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李信救楚

大帳之內,針落可聞。

蒙恬軍長史、丞相之子李清親自所帶來的情報,沒有人能夠懷疑其中真假。

隻是與此前所得一連串的情報一樣,李清帶來的消息實在聳人聽聞,眾將一時間無法消化。

趙王遷身死、新任趙王還未上任就發兵救魏、魏王圉放下宿怨與趙聯軍西進……

這一切,都不如李清所說之事讓人更為驚異。

終於,還是由上將軍打破了沉默:“李信是誰?”

李氏嫡孫、長公子好友、蒙恬信重的年輕人,這一切身份,在掌兵數十年的王翦心中,未能留下絲毫印象。

扶蘇理所應當趁此機會給這個好朋友揚一揚名,隻是他自己也被李清方才所說驚得七葷八素,還沒反應過來。

李信這與曆史上如出一轍的動向,給他帶來的震撼還遠在在座的將軍們之上。

於是李清接過了這份“工作”,為王翦釋疑道:“回上將軍的話,李信是蒙恬將軍最為看重的青年將官。”

似乎覺得這句話分量不足,於是李清並未停下分說,而是接著道,“蒙將軍有言,李信輕騎奔襲之能……不下於楊端和。”

其實,蒙恬這句話本來是說李信還在楊端和之上。

隻是李清覺得,貿然說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本事超越了一名早已名揚天下的沙場宿將,反倒會引起人懷疑,不如把評價稍稍降一級。

這句話的確有些效果,上將軍顯然對楊端和十分欣賞,聽聞輕騎的領導是一個“不下於”楊端和的少年,稍稍放心,隻是他還是無法理解蒙恬的用意,“為何要讓李信南下攻楚?”

“非是攻楚,而是救楚。”

王翦戰場經驗之豐富,足可為當世翹楚,然而此事涉及太多廟堂謀算,即使他已經得知了許多情報,仍然無法將其整合到一起,於是仍同場間大多數人一樣,懵懵懂懂。

這些懵懂之人中,當然不包括樗裏偲,這位軍機郎出言便是一陣見血,“新黨有異動!”

李清終於碰到一個明白人,轉頭看去,見是長公子的謀主樗裏偲,心中了然。

與樗裏偲相視點頭,李清繼續道:“樗裏郎中(樗裏偲為軍機郎,故如此稱呼)所言不差,新黨確有異動。”

新黨就是指屈原與黃歇一黨。

這個黨派目前占據了楚國朝堂,在軍政發麵均把持著主要重要職司,是一股強大的反昭勢力,所謂異動自然就是對昭國不利的動向。

“猜測,還是實據?”雖然有了軍機郎猜敵的前例,王翦仍然對謀士們的猜測不甚放心。

“起先隻是猜測,如今有了實據。”

王翦對猜測沒有多少興趣,直接問道:“實據如何而來?”

“楚國黑冰台唯一的幸存者——贏玉。”

“如此說來,黑冰台在楚國的勢力也遭到了絞殺。”

“不錯,據贏玉所說,數個據點幾乎在同一時間被突襲,死士們幾乎毫無抵抗之力就被屠戮殆盡,隻有贏玉功夫高絕,又擅於隱蔽,才躲過一劫。”

究竟是何人能夠調動數國的情報機構同時針對性地鏟除黑冰台,這是日後接手黑冰台之人所要麵對的事情,在此時此地並不重要。

黑冰台受到如此嚴重的打擊,執掌黑冰台未久的蒙毅顯然不可能繼續擔負如此重任,勢必要引咎辭職。這對蒙毅的仕途,必將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打擊。

扶蘇自然為此憂心忡忡,這份擔憂不止是蒙毅的仕途,也關於自己的勢力。

蒙毅失去執掌黑冰台的權力,就意味著扶蘇也失去了黑騎與密探的支持。更何況蒙毅之後,黑冰台十有八九會落到趙高手中,這更是雪上加霜。

但對眾將而言,目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失去了已經習慣於倚仗的黑冰台之後,進行軍事部署。

“那麽,我等如今所要決斷的,是繼續按著既定方略東攻安邑,還是南下救援蒙恬將軍。”副將李慶之點出了關鍵。

王翦點點頭,繼續對李清道:“蒙恬對此可有說法?”

李清拱手道:“蒙將軍有言,請上將軍勿要以右路軍為念,盡早與白起匯合,共下安邑為上。”

蒙恬這是要以自身為餌,拖住想要一口咬掉右路軍的聯軍,給王翦和白起爭取能夠一戰下安邑的機會。

想來蒙恬自信己身的領軍能力要在魏無忌之上,能夠在安邑失守之前擋住三晉,以及隨後的齊國聯軍的攻勢。

“在斥候回報看到趙魏旗幟之後,蒙將軍與在下便斷定黑冰台已失,當即決定放棄圍攻陝城,命主力連夜退回了函穀關,隻帶著少數兵士緩緩後撤,引敵軍追擊。”

趙魏聯軍雖然說是摒棄前嫌共同出兵,但畢竟兩國之間硝煙還未盡散,況且正是趙人趁著魏國被大昭打得無比虛弱之時,強行入侵,將魏國一分為二。

這筆賬,至今還沒掰扯清楚。

這樣造成的結果自然就是兩國都不願意當先接敵,以防止被“盟友”捅了菊花。故而隻要蒙恬做出緩緩撤退的動作,以為成功逼退昭軍的聯軍自然不願逼迫太過。

“然而隻要我中路軍的動向被探知,聯軍立刻就會發現蒙將軍的意圖。”說話的是另一位副將,曹舵。

聯軍的將領肯定也不是傻子,既然中路軍依然在進軍,右路的蒙恬必然不可能冒著讓中路失去屏障的危險單獨回撤。這麽一來,蒙恬誘敵的策略立刻就會暴露。

“那至少要在三日之後。”李清沉著回答,他這是在利用時間差,“三日之後,聯軍得了消息,那時卻已經被引到了函穀關下。如此,兩國軍隊就要麵對選擇了。”

王翦聞琴聲知雅意,隻要所論回到了戰爭之上,老將軍就無所不知,“趙軍必然不願意放棄圍殲蒙恬軍的機會,但是對魏軍而言,故都危在旦夕,必然要救。”

“正是如此。到那時,無論趙軍是選擇隨魏人回防安邑還是孤軍圍攻,都對蒙將軍造不成任何危機。非但如此,一旦兩軍分割,我軍未必沒有反殲其中一路的機會。”

“還不止如此。即便趙軍作出讓步,以蒙恬的老辣,必然會銜尾追擊不給對方舒舒服服進軍的機會,那時我軍再殺個回頭,兩相夾擊之下,疲師必敗。”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缺乏戰場經驗的扶蘇這才明白了蒙恬將軍的全部策略,不由為這位的用兵天資拍案叫絕。

麵對突然殺到的聯軍,看似危如累卵的蒙恬隻用了輕輕一退,就讓聯軍陷入了兩難。

這位蒙將軍的入微,看來不止是在對己方戰力的估測,連對大局的拿捏,也已是妙至毫顛。

隻是蒙恬一直以來都身負藍田守將之責,幾乎從未東出與六國大戰,因此名聲並不如王翦與白起老少兩位軍神,甚至如今還被聯軍當成了軟柿子。

聯軍恐怕永遠也不想到,這個被他們當成了隨意可吞下的軟柿子,將會硌掉他們多少顆門牙。

其實不止是六國,連昭國自己人都會不自覺地忽視這位被暫時掩蓋了璀璨星光的大將。

看來,此戰之後,又一位軍神的將星就要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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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的披風在狂風中招展。

六百裏。

這是李信給出的騎兵一日之間奔襲的極限數據。

一人五馬,這在列國戰爭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奢侈揮霍。

蒙恬給李信的軍令隻有一條:黃歇大軍出現在陽城之前,必須要見到昭軍大旗。

這是死命令,如果完不成,即便他李信再得看重,也要提頭來見。

李信自信沒法提著頭見人,於是隻能豁出命去要趕在不知已經行軍多久的黃歇大軍之前,趕到陽城。

於是李信一路奔襲,行軍途中,人不行換人,馬不行換馬。蒙恬將軍配給他的一萬騎卒,如今不過三日,已不足五千。

傷亡倒是不多,隻是大多都難以跟上李信的速度。

於是李信幹脆安排跟不上的留在原地收攏還未累斃的馬匹,在身後緩緩追隨。

除了人的減員,馬匹也在不斷急劇損耗。

單是跑死的良馬,已經有三千餘匹,這個數字隨著極限奔襲的繼續,將會不斷攀升。

為什麽李信要如此拚命,不惜跑死無數良馬也要趕在黃歇之前?

隻因為那個受傷之重連李信都不忍卒睹的女子送來的情報。

那個贏玉拚了命也要送到蒙恬手中的情報就是:黃歇與屈原合謀,將要兵諫楚王。

兵諫的目的是什麽?這連一向對政事不感興趣的李信都猜得出。

結合如今各國的動向以及新黨一向的反昭意圖,必然會是加入合縱,共同伐昭。

如果兵諫成功,昭國所要麵對的,可不僅僅是多了一個敵人這麽簡單。

這是在腹心之地,多了數十萬旨在複仇的敵軍。

“三公子,扶蘇哥說你有萬夫不擋之勇,是真的嗎?”

李信希望以跟嬴騏的聊天來分散注意力。

**的疼痛已經麻木,隻是握著韁繩的手掌實在是癢得不行。

軍中所有人不行了都可以換,但唯獨他李信就算身體不行了,也要綁死在馬上,死也要死在黃歇大軍之前。

嬴騏雖然晝夜奔襲了三天,卻依然神采奕奕,聞聽長兄對他如此誇讚,心想不能墮了威風,自然回道:“將軍放心,我隻用一杆大戟,就能取了黃歇人頭。”

李信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如果真像嬴騏所說那麽容易就好了,笑完之後李信轉頭對著身後傳令,“換馬!”

全軍奔襲不停,就在馬匹的奔跑之中完成了換馬。

這是今日最後一次換馬,按著地圖,今日即可到達宛城地界。

三日奔襲,人馬都已到了極限,必須休整了。

隻希望如同那個人所說,宛城會為他們開放。

宛城之上,一位老將目視西方,麵上表情晦澀難明。

老將的身後,一杆大旗同樣迎著大風招展不停,火紅的旗麵之上隻有一個字。

項。