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整個上午的時間,霓月都待在臥室裏完成各科的作業,照例把語文作業放到最後麵寫,其實隻有一篇五百字的周記。

最後在寫周記時,霓月如坐針氈,落筆艱難,好不容易擠出二十個字開了個頭,就忍不住拿起手機給於柔柔連發兩條微信。

霓月:【周記為什麽要五百字這麽多?真的寫得很痛苦。】

霓月:【周記,我的一生之敵。】

發完消息,手機被放到一邊,霓月重新拿起鋼筆繼續一個字一個字地憋。

短短五百字的周記,霓月磨了一個半小時才算完成,但也隻能算得上完成而已。

“呼——”

霓月長舒一口氣,蓋上鋼筆蓋放下筆,合上周記本,收拾書桌把各類物品歸位。

拿起手機一看,柔柔沒有回她的微信。

霓月覺得有點奇怪,屏幕上方的時間正好跳到十二點,正值中午,這個時間柔柔應該從學校返回家中,平時回她微信的速度也挺快。

會不會是因為她發的信息是抱怨的,很負能量,所以柔柔不想回?

霓月很快又分享過去幾個好笑的國外街頭整蠱視頻:【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這個,笑死我了!】

又是快一個小時過去,依舊還是沒有回複。

霓月實在覺得奇怪,撥通於柔柔的電話,很快,聽筒裏響起北城本地號碼的默認鈴聲。

一分鍾後,這通電話因為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

事出無常必有妖。

霓月坐不住,放下手機換好外出的衣褲,擦好防曬霜,準備紮個頭發就出門去一趟於柔柔的家。

式樣簡單的白色梳妝鏡前,霓月對著鏡子把頭發挽作一個高高的馬尾,取下手腕上的頭繩,反複幾圈紮緊,再把馬尾分成兩簇微微一拉,才算是紮妥當。

從衣櫃裏拿出一件薄薄的防曬服,手機響了。

老霓打來的電話,說他今天約了朋友在城北水庫邊釣魚,釣到魚後中午就去朋友家燒魚吃,不回來吃午飯,讓她自己解決午飯,下午還要去趟漁具市場,可能會晚點回家。

霓月乖乖說知道了,然後掛斷電話。

穿上防曬服,霓月到玄關櫃處拿上一把遮陽傘出門,帶上鑰匙裝進斜挎的黑色小包裏,然後出門。

出了單元樓洞,霓月撐開遮陽傘,到小區外的距離途中又給於柔柔打了兩個電話,還是沒人接聽。

小區外的樹蔭下七零八落地停著幾輛共享單車,霓月走到其中一輛旁邊,拿出手機掃碼解鎖。

滴的一聲,自行車解鎖。

收傘放進車筐裏,霓月跨上單車,把手機放回包中,踏上腳踏出發,她已經去過於柔柔家很多次,不用導航也找得到。

北城盛夏常年都是灼人的熱,霓月在單車道騎行,樹蔭少,整個人暴露在近四十度的陽光下,沒一會兒就滿頭的大汗。

騎行時間約半小時。

到於柔柔家所在小區時,霓月一張小臉已經熱得白裏透紅,眼睫毛上都沾著明顯的汗水珠,氣息不勻,喘得厲害。

停好單車,霓月和小區保安說明情況後被放行,她從包裏摸出紙巾,把臉上的汗擦幹淨,撐著傘朝於柔柔的所在的單元樓走去。

於柔柔家在十七層,高檔小區的電梯明亮幹淨,沒有其他乘坐電梯的人,霓月一路直達十七層。

從電梯出來,霓月來到門牌號1701的門前,抬手摁響門鈴,很快,裏麵傳來腳步聲。

來開門的是於柔柔媽媽,還是印象中女強人的幹練樣子,露耳短發,穿白色短袖雪紡衫和深棕色褲子,笑容親和。

“霓月來啦,找柔柔嗎?”

霓月有些拘謹,乖乖嗯一聲,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扣著指甲,她向來是有點怕於柔柔媽媽的,於柔柔的媽媽看似很溫和,但是在教育孩子方麵有著近乎病態的控製欲,連一餐中吃幾片蔬菜都會有明確要求,還有晚上睡覺時間都會精確到分,一不對勁就會被用鐵尺打手心。

以前初中時,有一次霓月拉著於柔柔逛文具店,害於柔柔沒能準時回家,於柔柔怕得直接不敢回家,一個勁兒哭著說媽媽會用鐵尺子打她。

當時霓月心裏很愧疚,便送於柔柔回家想和她媽媽解釋一下,是她的原因導致於柔柔晚回家,結果於柔柔剛進家門就被拉到一旁,薄薄的鐵尺子重重地打下去,一下接一下,啪啪作響。

於柔柔痛得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媽媽我錯了,霓月嚇得衝上去阻攔解釋:“阿姨,是我拉著柔柔逛文具店!不怪柔柔!”

她主動把手遞過去,驚慌無措:“阿姨——!你打我吧阿姨!”

於柔柔媽媽停下動作,回頭笑眯眯地看著她:“乖哈小霓月,這不關你的事情,不管什麽原因,都是柔柔自己不聽話超過時間回家的。”

一邊說著話,霓月一邊被推到門外。

門關上——鐵尺聲、哭聲、責罵聲通通消失不見,霓月抽噎著站在安靜樓道裏,渾身止不住地在瑟瑟發抖。

那次以後,霓月便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不敢再拉著於柔柔逗留逛店,放學後還會催她趕緊回家。

後來長大一點,霓月才想明白,於柔柔媽媽那次是故意當著她的麵打於柔柔手心的,就是要她愧疚,要她清楚以後別隨便拉著於柔柔亂逛,否則挨打都怪她。

“阿姨好,我聯係不上柔柔,她在家嗎?”霓月禮貌地微笑著問。

“在家。”於柔柔媽媽回頭往屋裏望了眼,沒有邀請霓月進屋,隻是說:“不過柔柔早上回來說身體不舒服,喝了點粥就睡下了,現在還沒醒呢。”

霓月呐呐道:“這樣啊……”

怪不得沒回微信,看來是睡著了。

“那阿姨我就先不打擾了。”

“好,你回去的路上慢點。”

“嗯,謝謝阿姨提醒。”

來時的單車還停在原處,沒有被別人騎走,霓月掃碼解鎖,騎上單車開始回家的路。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紅燈,霓月按下手刹停下。

陽光炙熱晃眼,柏油馬路被烤出一層淡淡的蟹殼青的煙,霓月單腳支在地上等待,前麵還排著幾輛電瓶車。

燈色轉綠。

霓月剛踏上腳踏起步,麵前路過突然竄出一個小孩,鬼探頭似的冒出來,讓人猝不及防。

眼見著就要撞著小孩,霓月迅速握著把手往左轉單車龍頭,成功避讓開小孩的同時,隻聽見一聲刺耳的刮擦聲。

“滋啦——”

霓月雙手迅速捏住手刹,轉頭一看,旁邊一輛尚未起步的摩納哥藍車輛的側身被她單車刮出長長一道痕跡,再仔細一看,七係寶馬,腦中瞬間一白,這車應該不便宜的吧。

隨著開車門的聲音傳來,駕駛座裏走下來一位中年男人,一身手工裁剪妥帖的鉛灰色西裝,黑藍色條紋領帶,長相成熟英俊,雙眼明亮,戴著一副銀色無框眼鏡,氣質不凡。

霓月一腳把單車腳架踩到地上,停穩後從單車上下來,雙手疊放在身前老實站好,等待被興師問罪。

男人停在霓月麵前,第一時間並未查看愛車被刮蹭的情況,而是溫聲問:“小姑娘,你沒事吧?”

“啊?”

霓月怔了下,才回過神擺擺手,忙說:“我沒事的,對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會賠的,您稍等一下,我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說完就拿出手機,準備給老霓撥去電話。

男人卻抬手打斷她:“不用,人沒事就行。”

霓月再次怔住,擔憂地看一眼寶馬車上的刮痕,又看向男人:“叔叔,這樣不太好吧?您這車看著也挺貴的,維修的話也要花錢。”

“我報個保險就行。”男人衝她溫和笑笑,擺擺手說,“真沒多大個事,別放心上,我剛剛也看到你是為了避讓小孩子,你走吧小姑娘。”

霓月心裏過意不去,想了下,說:“叔叔,你給我個手機號吧,我回去和爸爸商量一下,回頭聯係您給您賠償。”

男人很堅持,扔擺著手拒絕:“真不用,快走吧!這太陽這麽曬人,幹站在這兒曬受活罪,你快走吧。”

見對方態度堅持,霓月不好再說什麽,衝男人深深鞠了個躬:“謝謝叔叔,真是對不起了。”

男人衝她淡淡一笑,抬抬下巴示意她離開。

霓月重新騎上單車離開,心中暖得堪比頭頂的烈陽,人與人間的善意可以記很久。

回到家以後,霓月重新寫了一篇周記,寫的就是遇到暖心叔叔的事情,五百字輕鬆完成,以前從沒覺得寫周記這麽輕鬆過。

下午五點,老霓拎著條八斤的大鯰魚回家,剛踏進家門就興高采烈地扯著嗓子喊:“月月,今晚吃肥鯰魚囉——!”

霓月開房間門,探出個腦袋:“去腥啊爸爸,去腥一定要到位啊。”

老霓燒菜手藝堪憂,隻能算無毒能吃的程度,酷愛釣魚的原因,家裏很多時候都吃的魚,魚腥味重,常常成菜都讓人難以下咽。

“放心,這次肯定到位!”老霓信心滿滿。

一個小時後,老霓叫霓月吃晚飯,霓月一到餐桌就聞到重重腥味,就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一塊魚喂進嘴裏後,老霓眼巴巴望著她:“怎麽樣怎麽樣?”

霓月強行咽下:“……還行。”

老霓自己也嚐上一口魚肉,臉色一變,卻還強撐著笑容說:“是還行哈……”

霓月和老霓聊到下午不小心剮蹭到車的事情,老霓嘖嘖點頭說:“怪不得人家開寶馬呢,就該他開好車,格局大著呢!”

霓月認同:“我也覺得。”

晚上時間,在臨睡前,霓月又給於柔柔發了一條微信過去:【柔柔你好點了嗎?睡醒了的話回我一下。】

結果是依舊沒收到任何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