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森澈親手了結了昔日好友花羽, 花羽臨終之前露出了解脫般的淺笑,然後隨著黑火歸於永恒的幽冥。

其他黑火之徒大部分被森澈盡數了結,餘下殘兵順著黑洞消失。

而何奈的蹤跡, 就不好找了。何奈本身就善於偽裝,自然祂不想, 就沒有人能找到。

森澈經曆了慘烈的精神崩潰之後,身體和精神都迅速萎靡了。

她的身體各器官出現衰竭症狀,每天躺在**, 連起身都十分困難,隻能日複一日地躺著。她望著天花板,就像是看到了宇宙最深處的黑暗,壓抑的情緒宛若磐石壓在心頭, 壓得她呼吸不能。

她有時候會失憶, 總以為那些人都還活著,一會兒喊葉枝給自己點外賣, 一會兒叫媽媽把弟弟帶遠點, 一會兒問老爹什麽時候給自己買新的筆記本, 什麽時候教自己成為新一代的調查員之王。

這個時候,隻有蘇妄陪在森澈的身邊。

白焱當然也想陪伴他,但是他身居要職, 在末日防衛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可能自由自在。蘇妄把森澈帶回了自己家族的基地,十多名驅魔師24小時輪流守衛著他們。

被人從一個基地帶到另一個基地,森澈完全沒有反對, 或者說毫無反應,讓人擔心她是否精神已經瓦解。一些嚴重的精神疾病案例中,患者的精神會解體, 溶解於空氣,不複存在,肉體雖然活著,但靈魂已經死了。

白焱知道蘇妄也喜歡森澈,所以他多少是放心的,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放手之前,隻說了一句:“照顧好她,不然我殺了你。”

森澈有時候會失去理智,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瘋。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何奈,你在哪裏,你出來,殺了我!”森澈瘋了一樣衝著虛空喊叫,她拿出剪刀瘋狂去剪自己的頭發,把一頭及腰的頭發剪到脖子那,眼看著就要用見到剪自己的脖頸了。

蘇妄終於反應過來衝上去攔住他,“你瘋了?你!你!”蘇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臉茫然,“你怎麽了?你看到了什麽?”

在蘇妄看來一切都是那麽正常,可森澈的大腦就像是被放在渦輪之中,無數支離破碎殘酷陰暗的畫麵在眼前綻放,死亡、饑荒、寒冷、戰爭、死去的嬰兒、被啃食的人肉、世界大戰槍林彈雨人們刀刀相見、相愛的人對彼此露出猙獰……空間裏充斥著不可名狀的邪物,它們桀桀笑著,嘲笑她的無能。裏麵甚至有生著黎真恍麵孔的蜘蛛,蜘蛛咧開嘴,古怪地笑著,卻又似乎喊著她的名字,“澈……澈……”

“閉嘴!你不是真恍,你閉嘴!奈亞,你在戲耍我嗎?把你卑賤的奴仆收走!”森澈朝著別人看不到的蜘蛛吼叫,眼淚卻瘋狂地湧出來,攜著無盡的悲傷,“不要在我麵前假裝真恍,你配嗎?卑賤的邪祟……”

“該死的!奈亞托拉提普!你這該死的邪惡的肮髒的邪惡的神祇!來殺死我啊!!!”森澈還在瘋狂的喊叫,她憤怒得連姣好的麵目都扭曲了,她試圖推開蘇妄繼續剪頭發,“不是看不起人類嗎,不是憎惡人類的僭越嗎,不是覺得人類是隨手捏死的螻蟻嗎,你來啊!!!”

蘇妄擔心他傷害自己,死死抱住他不肯鬆手,“別這樣,寶寶,別這樣……”他也快哭了。

“邪神奈亞拉托提普——出來!”

空間裏回**著少女憤怒絕望仇恨且歇斯底裏的喊叫聲,而神,始終沒有現身。

森澈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蘇妄的懷裏。

她隱約記得發生了的事情,她竟然跟那些失敗的調查員一樣,陷入了瘋狂。她赧然又痛苦,閉起眼睛來。

經過了這些折騰,連蘇妄都已經筋疲力盡,但他發現她醒來之後,還是竭力牽起嘴角,溫柔地笑道:“你醒了。”

森澈蒼白的臉色因為蘇妄有了些許生氣,她努力地朝蘇妄笑了笑,笑容像是短暫停留於枝頭的秋葉,轉眼間凋零。

蘇妄不理解她為什麽也剪掉自己的長發,連森澈自己也無法理解。人發瘋後的舉動真的很奇怪。

她有嚴重的長**結,小時候理發師多剪了兩厘米的頭發,她都會當場哭。可現在她卻親手葬送了自己養了很長時間的長發。

可能是一種自我毀滅的機製吧。

看到了無法戰勝的邪神之後,森澈的潛意識放棄了努力,並且想要毀滅自身。

他知道人類見到邪祟之後會發瘋,可他不知道見到邪神是什麽樣的下場,他第一次看到一個正常人能瘋成這個樣子,他以為森澈再也不會清醒過來。今天清晨,他低頭看到那雙琥珀眸子裏清明而熟悉的眼神,他是訝異的。

訝異過後就是輕鬆,他隨即放鬆地睡了過去,直到森澈吧自己叫醒。

醒來後,森澈已經打理了一下那一頭無章雜亂的頭發,尾稍基本剪齊,但那頭長發已經再也回不來了,令人歎惋。

蘇家的基地環境很好,裝潢依舊精致華貴,跟人協基地那種鐵血風格完全不同,透著不屬於末世的安逸氣氛。

這裏甚至建造了咖啡廳這樣奢侈的場所,並且窗明幾淨。森澈坐在其中,恍惚以為自己還在末世前。

陽光穿過落地的鋼化玻璃窗,落到粉黃兩色的冰激淩上,讓它的色澤溫暖的像金子,一旁的冰咖啡的色澤也顯得十分舒暖。蘇氏麾下的高級驅魔師以前專門服務於權貴,因此會各種服務技能,包括製造甜品和手衝咖啡。

可惜,靠坐在一起的兩人,他們之間的氣氛卻冷如寒冰。

平日裏森澈和蘇妄總是緊挨在一起,這會兒卻有了一定的距離。

蘇妄側頭看著森澈打理過後還是亂糟糟的齊耳發,心底一聲哀吟——他最喜歡的是她那一頭令人迷亂的長發。

森澈知道自己的發型很亂,離開房間之前也盡量的打理,其實她並不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如何,她思考的是如何除掉太古以來就存在的偉大邪惡。

蘇妄終於問起事情的原委,他隻知道森澈那天在銀杏林裏遭遇了很令她痛苦的事情,但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森澈的精神近期幾乎沒有好過,所以他一直沒有機會問。

這小半年,她要麽就喜歡發呆,眼睛如魚目,一動不動,身體像是沒了靈魂的傀/儡,要麽就是像昨晚上一樣發瘋,砸東西或者自殘。有時候她會那頭撞牆,有時候會拿刀子試圖殺掉自己,像這樣拿剪刀剪頭發還是第一次。事情太嚴重了,蘇妄覺得再不問清楚,自己也要精神崩潰了。

“何奈就是奈亞拉托提普。”森澈苦笑,“原來邪神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邊。”

蘇妄之前早就察覺到何奈的異常,還屢次告誡他人,所以並不驚愕,反而遏製不住烈烈怒火,“我跟你說了多少次,那個人有問題你就是不聽!”

麵對蘇妄的怒火,森澈無力反駁,訥然低下了頭。

蘇妄有多喜歡森澈,就有多厭惡何奈。

雖然對於何奈是個邪神這件事有些暗自欣喜,卻更是對森澈之前傾向於何奈的事情感到惱火。對於男人來說,女孩不選自己選別人,就是一種侮辱。如今她更是為了何奈發瘋,斷了自己那一頭漂亮長發,這讓蘇妄覺得有一種被背叛的極致怒火。

蘇妄每看這短發一眼,就會想起那個叫何奈的狗東西,叫他咬牙切齒。

在蘇妄的理解裏,森澈的瘋狂裏一定摻雜了別的什麽,比如恨,再比如愛……

森澈生病的期間,蘇妄就像是黑暗中的燭火,烈烈的,溫暖燦爛。

可惜的是燭火不是太陽,它不會一直明亮,它會飄搖地熄滅。

森澈太疲憊了,沒有注意到蘇妄注視著他的眼神逐漸失去了光彩和溫度。

她就像是太陽底下的積雪,時間越久,越像是要融化。她蒼白的麵龐像是枯萎的花朵,或者已經逝去已久的亡靈。

這樣的她,是沒有魅力的,而且時不時發瘋發狂,完全是拖累他人人生的惡劣存在,發瘋的時候甚至會傷害到蘇妄,蘇妄的手背上有長長的縫痕,就是某一次她發瘋用靈能劍砍的。更讓蘇妄受不了的是每一次她發瘋喊的都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雖然是滿懷恨意的呼喊,但恨意底下藏著的是深深的愛,是曾經的執迷與眷戀。

‘她到底是有多愛他,才會為他而發瘋。’蘇妄心想。

半年後,實在受不了的蘇妄要求森澈回人協基地,森澈拒絕回去,卻提出要去白河風氏的老宅。

蘇妄不知道白河曾經發生的一切,隻知道那宅子已經不住人了,對此感到無比的擔憂,“你去了白河幹嘛?現在世界這麽亂,你還到處亂跑?”他覺得森澈現在就是在添亂。

他也建議過森澈去人協或者蘇家旗下的療養院去休憩,這些療養院其實就是精神病院。雖然是末日,但是療養院還是有的,畢竟在這個到處是恐怖邪祟和生離死別的世界,人比太平盛世時更容易出現心理問題。森澈不承認自己有精神病,自然不肯去。

森澈想要去白河找找跟古神有關的線索,笑著搖頭,笑容蒼白無力,像是白血病人,“不行,我必須去,那裏有我要找的東西。”之前森澈回白河時搜過宅子,但可能搜得不夠仔細,她不相信,千年的傳承會這麽輕易斷掉,尤其是風氏那種封-建古製的家族。

臨行前,森澈和蘇妄拍了最後一張合影。現在的手機很少用來拍照了,大部分人沒有這種閑情逸致。她和蘇妄一直沒有合照,這一張拍的倉促,很不好看。

那天沒有下雪,M顏相機軟件上附帶著隨機濾鏡,正是下雪的景致。他微微笑著,溫柔平和,像個小男孩,明潤如太陽。她也微笑著,卻悲哀苦澀,明明才二十出頭,看氣質卻像個年邁的女人,麵容蒼白而枯槁,宛若冬日枯枝——最近發生的一切正在抽幹她的生命力。

送她去白河的車子緩緩地行駛在子夜郊外的公路上,光影錯落,不停地掠過蘇妄和森澈的麵頰。

蘇妄放心不下森澈,一路上還在苦口婆心地勸她回人協基地,“那裏有很好的醫療設施,還有心理醫生,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而且白焱也在,他那麽關心你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可森澈心意已決。

蘇妄脈脈地訴說著,說了很多話,森澈覺得,若多年後自己還活著,定然不會記得他此時說了什麽,隻會記得這種溫情卻哀傷的氣氛,就像是文藝電影中的一幀又一幀,充滿了寓意和暗示。

——王家衛或者昆汀的電影。

蘇妄看著她平靜的麵容,她眼睛裏閃爍著奇妙的光芒,似哀似喜,他不禁問:“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此時此刻好像電影轉場前的畫麵,多年後想起來,一定會覺得此刻充滿了命運的意味。”

蘇妄發現自己講了那麽多,森澈並未表態,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他會講很多自己的想法,可是她卻從不透露,於是這個總是自我中心的男人終於產生了一絲好奇心,“阿澈,你眼中的世界是怎麽樣的呢?”

這個問題葉枝也曾經問過森澈,當時森澈的回答很是含糊,因為她根本沒有仔細想過這類問題。

此時此刻,少女抬頭仰望夜空,那裏隻看得見零星幾顆,她眸中卻承載著萬千星辰的孤寂,“有時候我覺得世界很喧囂,讓我隻能看到車水馬龍。有時候覺得世界安靜而龐然,讓我覺得人類的一切都那麽渺小……”因為那些時候她能“看見”宇宙,“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很多事情都並不那麽重要。”

生死也好,興衰也罷,功名利祿都是雲煙,哪怕高樓起,哪怕樓塌了,都不過是宇宙無垠歲月裏無法被捕捉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