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一瞬的稠滯,目光交措碰撞,霓月沒來得及回答,一陣橡膠味的風從腦後襲來,瞄準她的後腦勺。

雲則眼皮懶懶一抬,視線固定在飛來的那一顆籃球上,沒猶豫地上前一步,右邊手臂一抬,手繞過她的臉頰來到腦後,修長的五指有力地對外迅速張開。

“嘭——!”

一聲沉悶的響爆發在霓月的腦後,霓月周身觳觫一下,長絨的睫毛都跟著顫了顫。

她受驚回頭,看見一個褚紅色的籃球震停在雲則的掌心裏,距離她不過咫尺,近得能看見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脈絡,五根同時鼓凸出來的肌腱。

籃球震停在雲則的掌心裏,被牢牢掌控住,否則就會重重砸在她的後腦勺上,根據剛剛重重的一記悶聲來判斷,想必要多疼就有多疼。

他的手腕一動,掌心角度朝上,籃球被他輕而易舉拋出去,動作流暢帥氣,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來看,惹出不少臉紅心跳。

籃球落在不遠處走廊上的一個男生手裏,不是一班的,也不是二班的,他們都不認識,可能是同層其他班級的。

“小心點。”

話是雲則對那男生說的,語氣淡,眉眼神色都覆著層漫不經心,聽著也像是無心的隨口提醒,卻無端讓人後背生寒,可能是他眼睛的原因,又黑又清冷,直勾勾盯人時會帶去壓迫感。

“知…知道了……”那男生捧著球逃似的離開。

收回手揣進校服褲兜裏,雲則垂眸對上一雙水淩淩的杏眼,杏眼眼尾略上挑,瞳孔亮黑如點漆,他清楚看見自己的臉出現在她的瞳孔裏麵。

燥熱的風湧過一陣,卷起一縷她自然卷的鬢邊碎發。

在這一秒裏,雲則揣在褲兜裏的那隻手的手指緩緩蜷緊,形成一個她看不見的拳頭,脈搏跳動的頻率似有差亂,是快還是慢,他分不清。

站得很近的原因,霓月再次聞到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柑橘香,她回過神來,急退後一大步拉開距離。

人慵散地往門沿上一靠,雲則雙臂環胸,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抬抬下巴:“道謝會不會?”

霓月聲音輕飄:“噢,謝謝你。”

“沒了?”他揚了下眉梢,看上去有點混不吝,不像一個次次考第一的好學生。

霓月想不到除了道謝還要說什麽,幹杵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雲則偏頭,打量著她:“李月同學,你這算是又欠我一次。”

霓月:“……”

又叫錯她名字。

今天可得和他好好掰扯一下。

“聽我爸說,你語文可是作文能拿滿分的水平,怎麽會連鼻邊音都不分,n和l很難區分嗎?是ni不是li,ni,ni,ni——!”

霓月連續念了三遍姓氏的拚音教他。

雲則神色似笑非笑,嗓音清沉:“分不清,我普通話不標準。”

深深吸一口氣,霓月緩緩籲出,語氣無奈:“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強迫症被叫錯名字的痛苦。”

“是嗎?”他笑了下。

“當然啊。”

霓月擺擺手,說服自己:“算了不和你計較,我要回去午睡一會,再見。”

走出去幾米遠,霓月倏地回頭,看見雲則還倚在門沿上望著她,她忙說:“這次不欠你,你昨天才砸了我,就當抵消。”她默了默,補充道:“一瓶雪碧道歉可不夠,所以抵消懂了嗎?”

雲則覺得有意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沒點頭也沒搖頭。

霓月也沒去細究他這笑究竟什麽意思,抿抿唇,強調道:“好,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這次不算。”

回到教室,霓月想和於柔柔說剛剛差點又被籃球砸到的事情,但是看到於柔柔趴在桌上已經睡著了,便作罷了。

臨近下午第一節 課要上課的時間,宋嘉閣才和幾個同班男生一起回教室,他們剛從籃球場回來,幾人身上汗味熏天,個個臉上熱得透紅,大顆大顆的汗水往下流。

雲則嫌太熱,就沒一起去打,大中午能頂著三十九度高溫的太陽還要去打球,他也是佩服他們,他下午還要訓練,沒多餘的精力浪費。

宋嘉閣回座位,就看見桌上放著杯熟悉的珍珠奶茶,疑惑地咦了聲,拿起來:

“這不是我給霓月送去的嗎?”

坐在前麵的田四海一聽霓月,立馬像是雷達發現信號一樣,刷地轉回頭來,鏡片下的一雙眼睛炯炯有光,直直盯著宋嘉閣,還有宋嘉閣手裏的那杯珍珠奶茶。

雲則翻動書頁,沒抬頭,隻淡淡說:“她拿過來還你的。”

“為什麽啊?”

宋嘉閣撩起衣服下擺擦一把臉上的汗,百思不得其解,“不就一杯珍珠嗎?這都奶茶都不收。”

“誒——”宋嘉閣湊近,伸手扒拉一下雲則,“她有沒有說啥原因不收的?”

雲則合上書,抬頭,表情如常,語氣認真:“她說你沒戲,所以不收。”

宋嘉閣眉頭一皺:“真這麽說的?”

雲則麵不改色:“是的,所以你可以放棄了。”

宋嘉閣冷漠地嗬嗬一聲。

雲則從抽屜裏拿出下節課的課本,曆史,翻開到老師要講的那一節,就聽到宋嘉閣在旁邊振振有聲地說:

“很好,她激發了我的勝負欲,我還偏不信這個邪,有這麽難追?”

雲則眼皮跳了一下。

宋嘉閣抽出吸管,撕開塑封包裝,插進奶茶封口裏,狠狠吸了一大口,憤憤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雲則掃他一眼,淡淡笑了下,語氣不明:“我說你吃完飯人就跑沒了影,原來是買奶茶送人去了。”

宋嘉閣吧唧吧唧嚼著軟糯珍珠,沒接話茬。

今日有人的話似乎格外多:“正好,打完籃球渴了喝。”

宋嘉閣咽下一口珍珠,用腳輕輕揣了下雲則的椅子腿:“媽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今天怎麽回事,嘴巴這麽欠。”

雲則扯扯嘴角,似笑而非的表情,沒搭理宋嘉閣幼稚的舉動,拿起那本Verity隨手塞進課桌抽屜裏。

-

在思原,有關於雲則的消息都會傳得特別快,尤其沾染八卦色彩的消息更快,像病毒般擴散。

昨日霓月吐在雲則手上的事情傳遍校園,還沒消停,今天立馬又傳出新的——有人看見霓月給雲則送奶茶,兩人站在一班後門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雲則還替霓月截擋住了一個籃球。

眾說紛紜,形成無數個版本,到晚自習時間,被傳得最廣的是說霓月在追雲則,所以才會送奶茶給雲則。

霓月聽到的時候很是無語,氣得用筆在草稿紙上戳出一個黑黑的洞來。

“柔柔,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作業太少,什麽都能八卦一嘴,還傳得這麽離譜,我追雲則?可能嗎——”

“有什麽不可能的。”於柔柔突然出聲。

霓月話頭戛然而止,人怔住。

於柔柔從一張模擬卷上抬起臉,轉過頭直直盯著霓月,聲音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淡冷:“雲則那麽優秀,怎麽不可能呢?”

情緒平複,人冷靜下來,霓月認真地說:“我不喜歡雲則,你也知道內情,我是去還他發小送的奶茶,不是給他送奶茶。”

於柔柔眼神一動,鬆軟跡象明顯,她顫了下唇,腔調弱下去:“可是他幫你擋球,你回來也沒和我說……”

“我回來的時候你睡著了。”

“我忘記了……”

於柔柔又想到一茬,說:“包括蕭初去要微信都沒要到,你卻要到了,她們也說我沒可能追到雲則,你更有可能。”

霓月用手揉揉眉心,無奈地歎出口氣,說:

“你去聽她們說幹什麽呀,你要是和我鬧矛盾,那不就順了她們的意嗎?再說,雲則願意給我微信我覺得也隻是出於歉意吧,他昨天才把我砸傷了,給個微信怎麽了?”

在她看來,她沒覺得自己特殊,雲則看她的眼神和看別人沒兩樣,都是一樣的冷淡疏離,拒人於千裏之外。

聽完,於柔柔沉默半晌,主動道歉:“對不起霓月,是我誤會你了。”

霓月擺擺手說沒事,她從來不願多做解釋,包括多次被班上同學誤解為“特權咖”,她也從不說什麽,眼下之所以願意解釋,也是因為她真的把於柔柔當朋友,初中三年,高中又是同班,她不想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影響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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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習,下午的時候,各班的班主任會把周末收上去的手機還給住宿生。

於柔柔拿到手機的時候相當開心,連晚飯都沒去食堂吃,徑直回宿舍,翻出那張被她藏在枕頭底下的粉色便簽紙。

這天晚上,七點半左右,雲則在花房和邵女士拉家常閑聊,聊最近的訓練情況,他說就那樣,邵女士從不過問他的學習,對他一萬個放心。

邵女士擺弄著一瓶插花,小剪刀修剪著一支玫瑰莖稈上的尖刺,突然想到一件事:“下周端午節,到時候我包點粽子,你給外婆送去。”

雲則沉默片刻,才淡淡嗯一聲。

“到外婆家去可不能這幅態度,多笑笑,老人家都喜歡愛笑的孩子。”邵女士抬起眼看他,笑盈盈地說道。

沉默開始彌散。

雲則沒接話,他的意思很明顯,一種無聲的拒絕。

邵女士還想說點什麽,正好他的手機亮起,他便有理由離開:“有人找我,我回房間了。”

“這孩子……”邵女士嘀咕著搖了搖頭。

經過旋轉樓梯,雲則回到二樓的臥室裏,這裏是臨江的複式別墅區,從他的房間一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北江,江麵月光粼粼,像會流動的一麵晚鏡,時不時還有滿帶濕意的江風吹來。

窗簾拉到一旁,打開落地窗,雲則來到陽台上,拿著手機靠在白色欄杆上,點開微信。

收到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陽台上沒開燈,月光泛照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北江上,輝色無差別地也照在少年清俊的臉孔上,瞳眸深深,像江裏麵一條鯽魚的純黑尾巴。

雲則盯著好友申請的頭像看,沒有第一時間通過,頭像是一個動漫的短發女孩撐著傘在暴雨裏,女孩低著頭在看腳尖,周圍空無一物,看上去很陰鬱。

看著看著,他漸漸皺了眉,他覺得——

這頭像和她本人有很大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