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扶蘇建軍

圍城的第十日,安邑請降。

昭國上將軍王翦準其所請,命安邑拆除城門,供大軍入內。

當昭軍徹底把持住府庫、王宮、城門等重點地域後,上將軍等人納降入城的儀式方才正式開始。

魏無忌逃趙、晉鄙身死,城中官吏隻能在安邑令曾培的帶領下,穿著一身喪服,以負荊之姿跪在上將軍車架之前,乞求上國原諒。

戰國的投降禮儀早已不像春秋時那樣隆重,滅韓之時也隻是收了韓王安的王璽,就當做受降完成了。

此時隻是占領了西魏之地,魏國社稷仍在,曾培也不是魏王,於是隻以膝行獻上安邑輿圖算作投降禮罷了。

簡短的投降禮後,王翦讓曾培帶人起身,跟在車架之後緩緩入城。

這還是扶蘇第一次有機會進入這座盛名享譽列國的古都。

當年,少懷大誌的商君,就是在這裏學成滿腹才華,也是從這裏遠赴大昭,開始為昭國奠定稱雄天下的基業。

前魏都的繁華錦繡自不必多言,然而扶蘇的視線重點並不在其上,更多的卻是聚焦在長跪服罪於道路兩旁的安邑民眾。

與少梁不同,安邑物資儲備豐富,雖逢昭軍兵臨,卻不知是否因為王翦選擇了圍而不攻,因此民生景象仍算得上井然。

百姓民眾臉上並無菜色,這是個好消息。

隻要人民能夠吃飽穿暖,就不會有大的動亂,這個規律,古今亦然。

無論老幼,所有的安邑人都壓低著身子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有沒有壓抑著的憤然。

扶蘇心中好奇,卻也無法得到答案,人心之算,他差韓師太遠。況且韓非傳授給他無數才學,其中卻並無人心算計。

韓非子一直教導扶蘇的,都是王者之道。

韓非曾對扶蘇有過明言,人心鬼蜮之事,君王可以知之,但不可用之。

想來無益,扶蘇也不去想了。

隻要能夠保障民生安穩,想來即便有人心存不滿,普通民眾也少會受到蠱惑,願意為了所謂君國大義而放棄生命。

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著自己的車架,來一句“彼可取而代之也”?

扶蘇心中好笑,此處不是會稽,自己也不是始皇帝,取自己而代之,似乎沒有什麽大意思。

“公子何故發笑?”

扶蘇臉上笑意方起,就聽聞上將軍來問。

總不能實話回答說是想到了現在應該還是個吃奶娃娃的項羽。

扶蘇想了想,回道:“此戰之後,大昭效武王之路,再無阻礙了。”

不能說統一,因為這時候根本沒這個概念,隻能說是效法周武王,以昭代周而治。

實際上,始皇帝的心思不清楚,但昭國上下的目標,現在大多都隻是想著效法周武王而已,真正隱約看得出大昭統一之路的,寥寥無幾。

王翦聞言滿意點頭:“公子確實知兵。”

扶蘇隻能笑笑,知兵這個評價,他有些不好意思領受。

王翦看著公子扶蘇的謙遜笑容,心中好奇。

看這幾日公子在軍中孜孜好學的樣子,顯然是對行伍之事並不了解,但對不知為何對錯綜的戰局見解頗深,眼光長遠。

當日會戰之時,明明擺在眼前的軍勢,公子都視而不見,卻可以憑借隻言片語,推演出此後戰局變化。

甚至如今都能點出自己也是在最近幾日才得出的結論來。

如果王翦能夠用後世的理念來評價,那就是扶蘇戰略能力五星,戰術能力半顆星。

扶蘇之所以能推斷出大昭統一之路再無大的關隘,除了得益於韓非的教導以及近些日子裏一直與尉繚子從未中斷過的書信、一直源源不斷的情報,更因為前世的“經驗”。

無論是已經消失在曆史長河的長平之戰,還是前幾日剛結束的安邑之戰,在戰略上的意義是相同的。

那就是徹底打碎了合縱的一根關鍵鏈條。

正如已經確信死於景穀伏擊的趙奢早先所悟的那樣,各國免於大昭鐵蹄的唯一機會,就隻有合縱對抗。

缺少了任何一國的全力協助,天下戰力的平衡就會徹底被打破,此後即便有人能夠再起合縱,也對昭國構不成真正的威脅了。

能夠看透安邑之戰真正意義的,恐怕同樣也隻有寥寥數人。

趙奢是在戰前就看透了,因此才會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掩護著趙括突破楊端和的防線,可惜卻被本不應存在的馬鐙破解。

公子無忌或許也看透了一絲,所以即便有違本心也要讓父老隨他赴死,因為安邑之後,即便魏人再死,也無意義了。

但他或許沒有徹底看透,否則也不會在安邑陷落之前逃到趙國了,也或許是看透了,卻心有不甘?

這一點,就隻有魏無忌自己知道了,扶蘇推斷不出。

老師看得出嗎?

扶蘇歎了口氣。

無論看不看得出,身為叛韓名義首領的老師,如今與大昭、與自己已是分道揚鑣了。

為防僭越,扶蘇與王翦都隻是在魏王宮轉了一圈示意之後,就出了宮門,並沒有留在宮中過夜。

王翦自然占了安邑府衙,而扶蘇就與其他將官一樣,在城中找了個大宅住下。

城中大戶早有大量逃離,因此找一個大一點宅院並無難度,至於前主人是何人,扶蘇並沒有興趣去知道。即便對方還在安邑,難道還真有膽子來趕人不成。

借著燭光,扶蘇正在讀信。

先是尉繚子的回信。

信中對扶蘇所提的幾點改革建議給了高度評價,表示已經開始與僚屬們商議可行的計劃,暫定月內就會向王上上書。

扶蘇在幾日前得知王上要遷大戶入魏後,有感而發,便提筆在寫給尉繚子的信中寫了一些建議。

這些建議同樣是師法古羅馬。

當先第一條就是兵員的服役期限。

戰國兵役極為繁重。

以昭國為例,男子在十六成丁之後如果身體合格就會征為兵士,直到五六十歲或者身體殘疾,才會免去兵役。

在接連變法之後,昭國目前已經是募兵製與征兵製並存的情況,扶蘇所提的,就是徹底廢除征兵製,轉向募兵製,在此基礎上嚴格限定服役期限。

各國之所以喜歡征兵製多於募兵製,甚至募兵隻在昭國盛行,原因就是征兵便宜。

不同於需要支付薪酬的募兵,征來的兵士,國家是隻管吃喝,不發薪水,隻有少量杯水車薪的“補貼”而已。

在農忙時遣散兵員,在農閑時征兵作戰,這在耕戰社會是非常流行且有用的,因此各國都以此為兵製。

然而戰國走到末期,各國作戰時長、作戰規模都已經超出了春秋時所能想象的極限,動輒全國男丁要作戰超過兩年。

這在加重了農民服役負擔的同時,嚴重損害了耕地的產能,導致國家與民眾都是越戰越窮。

各國都看到了弊端,但都無法從“越戰越窮-隻能征兵-無人耕種-國家更窮”的泥沼中脫出。

隻有大昭,國富民強,能夠支撐得起完全的募兵製。

扶蘇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兩個字:脫產。

將農民與戰士完全分開,不再從普通農民中征兵,讓戰士成為真正的脫產者,全職作戰。

這樣的戰士,才是扶蘇想要的職業軍人。

但這樣會導致兩個前後影響的主要弊端。

首先就是加重國家財政負擔,隨後因為財政負擔加重,軍隊規模必然會大幅縮水。

其次,就是地方防備力量嚴重削弱。

之前提到過,昭國的軍隊分兩種,采用募兵製的野戰主力,而征兵製征來的兵士就是為了防備地方的郡兵。

軍隊規模的大幅縮水其實影響不大。

兵貴精不貴多,這個道理從魏武卒開始就早已被各國普遍接受,隻是因為相比於精練軍士,使用更為“廉價”的人命去填,更符合當時的國家利益而已。

但如今始皇帝誌在滅國,使用更為精銳的脫產戰士,反而更符合當前大規模、長時間作戰的需要。

至於地方防備力量的削弱,扶蘇自然有了應對方法。

那就是縮短服役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