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假返校的那天是周二, 早讀過後舉行升旗儀式,旭日初升,熱意烤人, 霓月在光裏微微眯著眼睛,肌膚通透白皙現粉, 抬眼,瞳孔裏是主席台上戴著白手套作為升旗手的雲則。

國旗從他手中揚出,在晨風裏獵獵翻飛,一角紅色溫柔撫過少年俊毅眼尾, 在天之驕子的臉龐輕落一個吻, 再升至高空。

揚飛國旗的是他, 十分鍾後被通宵批評的也是他,滋事鬥毆, 記大過的處分, 罰掃校園公共區域,難免惹人唏噓。

隔壁一班的班主任司明老師站在隊伍最末尾,背著手,臉色黑得像鍋底,七個學生同時被通報批評,要是老霓沒去出差, 回頭沒準還會調侃司明兩句。

老霓一趟出差去了小半個月, 回來時還剩一周時間就要期末考,現階段的各科新課內容已經結束, 進入全麵複習鞏固的階段,文科大量需要背誦的知識點, 有人就連去食堂排隊打飯手裏都拿著個小冊子嘴裏念念有聲。

霓月全身心投入複習, 在學校時出去打水和上廁所的時間, 基本上都待在自己座位複習,思原裏有關她和雲則的流言蜚語從來都沒有斷過,卻沒有人再抓住過什麽話柄。

在那次以後,她和雲則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就算有幾次擦肩而過的時刻,也是眼神淡然,隻當陌路。

期末考試的座位安排是分為兩個文科和理科考區,打亂所有學生的學號排座,每間教室四十人,橫五豎八的座位安排。

考前一天,霓月和於柔柔同行去布告欄查看座位分布,於柔柔在二號,她在七號考場,她希望座位不要理講台太近,監考老師就坐在她麵前,她會更容易緊張。

考前緊張是霓月從小到大的老毛病,老跑廁所,心悸出汗,小腹隱隱作痛,誇張的時候,考前能在廁所待上小半個小時才能勉強紓解。

兩天的考試時間,第一天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霓月進七號考場開始找座位,看了一圈發現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正中間,就在講台的前麵,心裏嘩啦一涼,深深吐出一口氣才無奈坐下。

沒坐一會,霓月就想去廁所,她站起來,把椅子推進桌底,路過身後那張座位時,不經意一瞥,看見八位數學號後麵跟著個熟悉的名字。

——20150101 雲則

這到底是怎樣奇妙詭譎的緣分。

據她所知,這個座位安排是電腦係統打亂後隨機分配的,上千號學生的學號同時在池子裏,偏偏把他和她分在一起,真玄。

雲則人還沒到,座位空著,她也沒有思考太多,捏著一包衛生紙腳步匆匆地去女廁所,十分鍾後又捏著那包紙出來,完全隻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還是覺得肚子疼。

回到七號考場,裏麵考生已經全部到齊,有同班的正在湊在一起聊天,有的還在臨時抱佛腳複習,考場裏鬧哄哄的,霓月從後門進入,看見她後麵的那個位置已經坐下了人。

一顆頭發濃密蓬鬆的腦袋,頂部翹兩簇呆毛起來,清爽的少年感撲麵而來,身上是和周圍人一樣的藍白色校服T恤,她卻能看見他肩骨挺闊的弧度,背部流暢緊實的肌肉,卻又顯得清瘦,但絕不是羸弱感。

穿過過道靠近,距離縮小,他的背影在杏眸裏一點點放大。

目光卻不曾偏移半寸,霓月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隻有餘光將他桌上冷白修長的大手收進眼底,她麵不改色地拉開椅子,纖瘦清直的兩條腿邁進去,挺直脊背坐下。

沒坐兩分鍾,椅子都還沒坐熱,小腹處又傳來陣陣隱痛,霓月取出一張紙巾擦額角細密的汗水,輕微的心悸讓她呼吸有些不勻。

後背上似乎黏著一道目光,或者是她的錯覺,這一次她明顯感覺到緊張情況比以前嚴重,她甚至開始有點頭暈目眩。

不行,還得去趟廁所。

再次回考場的時候,考場老師已經在組織學生進行安檢,禁止攜帶手機,夾帶小抄,杜絕一切複習資料。

語文一直都是讓霓月最頭疼的那一門。

選擇題,文言文閱讀理解,詩歌賞析,病句糾錯,做完除去作文外的全部題型後所剩時間不多,偏偏她的緊張感始終沒有消散,神經緊繃,眼壓升高,眼球有刺痛感。

她舉手舉手示意監考老師,說想去一下廁所,監考老師點頭同意,讓巡考老師帶她去廁所。

回來時,霓月看見雲則正好放下筆,麵前密密麻麻的漂亮文字,他已經完成作文部分,或者已經完成這堂語文考試。

內心焦灼在加劇。

霓月快步回到位置坐下,拿起筆,看著作文題目——“人生底線”,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底線,什麽底線?老霓經常說她寫作文抓不住重點,跑題嚴重,離中心十萬八千裏遠,所以批卷老師才不願意多給她作文分。

可以提前十五分鍾交卷。

提前交卷的時間,霓月才正絞盡腦汁憋出一個開頭,三段話,她心裏一慌,與此同時感覺到身後椅子腿摩擦在地麵的聲音,有人站了起來,聲音清冷:“老師這裏交卷。”

“卷子疊好放在桌上,去吧。”

這讓霓月心裏更慌了。

考試正式結束,霓月看著麵前空著一大半的作文紙,都能想到老霓回家後火冒三丈訓她的樣子,也能想到老霓又被其他老師的嘲笑的樣子……

試後的走廊比什麽都熱鬧,學生一堆又一堆地站著,興奮地討論著試卷,互對選擇題的答案。

霓月灰敗著臉穿梭在人群中,在想回家後要怎麽給老霓開這個口,她沒寫完作文,同時也覺得奇怪,以前從沒像今天這樣緊張過,以至於做不到最基本的完成。

剩下的幾門考試,霓月還是會考前緊張,但比起考語文的時候好得多,能夠頭腦清晰有條理地完成試卷。

每一科考試,身後的雲則都會提前交卷,永遠是第一個走出考場的人,她有時候甚至會想,要不是規定是隻能提前十五分鍾交卷,他肯定早就交卷走人了。

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就在兩天時間裏結束,霓月迎來為期兩個月的漫長且炎熱的暑假時光。

期末考成績在一周後才出,在思原官網的教務係統輸入學號和身份後六位查詢,霓月一直沒找著機會給老霓說作文的事情,倒是花了三天時間給自己找了一份暑假兼職。

一份在書屋的店員兼職,工作時間早九晚九,不管餐,負責店內書籍分類歸位,日常衛生保潔,登記書籍的借還記錄,也負責給在店內閱讀的客人衝泡咖啡、檸檬水、速兌奶茶等等,一個月工資兩千,沒有休息日。

和老霓聊起兼職的時候,老霓第一句話就是:“天天晚上到九點,太晚太危險了,沒那個必要去。”

“學校晚自習不也九點才下課嗎?”

“那不一樣,學校離家近,你要去兼職的地方在哪裏?”

“不是很遠,騎自行車的話半個小時。”

老霓還是不太願意鬆口同意:“月月,咱不差那兩千塊錢。”

她還要還雲則的外套錢,如果兼職兩個月就能有四千塊,完全可以一次性付清。

霓月抿抿唇,放輕聲音:“爸,我都和書屋老板談好了。”

沉默半晌。

最後,老霓還是鬆了口:“行吧,尊重你的決定,但是晚上騎車回家盡量往亮處騎,記住了沒?”

“嗯,記住了。”

“多久開始?”

“明天。”

書屋老板是個很年輕的富二代,家裏資產充足,經常環遊世界到處飛,開書屋純粹是因為個人愛好,生意不算太好,好在那棟樓都是老板的,不用交租金,否則以那種黃金地段的租金,得月月虧錢賠本兒。

書屋老板二十歲出頭,年輕帥氣,為人灑脫,麵試的時候隻簡單問了霓月兩句,問她能做多久,她說兩個月,因為還要上學,老板二話沒說就點頭,直接從兜裏把書屋鑰匙掏出來給她,讓她明天上班。

沒有任何指導,也沒有任何提醒,老板隻說,讓店裏看起來幹淨整齊就行,其他的沒什麽大要求。

兼職第一天,霓月對店內一切都很陌生,毫無頭緒,就連雜物間在哪裏都半天才找到,從裏麵取出擦灰毛巾和拖布水桶,開始對店內進行衛生保潔。

這家書屋有個很浪漫詩意的名字——山水坊,實木招牌,白漆金字,旁邊還有兩排小字標語,山水一程,以書會友。

門口掛著深藍色羽毛捕夢網,和薄銅色的金屬風鈴鋁管,風吹過,叮鈴啷當的響,悅耳動聽,或者有人推開玻璃門進來,風鈴也會叮鈴啷當的響。

打掃完衛生,霓月都沒來得及細細欣賞這間書屋內景,就發現吧台處下方有一大堆雜物,她挪開可旋轉的沙發椅,俯身蹲在吧台下方,開始著手清理。

一些舊報紙,封麵破損的雜誌,上一位店員留下來的頭繩和水杯等等,霓月一一查看。

叮鈴——

風鈴清脆響起,藍色捕夢網的羽毛隨著被推開的門輕輕飄**。

霓月還蹲在吧台下方,手下一通動作,窸窸窣窣。

緊跟著,一道清冷禮貌的男生聲音在寂靜的書屋內響起:“你好,我來還書。”

聽到有客人,霓月迅速放下手上幾本舊雜誌,拍拍手上的灰直腰站起來,目光上移,撞上一雙寒清的黑眸。

修長的手指將一本墨綠色封皮的英文小說放在吧台上麵,雲則一瞬不瞬看著她微訝的臉孔,年輕的臉英俊冷淡,麵色平淡地重複那一句:

“你好,我來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