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君道了聲謝後抬起了茶碗輕嗅,茶湯色濃近褐,香味很淡,倒是有一股子青草,又或者是樹木的自然香氣,似乎還有一股子淡淡的酒香。淺抿一口,段少君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旋及漸漸舒展開來。“這茶湯如琥珀,滋味醇厚,獨具草木之香……味澀而重,卻回味猶甘,一如人生。”

夢真大師白眉挑挑一挑,頗有些驚疑地打量著段少君,心說這少年郎莫非以為我這個師伯是任由你忽悠的不成?

可天,卻少君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由得微一沉吟之後淡淡地道。“你且說說,這茶,與人生有何關聯?”

“且說這個茶字,折開來,便是人在草木之間,人品茶時,最講意境,如此刻,百木成林,蟬鳴雀聲間,梵音隱隱,佐茶可寧心靜氣……”

夢真大師微微頷首,這小子這話倒也恰如其份,欣然地抿了一口茶水,似乎聽他這麽一說來,似乎真如其言。

“且說這茶與水,葉水相逢,是一場煎熬,還是彼此的成全,有茶,無水,豈有茶湯之百味?有水無茶亦如是。”段少君輕輕一歎說道。

這一句話,讓夢真大師渾身一震,碗中的茶湯,一時之間,不由得癡了。有茶,無水……老茶尚在,卻無水可以成全……

#####

真大師癡癡地中茶水,久久不語,段少君咧了咧嘴,靠,自己怎麽這麽嘴賤,這不是要說茶如人生來著,怎麽扯到了茶與水的相遇去了?這不是專業戳人痛處嗎?

段少君頗為心驚膽戰地抿著茶水,一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位夢真師伯的表情變幻,生怕他會猶如自己那暴脾氣的師尊一般陡然暴跳如雷,然後暴揍自己一頓以求念頭通達。

還好,觀察了半天,隻見夢真師伯一臉戚色哀容,卻沒有發怒的跡象,段少君總算是暗鬆了口氣,不過一碗茶湯飲盡之後,夢真師伯卻猶如呆呆地湯動也不動,段少君不禁有些心慌,幹咳了聲道。“師伯,您想什麽呢?”

夢真大師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下內心的波動,衝段少君微微頷道道。“嗯?嗬嗬……沒什麽,阿彌陀佛,偶爾憶起了一些往事罷了,師侄你繼續說罷,老袖洗耳恭聽。”這一次的語氣,卻少了幾分的漫不經心。

“您真的還要聽?”段少君真大師醇厚寧和的目光後,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夢真大師臉色一正。“這是自然,老衲好茶,隻不過是喜好,卻不想,你小小年紀,便能夠從茶中,體悟到這樣的道理,老衲焉有不聽之理?”

段少君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從大腦裏邊擠壓那些關於茶的各種寓言又或者是心靈雞湯之類的玩意兒。還好,這哥們有貨,雖然不是自己的貨,但是自從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之後,他頭腦裏邊的知識,都已經成為了他的內涵與才華。

可偏偏這些在後世早已經耳熟能悉的段子,在這個時代,卻有著的撼動人心的力量。夢真大師呆呆地個年紀不會超過二十的青年人,用以物喻人,又或者是以物寄情的方式,講述著人與事物之間的關係。

良久之後,夢真大師悠悠長歎了一口氣道。“老衲著你前來,本欲是想要照你師尊的囑托,傳授你一些《易經》的見解,可是怎麽也想不到,區區寧神清口之物,你都能夠想出這麽多的道理來,老衲實在太過班門弄斧了……唉,你若是喜歡這茶,便拿些回去吧,恕老衲不留你這個師侄了。不過,老夫可得告訴你,你師尊特地交待了老夫,在你科舉之前,切切不可漏了你自己的身份,不然,他可不認你這個弟子。”

這下,洋洋得意顯擺了半天的段少君頓時傻了眼。自己王婆賣瓜是不是誇得太過了,自己的師尊也太那什麽了吧?

居然讓自己不暴露他,泥瑪,他的意思是讓自己靠真本事去考?段少君不由得一陣心塞。

“那當然,你還想怎麽著?敲鑼打鼓的讓滿京師都知道你是誰?”夢真大師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這個就想著偷懶的混帳師侄。

回過神來的段少君趕緊抹了抹嘴邊的白沫賠笑道。“誒,誒,師伯您這是幹嘛,《易經》這玩意師侄我真是不懂,還望您能夠給我講解一番呢,千萬別攆人。”

“你師尊提及你的時候,可是說你小子是天文地理,無一不精,無一不通,這區區《易經》裏,居然還有你不明之理?”夢真大師半真半假地道。

段少君臊眉搭眼地摸了摸鼻子幹笑道。“師伯取笑了,那是我師尊,自然要可勁的吹噓自己的弟子有百般的好。”

夢真大師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你小子,還真是,隻要對自己有利,什麽話都敢說,你師尊若是聽到這樣的話,非氣得跳起來不可。”

段少君嘿嘿一笑,反正咱是晚輩,而且夢真大師似乎是一位文明人,嗯,不喜歡動手更喜歡動嘴的文明人,所以這個厚臉皮的家夥自然就放得更開了。

夢真大師也的確是一位和善並且風趣的人,妙語如珠,與段少君胡扯瞎扯,居然能夠聊到一塊去,實在是讓段少君大生好感,這位師伯實在是個妙人。

對於師伯懲罰的胡小娘與陳儉,段少君覺得師伯做得很對,像夢真大師這樣慈祥寬厚的人,肯定是被那兩個孽障給氣壞了,才會拿出讀書人的懲罰方式。

隻能說那兩個家夥活該,聊得愉快,茶水與茶葉都已經換了幾次,直到天近黃昏時,段少君這才驚覺已在這聞知寺內停留了一整天的光景。

“好了,你這小子也快回去吧?老衲的老茶,今日可是讓你喝了不少了。”夢真大師眼身邊的茶盒,不禁心疼地道。

“師伯瞧您這話說的,這樣吧,明日師侄給您帶包茶過來,省得下次我來,您以無茶為由,拿清水招待我。”段少君嘿嘿一笑說道。

換來的是夢真大師笑罵了一聲滾。段少君應聲大笑而去,衣袂飄飄,林間穿行,哼著不知名的悠揚曲子,漸行漸遠。

#####

少君那瀟灑不羈的從容身影,夢真大師連連搖頭。“難怪師弟會動心,居然收了這麽一個眼界高遠,博學廣聞的才俊,連老衲子都些心動啊。”

“師尊您這話若是讓師叔聽到,肯定又得衝您瞪眼睛。”中年僧人笑了笑,步上前來,幫著夢真大師收拾茶具,一麵說道。

夢真大師失笑道。“好你個鑒星,可不許這麽說你師叔,你師叔雖脾氣急了些,可是若論機變疇謀,確勝老夫百倍。”

“那既如此,師叔何不來京師,反而讓師尊您在京師久住?”鑒星和尚收拾好了茶具,在一旁的木盆裏邊清醒,一麵不解地問道。

夢真大師笑容漸漸斂去,悠悠輕歎了一聲:“非是他不願來,而是不能來。”

鑒星和尚不由得一愣,緩了緩正在洗茶具的手,抬頭望向了師尊。

“身在廟堂之高而憂其民,身在江湖之遠而憂其民……師弟啊,你的苦心,天下間,又有幾人能知曉呢?”夢真大師緩緩地誦讀出夢惑給自己寄來的信中,段少君那小子偶爾拍馬屁留下的這兩句名言,卻一如夢惑方丈自己一生的寫照。

而天子的心思,天下間又能夠有幾人能夠猜測得到?或許,也就隻有自己那個當今天子同胞弟弟的師弟,才能夠查知一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不能,也不可以留在京師,而遠在江南,反而能夠讓天子感念舊情,仍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