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邪祟都在說話。

窸窸窣窣,嘈嘈切切。

——那是蟲子形態的邪祟。

亮紫色的瓢蟲激動地反對:“去幹嗎,去了就是送人頭!”

雪白色的蜘蛛帶著悲憫嚅囁:“不去的話,那小姑娘就死掉啦。挺可愛的小姑娘呀,又熱情好心,阿澈那麽冷漠還要湊上來。她死了,阿澈在學校就沒人搭理咯。”

“要變空氣咯!要變空氣咯!”熠熠生輝的水晶甲殼蟲幼稚地附和。

亮紫色的瓢蟲不滿:“去了有什麽用呢?森澈又沒有異能,普通人類,戰五渣一個,去了就是‘一家人整整齊齊’。”

“整整齊齊!整整齊齊!”

“你也知道小姑娘是‘家人’啊?家人當然要救了。”

“我這隻是比喻。那女孩跟森澈有幾根毛線的關係,不就是話都沒對上過幾句的同學嗎?”

“是同桌!”

這些不知道是幻覺還是邪祟的東西竟然吵了起來。

如果微生涵在這裏的話,一定會知道森澈的精神狀態有多差了。很多老調查員都會走向這樣的宿命:分不清同樣邪異的現實與幻覺。這世界上實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但並不是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是真實的,有些知識生在內心的幻象。森澈還沒有加入人協,精神狀態卻跟老調查員有的一比。

這些蟲子隻是她內心的投射。

不同的切麵的投射。

溫柔的,冷漠的,沒立場的。

“吵死了,都閉嘴!”森澈大聲嗬斥。

她很煩躁,那次跳潭之後她確實想起了保護世人的初衷,可她並沒有那個能力,平日裏是看了不少從家書房裏偷出來的書,但那都是紙上談兵,她連靈能怎麽運用都沒搞明白,那些玄妙的玩意兒,就算用大白話都不一定學的會,更很可能都是晦澀的古漢語或者古英語、拉丁語?她最的最大的能力就是盡量看懂,然後抄錄符咒。可這符咒,沒有靈能根本開啟不了。

上一次從影詭手底下逃脫還是被神秘力量救的,這次去肯定也是送死,除非那神秘的白影再度出現。

她企圖壓製幻聽卻不得法,手機正以最大音量播放著節奏激越唱法鏗鏘的德語搖滾《La gloire à mes genoux》(榮耀向我俯首),這是出自音樂劇《搖滾紅與黑》的曲子,背景是司湯達寫的名著。此刻正播放到:

“Il faut s’incliner sans s’indigner jusqu’au bout/

Soit tu nais roi, soit tu n’es rien/

Mais dis-moi——”

(或許你生而為王或許平庸無名,但請告述我,為什麽在這個十字路口)

房間昏暗無比,拉著窗簾卻並未開燈。

通過窗簾的縫隙,可以看見對麵夕陽下的教學樓,因為住的比較高,還能看到二樓的走廊。秋水的身影本來就嬌小,現在更是小得像隻蟲子。秋水縮成甲殼蟲般的一團,成鴕鳥姿勢,而詭異的影子正要靠近她、吞噬她……

“那個笨蛋!”森澈咬牙切齒。

看著秋水逃避現身而縮成團的身影,森澈想起前前段時間的自己。森澈清楚這些影子能殺人,那個經常纏著自己的女孩快要死了。

秋水求助了一個並沒有戰鬥力的人,想想又有點可憐,從剛才電話裏的聲音裏可以聽出來,秋水已經完全絕望了,可能他通知了所有人都沒有辦法自救,才會把電話打到一個不熟且明顯不熱心的人。

或許,森澈是秋水最後的救命稻草。

森澈猜到了這一點,頓時心痛起來。

“那個人跟你沒關係。”

“你又要袖手旁觀嗎?就像看著花羽……”

“看著真恍……”

“又要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死掉嗎?”

“掃把星。”

“災禍之人。”

“女巫。”

“如果不是你,她會招來這般災難嗎?”

“招致了災厄的人——是你!”

腦海裏是無盡的窸窸窣窣的碎語,像是蟲子們發出來的,又像是她自己發出來的,每一句都是針對她的PUA。這是她自己的對自己的暴虐。

森澈沒有猶豫太久,如果連身邊的人都救不了的話,根本談不上什麽拯救世界。她已經看過太多身邊人被吞噬了,她覺得寧可死的是自己,反正她也生無可戀了,如果能一命換一命的話,還是把生的希望留給快樂的人。

她起身,隨便套了個外套——衣服並不合身,是父親上次來落下的黑風衣,而後推門而出。

森澈藏了私心,覺得或許她作死,就能再遇到那白影。

學校外牆有三米多高,靠手腳根本怕不上去,好在有電網,還不通電。森澈十分熟練地攀爬上去,並且順著牆內蔓藤滑下去,速度之快,一看就是上課經常遲到和逃課的學渣,姿態靈活輕盈,宛如野貓。。

森澈從空地上跑過,繞開所有不詳的樹影。蔓藤的影子不會變成妖邪,建築的影子也不會,主要還是那些樹。這樣的身手和判斷力其實已經初步具有了調查員的素質。自從白影出現又消失之後,森澈的精神清明了許多,沒有像過去那麽脆弱。甚至以驚人的適應力,習慣了那些鬼魅蟲子的竊竊私語。

當森澈來到二樓時,影子已經爬到了秋水的腳踝處。

森澈一把拉起女孩,往後撤去,跟影子拉開了距離。

秋水本來已經放棄被救的希望了,可橘發少女穿著並不合身的風登場,夕陽下的身影,在被仰視的角度看來長而英武,她一把拉開了自己和詭異影子的距離,並且對影子嗬斥道:“離我朋友遠點,你這卑賤的邪祟!”

‘你是彌賽亞嗎……’秋水不自覺在心裏喃喃。少女以救世之姿出現,在秋水眼裏煥發著神一樣燦爛的光芒。

影子像是被森澈唬住了,竟然停止了蠕動,還略微向後縮了。

不過森澈也就帥了兩秒,影子後縮了一會兒,可能是反應過來她不過是個不會使用靈能的小丫頭,根本不能把自己怎麽樣,轉而勢如猛虎地向少女們撲過去……

森澈趕緊拉著秋水往走廊盡頭跑。好在並不是所有的影子爬得近,不然滿是影詭的走廊估計兩人早被絞成肉沫了。

可情況也不容樂觀。

“雖然我很感謝你來救我,但為什麽你一來祂更凶了啊?”

“大概我比較香?!”

生活太難,森澈學會了黑色幽默。

森澈的靈能比秋水強,對影詭的吸引力更大,所以一開始影詭是把森澈當做獵物,後麵吃不下,才轉而盯上秋水的。

森澈拉著秋水跑下樓梯,之前困住了秋水的無名禁製並沒有困住森澈。

不遠處就是操場,那是一大片空地,夕陽雖然給樹木投下了極長的影子,卻沒能禍害操場中央。

它就像是巨大的蛋糕在引誘著人,秋水看到操場的時候,眼睛裏煥發著希望的光芒。

森澈卻知道操場並不是完全安全的地方,因為危險不一定來自外界,也可能來自己的腳下。

森澈帶著秋水走入教學樓的陰影。這也是影子,但是目前來看沒有攻擊性。

秋水很害怕的看著大片的屋影,“在這真的沒事嗎?”

同樣是影子,有的是殺機,有的卻是蔭蔽。

森澈點了點頭,卻並未放心,她凝視著屋影,不安像是螞蟻群啃噬著心髒。

真的就是這樣安全了嗎?

影子中深處了一隻手,猛地抓住她的腳脖子,將她拉入了深淵。

“森澈!”秋水眼睜睜的看著森澈被黑影吞噬,消失不見,眼淚決堤,她崩潰地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