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已經快黑了, 即便是術士們也不方便連夜下山,畢竟下山的路更為陡峭,而且完全沒有人行走的道, 全是土坡和懸崖,所以森澈他們隻能在山腰附近大蒙古包裏休憩, 付給蒙古包主人相應的住宿費。

天空如洗,入夜時,橫貫四野的是叫銀河的存在。

一群人穿得嚴嚴實實, 哆哆嗦嗦地從帳篷裏出來,一齊仰頭望著天空。

這群從中國東部沿海發達地區來的可憐孩子連星星都沒見過幾顆,更遑論璀璨的銀河,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起來, 他們靜靜地望著天空,深陷於宇宙的宏大與唯美。

曾幾何時, 森澈的夢想清單裏就有一條是看銀河, 此外還有看流星雨、去透過空間望遠鏡看看宇宙、跳傘蹦極蝙蝠衣, 探洞考墓調查異……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她十七歲以前,在真恍墜樓她的夢想被殺死以前。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對這世界天真又好奇的向往了。以前她眼中的世界很美好, 有很多新鮮的事物,有很多未解之謎,有異能有魔法,一切皆有可能, 充滿了奇跡與快樂。後來……

湮滅了。

望著漫天星辰,望著天若懸河,森澈莫名地想要流淚。

有那麽一瞬間, 她覺得自己內在的小女孩在慟哭,在為這美麗的自然景觀,在為實現了昔日的夢想,更為所有美好與快樂的流逝。

森澈曾經沉迷於靈學研究,把所有的時間放在學習和練劍上了,漸漸忘了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人、事、物。

她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實現夢想了,可當她為了任務而來,站在這凜冽狂風略過的地方,來到大雪封山的地方時,意外地看到了銀河,圓了自己早年的一個夢。

其他人也同樣感動,但秋大小姐思維更活躍,她把蘋果機扔給弟弟,要求對方用他用手機拍下銀河,“我可看推特上有人用蘋果拍出過宇宙大片的,你修想糊弄過去!”

秋憐人焦頭爛額地搗鼓起手機的各項攝影參數,並叫人幫忙尋找可以提代三腳架的東西。

金烏直接從A先生的行囊中偷出了攝像機,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找到了捷徑,使得秋大小姐的臉都黑了。秋伊人低聲罵道:“你這樣做是小偷,先生醒了一定罵死你!”這相機是為了記錄他們執行任務時候途經之地的景象與線索的,A先生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裝睡,並未參與這一鬧劇。

連一路上耷拉著臉的許果也感到了興奮。她手機是HW的,剛好是攝像配置比較高的,所以哪怕隻是用手機也能拍下銀河。

森澈不擅長攝影,隻能看著他們拍攝,難得氣氛這麽活絡熱鬧,她也感到開心,嘴角微微翹起。

人間煙火,暖了星河。

葉枝走到她身邊,跟她並排仰望星河。

葉枝問了她一個問題,“阿澈,在你的眼中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森澈不明所以,“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葉枝含蓄地笑了笑,“總覺得在這樣的星空下,應該想一些哲學性質的問題呢。不好回答嗎?”

“那你先說咯。”森澈道。她確實一時半會答不上來,太突然了。

葉枝說:“我的世界其實很簡單的,別人都以為我出身在那樣的古老家族裏,一定心思深沉複雜,其實並未沒有。家族裏的人隻是把我,或者說我們這類女孩當做聯姻的工具,所以在認知和智能上不會刻意的培養我們。我們就像是一群泥塑的神女像。我媽媽、我姑姑、我嬸嬸,她們都是很蒼白的人,臉上沒什麽表情,雖然活著卻沒有人氣。我本來也是這樣的人,可能現在的變化也不是很大叭……”

她羞赧地低下了頭,“不過我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的世界是沒有色彩的,隻是空洞蒼白的蠟畫,現在不一樣了,有了色彩,有了光……”她眯眼笑著,看著周圍熱鬧的人群。

森澈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孩也很美好。她眼中的世界很美好,所以她也很美好。

她很想摸摸對方的頭,又覺得這麽做太突兀了。這些年,她跟葉枝總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葉枝一直在她的生活中,但並未有深交,更像是一個移動的背景板。

葉枝說完,笑盈盈地看著森澈說:“到你了。”

“我啊……”森澈把視線重新投在那無垠星河上,“我大概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吧。跟你的簡單相反,我的世界很複雜,雖然是秋大小姐他們口中的鄉野術士,沒有龐大的底蘊深厚的家族作為背景,但是我感覺就是很複雜。”

‘以至於我這個人也很複雜。’她心想。

“已經夠複雜了,所以我不想去考慮那麽宏大的問題,隻想做好手中的事情,保護好身邊的人,目前來說就可以了。”

人類的肉眼可視範圍太小,隻能看見車水馬龍,舉頭三尺,而這就構成了每個每個人的小世界。年少時候,森澈想當一個英雄,可她誰也沒保護好,真恍死了,父親也過世了,現在她隻想好好的活著,吃好喝好,以後隨便找個驅魔小公司當個職員,捉個鬼,斬個邪,不讓母親再擔心活著掉淚,用這些賺錢的錢贍養母親和那個小瘋子,多出來的就拿來玩樂和旅行。

“是我想的太多了呢。”葉枝忽然低低地說,接著她又笑起來,“阿澈你變了,我以為你會說一些很中二的話呢。”

“哈哈,你是故意要引我出糗嗎?”森澈不以為意。

“怎麽會呢。我覺得有能力的人裏並不存在中二病,”葉枝目露自卑和低落,“像我這樣沒用的人,說那樣的話才是中二病呢。”

“為什麽會說自己是沒用的人?”中二病的森澈不能理解。葉枝雖然是占卜係的,在旁人看來隻是個神神叨叨的算命師,走入社會可能都會被當江湖騙子,但森澈知道,這家夥體內有遠高於一般學生的巫族血統,靈能天賦也不低,不知道是什麽牽絆住了她。

葉枝露出努力掩飾哀傷的神情,“我確實不像其他人一樣能打啊,就算參與了任務,也隻是被保護的存在,不能自己保護自己,還要害得你們一起受累。”

“沒有受累,大家不是挺開心的麽?”森澈掃了一眼人群。術士遇到了星星,就都變成了孩子。

葉枝嗓音微微笑了下,但嘴角很快下落,“可我終究還是拖累了大家,不然明天我們就可以打道回學校了。是我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如果換一個更優秀的占卜師來,比如龍大的劉易斯教授,或者青訓營的雲老師的話,肯定能精確定位了神的位置,在地圖上哪處,哪一塊路牌附近,周圍有什麽景物都能算出來,可我隻算出了一個含糊的方向……”

葉枝的頭垂得低低的,目光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不視星辰。

葉枝果然是對白天的事情耿耿於懷,森澈知道葉枝此刻是難過的,可她不擅長安慰人,隻能幹巴巴地說:“那不是你的錯。”

葉枝卻並不介意她台詞的幹癟,含著淚笑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阿澈,你還是這麽笨拙,到底會不會安慰人啊!”

森澈尷尬到想躲進銀河裏,臉頰燒紅,“不會…”

葉枝閉眼,雙手交握,向著星河虔誠地許願,“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再出息一點,不要那麽沒出息的暈過去,希望接下來的占卜更成功更精確,希望能給大家帶來多一點價值。”

從阿裏直接往上走就是新省,最近的大城市是和田。這是個常年籠罩帶沙塵中的城市,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w族人。在一堆高鼻深目深皮膚之中,一行相貌溫潤白皙的內地人忽然出現,很是引人注目。

其中紫灰色長發的絕美禦姐抱怨道:“為什麽我們還要繼續調查啊,而且那丫頭隨手一指,我們就得來新省,不知道新省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嗎?”

灰色大背頭的青年道:“誰跟你說新省危險了,這裏是全國最安全的地方,安保力度最大,連人協的大本營也紮駐於此地區。”

“可這地方大廣人稀,誰知道棲息了多少妖魔鬼怪。”秋伊人不依不饒。

這行人就是來自龍大的調查團了。當時葉枝占卜出了神明往北走的信息之後,一群人進行了短暫的商議,在A先生的“建議”下繼續往北尋找神的蹤跡。

白焱記得當時葉枝手指指著的方向,經過地圖精確比對之後,確信她所指著的阿裏以北,靠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的方向,他們隻能先順著這個方向走,之後再進行神占,確認神下一步的所向。

入沙漠要做的準備跟上高原完全不同,他們得先在和田修整、采買。

采買的事情白焱交給了金烏和商九。這兩個屬於標準小弟的角色,毫無抱怨,並且腿腳利索地往當地可以購買戶外探險器具的市場去了。因為還要買幾個帳篷,所以A先生帶著衛因一塊跟去了。自稱K的少年則不知道是出於好奇心,還是要監視A先生,也像個尾巴一樣跟著了,倒是不缺苦力。

女生們沒有什麽任務,在秋大小姐的帶領下,徹底歪樓成了春遊團。

秋伊人帶著女孩們來到一家看起來環境不錯的大飯館,裏頭坐著都是w族人,一雙雙顏色天生絢麗的眼睛盯著他們,好像看著幾隻小恐龍進屋子裏來了。“小恐龍們”被看的很不自然,倒是秋大小姐從小在聚光燈中長大,一點不在乎,大刺刺坐下,招收讓老板過來點菜。

老板是個胖胖的w族女性,漢語十分糟糕,但雙方通過比劃,成功點菜。大小姐指著屋子外頭的器皿道:“那是手抓飯吧?給我們每個人來一份。”

這種當家作主的氣勢非常迷人,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認她做“大哥”

在場的“小弟”裏也有森澈,她雖然是個想找邪神不要命的主,但她比一般人更懂得享受生活,秋伊人叫她出來逛街時,她毫不拒絕,甚至有些高興地接受了。

這裏的菜多半是羊肉和麵粉做成的,她叫不來名字,但是不妨礙她吃得開心。她本來就不討厭吃羊肉,不怕膻,小時候還因為狂點羊肉串還被她媽媽狠狠罵過,因為在風麗的眼裏這麽吃羊肉容易上火,對身體不好。

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這個抓飯,裏麵放了羊肉、蘿卜和葡萄幹,這葡萄幹簡直是點睛之筆,讓本來乏味的炒飯變得味道豐富而獨特起來。之後她了新省的其他地方,想再吃到這樣的抓飯,卻沒再吃到,並不是所有人家的抓飯都會放入葡萄幹。

一行人吃飽喝足就要該去逛街了。之前在登山的路上大家弄壞不少東西,秋大小姐是嫌累一路上丟棄行李物品,森澈是皮衣被吹破了,水壺也不知道丟哪兒去了,像她一樣被風刮壞衣服的還不少,因此大家一起去當地的市場采買衣物和日常用品。

當地有不少是民族服飾,大家圖新鮮又雜七雜八買了很多。

尤其是秋大小姐,她簡直把這一趟當做旅行了,買了大包小包無數“特產”,穿的吃的都有,實在拿不下就郵寄回家。

葉枝較為關心森澈,問:“你不買一點特產回家?”

森澈一路跟著大家,卻並不買東西,這顯得有些奇怪,好像陪玩。

森澈不喜歡買東西,行李物品也向來簡單,她想了想,決定給自己買件皮夾克,據說沙漠溫差大,風沙也大,果然還是穿夾克比較靠譜,或者說比較應景比較帥?

不過當地的衣服都不太合乎潮流,她試了三套,都不太滿意,就問葉枝哪一套好。

葉枝仔細看了看道:“黑色啞光那套吧,稍微好看一些,也比較貼合你的氣場。”

森澈不禁微笑,“我是什麽氣場?”

葉枝也笑了,“殺-手的氣場。”

這樣稀鬆尋常的對話已經很少出現在森澈的生活中了,森澈變得越來越不苟言笑,別人看著她的苦瓜冰塊臉也不太想靠近,以至於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隻有秋大小姐和葉枝還一直在。秋大小姐讓人無法忽略,而葉枝因為太不起眼,也不怎麽說話,所以經常被忽略,其實葉枝也是少數陪著她長大的人訥。

仔細一想,森澈竟覺得這麽尋常且滑稽的對白,透著一股溫情。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有一群玩的來的好夥伴,說這一些有的沒的的白爛話,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當初那批人基本都散了,剩下來的就隻有森澈、許果和葉枝。

許果她不想理會,而葉枝其實並沒有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情。

葉枝是無辜的,她不該疏遠她這麽多年。森澈心想。

兩人並未深度交流,但她們之間的氛圍卻莫名和諧了一些,仿佛無意之間,冰釋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