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天無地之所, 無窮無盡黑暗之中。

金桔長發的棕熊睡衣少女茫然地仰頭環顧四周,手裏頭還提著塑料袋,裏麵是黃燜雞加可樂。

她依稀記得不久前她剛從外賣員手中拿到自己的午飯, 因為天氣冷不想久留,急匆匆跑上樓, 然後她打開盒子,看著吃膩了的黃燜雞,感到十分沒胃口, 就把蓋子合上,吧東西裝好,自己爬上上鋪,睡覺了。最近她越來越嗜睡, 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所以嗎, 這是…夢境?

少女做過很多奇異的夢,也去過代表著人類潛意識化身的夢之國度, 但從未有此刻的體驗——那是一種震撼。

像是站在宇宙的盡頭, 凝視著終極的深淵。

視線的盡頭巨大的青銅門, 門前有一個基座,基座上是一位披著灰紗的巨人。巨人的麵容冷酷而慈悲,太陽般巨大眸子低垂, 凝視著森澈。

哲學三大問題浮現在睡夢中少女的腦海裏。

我是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人類——”洪鍾般的聲音響起,衝擊著她迷茫混亂的大腦。

她莫名想要下跪,但是她沒有。

肚子咕咕叫起來,她感到無法忽略的饑餓, 好像有無形的手拽著她的食道,一扯一扯。不知是痛苦還是恐懼的情緒撅住了她的心髒,混合著胃部的不適, 使得整個內髒係統都像是被保鮮膜狠狠擠壓著,讓人無法忍受。

夢裏的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席地坐下來,所謂的“地麵”看起來是冰冷的水域,但她沒有被打濕,也沒有掉下去,穩穩當當地坐著,還打開塑料袋,拿出熱騰騰的黃燜雞。

她唏哩呼嚕地吃著黃燜雞,吸溜著可樂,注意到巨人的視線,抬頭,咬著吸管含糊不清地道:“要不要來一點?”她夾起一塊小小的雞肉,朝著巨人的方向高舉。

場麵滑稽而癲狂,連那神明般的巨人也驚呆了。

這種情況下,森澈當然應該害怕,哪怕是在夢裏,依舊可能遇到危險,可能會被消去理智,也可能死在夢中。但巨人的氣場太過於強大,渾身散發著浩瀚的力量,就算隻是看一眼,森澈也能看出彼此之間的差距,深知自己打不過,於是腦子裏就隻有兩個字“快吃!”

此時不吃,這輩子都可能吃不到了!早知道這可能是今生今世的最後一頓,她今天中午就應該吃得好豪華一點,來兩個溫泉蛋,五個火焰三文魚,十個炙烤鵝肝,不對,是二三十個,最好再點個澳洲大龍蝦、神戶牛肉、金錢猛魚!!

巨人大概是認為不祭出名字無法引發這不正常人類的恐懼,便道:“吾乃塔維爾亞特烏姆爾——猶格索托斯的化身。”

“咚……”

筷子落在水麵上。

黃燜雞變得索然無味,可樂也似乎不再含糖。

森澈現在的記性很差,短時記憶隻有七-八秒,跟金魚差不多,轉頭就能忘記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長時記憶被打薄得隻剩下蒼白素描,裏麵包含的濃鬱情感也隨之東流,她甚至記不得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為黎真恍發瘋,上課總是打盹,一天到晚的到處玩,腦子裏關於上神話曆史神秘學的知識亂成一鍋粥,甚至會混淆希臘神話和北歐神話,完全不複昔日學霸風範,但唯獨有一個名字她永遠無法忘記。

“我很抱歉,你父親他……犧牲了,在封印邪神的計劃中。”來通知的是A先生,他麵容沉痛。

耳鳴,聲音字詞重重疊疊,不分明,她隻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在問:“哪個邪神?”

“猶格索托斯,克蘇魯神話三大邪神之一,是個無比強大的存在,任何人在這次行動中喪生都是理所當然的,包括你的父親在內,前後犧牲共計121人。”A先生解釋,可這無法安慰呆愣的少女,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道,“你父親是個大英雄,為人類的未來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再往前追溯,就是真恍死後,她去了圖書館密室調查,看到了那巨大的血紅圖騰,比對無名召喚之書上的圖文,確認了那是召喚時間與空間之神猶格索托斯的。

戀人、父親,都是因此而死。

暴怒衝斷了根根理智的弦,所有的恐懼痛苦都被恨意之火燃燒殆盡,“猶格!!!”少女發出暴雷般的怒吼,扔下手頭的東西,憑空凝聚出白光利刃,朝著巨人刺殺過去。

巨人亂了莊重的作風,“不是,我有的解……”

她身後傳來了爆笑和鼓掌聲,像是看馬戲團表演的觀眾。

她正要回頭去看是誰,畫麵一轉,眼前就變成了寢室的天花板。

森澈氣喘喘籲籲的醒來,混雜著暴怒、痛恨、悲傷的複雜情緒團在心頭,一時間無法散去,那是吞天噬地的滅頂情感,最終逐漸變成絕望的灰。

半晌,她摸著肚子想‘好餓’,然後她才清晰地意識到剛才把隻是個夢,她還沒吃飯。

她趕緊下床去吃黃燜雞。她最近厭食,口味奇差,但她堅持三餐,哪怕強迫也要吃下去,畢竟她要活下去,健康強健地活下去。她咬著雞肉,力度大得連腮幫子都有雞肉輪廓了,她咬牙切齒。

吃到一半,學校的廣播響了起來:“請禦神係的白焱、商雲楚、宴雪、秋伊人、森澈,國術係的白靈、金烏、商九、秋憐人、衛因,神秘學係的許果,卜筮係的葉枝到校長辦公室一趟!請禦神係的白焱、商雲楚、宴雪、秋伊人、森澈……”

‘我?’正吃著飯的少女愣在那裏,反複聽了兩三遍才確信並沒有聽錯,真的是叫她一起去校長辦公室。

她心想是不是哪裏搞錯了,是其他人搞事情,把她也給牽連了?廣播裏通知的幾乎都是她認識的人,這讓她難免產生這樣的猜測。

校長辦公室,一群年輕人麵麵相覷,臉上都透著迷茫和疑惑。森澈一看他們臉上神情就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怎麽為什麽被叫來的。

除了白靈、商九之外,都算是森澈的老熟人了。甚至連白靈、商九,她也不是沒見過,白靈是白焱的族妹,喊他哥哥,商九是商氏子弟兵之後,是商雲楚的左右手預備役。

白靈見森澈來了,不友好地瞪了她一眼。

許果正滿臉憂慮地問葉枝,“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被叫來嗎?”

這裏許果是最不可能犯下大事的。

森澈狐疑地盯著白焱和商雲楚,“你倆該不會又搞出事了吧?”這倆雖然是學校重點培養的優等生,實力超群,卻是刺頭,上了大學後三天兩頭逃課,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最可能違反校規。

白焱不知道為什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冷哼了一聲,扭頭看都不看她。

商雲楚看了看白焱,又看向森澈,笑而不語。

森澈隻當男人總有那麽幾天。

學占卜的葉枝當場用古銅幣算了一卦,研究了一下卦象道:“應該是要給我們發排集體任務。”

許果盯著那些生鏽發綠的錢幣,好奇道:“你怎麽算出來的?”

“這卦象寓意著‘出行’,而且有凶險之兆,肯定是有任務了。”葉枝解釋說。

許果搖頭驚歎。

許果雖然跟森澈決裂了,但跟其他人關係還好,森澈也沒有把許果竊取自己秘寶的事情傳出去。許果心理素質也好,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她還是能保持樂觀,非常正常的學習、社交,就是看到森澈的時候表情會不自然,這會兒也是借著古銅幣轉移注意力。

森澈隻當對方是空氣,沒有過多關注。

葉枝的話很快就應驗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分別是校長、一個油膩的中年西裝男、A先生以及一個古銅色皮膚笑容燦爛還衝大家招收的少年。

校長介紹道:“這幾位分別是人類保護協會的副主席衛流衛先生、執行精英A先生和K先生。”

‘K……’

森澈睜大眼睛盯著少年。

K是父親曾經的代號。

就是眼前的少年繼承了父親的位置嗎?

森澈心情複雜。她本質上並不希望有人這麽快就頂替父親的位置,但也知道人協這種高效精密的任務機器,不可能任由重要部件缺失,她多麽希望繼承安位置的是自己,可她不過是龍洲大學大二的在讀生,距離有能力挑大梁還有很遠的距離,因此看著真正的繼任者不禁心生羞愧,但看少年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這種羞愧就混入不甘——‘憑什麽?’

少年K注意到森澈的實習,眨了眨烏黑發亮的眼睛,而後友好地衝她微笑。

這倒是顯得她心胸狹隘了。森澈愧然地撤回了視線。

“在場的諸位都是學校人才中的人才,”副主席官腔開頭,“所以我們協會決定特別聘請你們參加一個重要任務。”

白焱抱胸,冷冷地質疑:“人協的人都死光了?要我們一群學生衝鋒陷陣?”

A先生的臉上滿是尷尬,校長解釋說:“這是給你們鍛煉的機會,你們不用擔心,這隻是一次調查行動,等你們查到了邪神的所在地,機動部隊將立即給與武力支援。”

“邪神?!”白焱大怒,“你們人協瘋了?校長你也跟著瘋了?”

其他人也被不安的氛圍所裹挾,如果是一般的任務,聽從命令也沒關係,但是跟邪神這種等級的操作掛鉤,就仿佛把小命懸掛在死神的鐮刀尖。大家不安地竊竊私語,場麵混亂。

森澈聽到邪神這個名詞之後,眼睛發亮,瞳孔擴張,握緊了拳頭,腦子裏被憤怒和欣喜卷席。是哪個邪神?是‘那個’嗎?扭曲的笑意浮現在她那本應該明麗純美的麵容上。‘殺了,殺了,好想殺了祂……’殺意在心底如群蛇般肆虐。

秋大小姐挑明了反對:“我拒絕,我沒空!”

“這可由不得你。”副主席冷冷道。

校長附耳低聲說:“這確實不是很妥當啊,這女孩是秋家的繼承人,她要是有個萬一,我們都不好交代啊。”

“你沒辦法交代,我有。”副主席專斷道,“就這些人了。你們大部分都是來自青市特訓營的昔日同伴,團隊合作一定比其他臨時組織要好,所以希望你們發揮你們的作用,為協會努力奮鬥,為人類爭取未來。”

秋大小姐大聲反駁:“我為什麽要為協會奮鬥,我又不是協會的人。誰稀罕當這個臨時工!”

瞬間有好幾個人附和,“就是!我們還隻是學生!”

副主席彎起來的眼睛裏毫無溫度:“我不是來征求你們的意見的,我是來征用你們的。”

反對無效,校長辦公室裏的座鍾忽然想起,“叮咚——啷咚——”

這聲音穿過耳膜,直入腦海,學生們抱著腦袋發出哀鳴,有的甚至疼到跪下,半數人因為痛苦而顯現出異類之征——鹿耳、獨角、皮毛、長尾等等。

A先生望著他們,麵上滿是不忍。

過了一會兒,學生們逐一浮現“夢醒”般的表情,恢複了冷靜。

不知誰問了個“誰當隊長?”其他人紛紛議論起來,有人自薦,有人推薦。然後十來個名字變成了幾個名字,幾個名字變成了一個名字——白焱。

森澈不想聽從白焱的指揮,卻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選,就沉默著,沒有反對。

白焱成了隊長。

大家都認為自己不得不執行一個偉大而危險的任務,因為學校安排和人協的命令,更因為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A先生受不了那詭異又可怕的場麵,提前離開校長室,看到外頭靠著牆玩著神諭牌的心理專家,問道:“你沒有覺得那個副主席不對勁嗎?”

“我當然知道他不對勁,像是中了邪,又像是本質糟糕的害蟲。”

“那你還幫他?”

“你不也是嗎?”

A先生一時間沒有說話,他可以說這是上頭的命令,但他清楚這不是助紂為虐的理由。

“我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微生涵笑著轉過身,“以及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A先生蹙眉,“你已經有猜測了?”

“沒有準確的猜測,畢竟現在邪-教多得就像是湘菜裏的辣椒。”微生涵吐槽,“而人協就像是湘菜館。”

混進了好多蟲子。

“那也不能拿學生的安危來……”A先生聲音低了下去,他這個聽從調遣的人,沒有資格指責微生涵。

“他們不會有事的。”微生涵斷言,手中耍弄著那副神諭牌,像荷官那樣漂亮地洗牌,“他們有你,而且他們還有那些舊日的神庇佑,畢竟那是——祂們的子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