我嗎?我們還是朋友。”

“雖然你現在很可憐,但是一碼歸一碼,這是另外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